在线教育疯狂,孩子却在被“内卷”

  作者 / 周晓莉

  来源 / 灯塔知行社 · 盒饭财经

  教育历来是每个家庭的重中之重。从前的中小学教育,单纯是拼哪位孩子效率高、成绩好,但随着“新高考改革”的影响,让学生特长学科有了更多选择,因此,K12作为青少年最核心的教育阶段,也随着适应教育需求向各个学科培训细化。现在的门槛则越来越高,幼升小、小升初、初升高、高考,任何一道关卡都宛如一次全家大考。当学生在学校越来越难学到进入重点学校、重点班要考的内容,为了让孩子提早拿到名校入场券,无数教育培训机构冲家长们摇旗呐喊。

  北京时间12月28日,作业帮宣布完成E+轮超16亿美元融资。这已经是作业帮今年内拿到的第二笔融资,加上这一笔,中国K-12 在线教育2020年融资额超过 500 亿元。高频高额的融资,也足以反映出当下持续攀升的市场需求。

  肖晨是一名海淀妈妈,有一个正在读小学二年级的孩子萌萌。萌萌的一周,除了常规的学校课程外,还充斥着被各个学科培训班支配的恐惧。数学补习,每周五晚上6到8点;英语补习每周六下午1到4点;钢琴每周四晚上和周日上午各两小时;游泳每周两次,每次两小时。本来还想让孩子学画画,实在没时间报了。

  肖晨告诉灯塔知行社,最近经常收到某培训机构微信、短信以及电话的狂轰乱炸,报课、参加奥数考试、英语PET考试,甚至还有推销怎么进人大附中的。经常一段时间不看微信,就能发现十多条未读消息,基本都是来自培训机构的老师。

  有一次十多条语音消息未回后,老师拨通了语音电话。肖晨当时直接挂断。想不到的是,一分钟不到,老师又发来一条语音说:孩子的事,你作为家长一点不关心吗?

  这句话瞬间惹恼肖晨。

  肖晨反感的并非以放大家长焦虑的推销手段,而是反感培训机构影响了她的工作和决策进度:“不分时间、地点随意拨打语音电话,一是会影响到我的工作生活,二是不给考虑和了解的时间,就来逼单。我又不是不关心孩子的教育。”

  当问到给孩子报这么多课程,孩子是否有精力全部接收?肖晨言语中透着无奈,说道那有什么办法,身边家长都给孩子报了课,也想让孩子省省精力去多去休息。但此时正处在关键起跑线上,当别的孩子都在百米冲刺时,就必须快跑。

  “您来,我们培养您的孩子;您不来,我们培养您孩子的对手。”此类培训机构的广告语随处可见。 “双十一”相关数据统计,双11当天在某网络平台购买网课的人数比去年增加649%,家长花在教育上的消费同比增加1566%。家长的焦虑,已成为培训机构最佳的成单抓手。幼儿学编程、奥数成标配,在内卷下,孩子们开始提早适应了996甚至007。

  1 孩子也“内卷”

  北京10号线海淀黄庄,是北京教育培训机构最扎堆的高地之一。路过地铁口,巨大的编程猫广告映入眼帘,上面的文案赫然写着:4岁孩子乐趣学,10岁python好衔接。

  在北京海淀黄庄,各大教育培训机构广告扎堆

  “内卷化”这三个字在2020年火到快要说烂了,基础教育也被视为内卷化严重的领域之一。

  在网上关于小升初的热门话题贴的留言下,网友如此解读:4岁学导论,5岁线代高数,6岁线性规划离散数学,7岁电子电路数字逻辑,8岁算法数据结构,9岁编译远离操作系统,10岁通信原理数据库python,11岁机器学习神经网络,这样小升初才有竞争力。

  如今,教育的抢跑已经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海淀家长是鸡娃届的领头羊。“鸡娃”指的是因家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从而不断地给孩子安排学习和活动去拼搏,不停给自己打鸡血,就有了这个称谓。

  曾经有一个段子刷遍网络。有网友提问:孩子4岁,英语词汇量只有1500左右,是不是不太够?

  其中点赞最高的回答:在美国肯定是够了,在海淀肯定是不够。

  内卷从幼儿园起甚至更早就已经开始了。以前的家长还会为孩子认识了很多小动物,学会了几个英文单词,而沾沾自喜时。现在看来,不值一提,在海淀鸡娃家长群里,讨论的都是从幼儿阶段就冲击ZZP(早早培)的儿童是如何学习的?家长之间又都交流什么。焦虑无时无刻不再蔓延,会看到幼儿园的孩子们过上了5点放学,6点奥数,8点英语的日子,孩子连同家长一样,也成了996甚至007。入学前的英语词汇少则一千,多则两千,家长们普遍认同,英语作为一门语言,只要底子打得好,小小年纪就可以达到高中水平。这样初高中的学习时间,就都可以用来巩固数理化。

  根据iiMedia Research(艾媒咨询)数据显示,2020年中国在线少儿英语、数理思维市场规模分别将达到260亿及82.3亿元,学科辅导和素质教育中的重要赛道都迎来快速发展。

  如一位家长所言,北京上海的家长对于孩子的鸡娃培训,再不断提高优质教育资源的入学门槛,教育的不均衡只会更加严重。

  最终可能就是你不鸡,别家孩子鸡,狠狠将自家孩子甩开老远,学越来越难上。当北京的小学生都嫌python不够玩了,办公室的上班一族还在为不会做的爬虫而叹息,像是学了个寂寞。

  原本家住北京朝阳的赵雪夫妇,不久前刚把朝阳一套120多平的大户型卖掉换成海淀一套老破小,现在一家三口挤在不到60平的房子,但想到能让孩子得到好的教育,赵雪夫妇也觉得值了。

  在家长帮社区网站,有家长发帖提问,非京籍东城区的房子卖掉换海淀还是朝阳的?评论区清一色的都是让发帖家长选择海淀。有人回帖称,毕竟以后要面对残酷竞争,还是从小就在海淀的范围提前准备比较好,非京籍朝阳好入学对未来没有任何帮助。

  在精英家庭的父母眼中,孩子是需要精心培育,好好投资才得以成功的 “项目”。

  2 奥数不稀奇,这是标配

  近日,关于奥数的探讨,清华附中的校长王建军在《老师请回答》的综艺节目上说了一段话,称奥数和平常学习的数学,有非常大区别。他表示自己的女儿,也曾经学过奥数,但有些奥数问题,就连他这个数学教授,也半天都想不明白。无独有偶,清华的教授王文湛也曾说过,自己10岁孙子的奥数题目,他解不出来。

  清华附中的校长王建军关于奥数的探讨

  其实奥数本身,是为了锻炼孩子的思维,并且对孩子的数学基础掌握进行巩固锻炼,可以更灵活的使用数学方法。但是现在的奥数题,已经完全跑偏。

  据iiMedia Research(艾媒咨询)数据显示,2020年中国在线数理思维市场规模将达到82.3亿元,2021年有望突破100亿元。超过七成的用户选择数理思维课程的主要原因是为了培养孩子的逻辑思维能力及解决问题能力,五成用户带有启蒙目的试图激发孩子大脑潜能,四成用户是为孩子升学衔接做准备。

  中国在线数理思维市场规模逐年递增

  在以教育实力闻名的北京海淀区,培训机构的广告铺天盖地。孩子穿着宽松的校服,肩上背着大大的双肩包,不少学生鼻梁上还架着近视眼镜,是这里放学后的城市黄昏一景。

  2018年底,海淀区教委发布消息称“疯狂的黄庄”完成整改。2019年四月份,北京发布的小升初方案明确规定,严禁以考试成绩和各类竞赛证书、培训竞赛成绩、考级证明等作为招生依据;严禁以面试、评测等名义选拔学生;严禁学校和校外培训机构以培训班、校园开放日、冬夏令营等形式提前招生,选拔生源。

  同时,《北京2019年义务教育阶段入学工作意见》规定,小升初招生将按照相对就近的原则,根据学生志愿进行派位入学。若出现学校报名人数超过招生人数的情况,则在学区内随机派位入学,保证学生免试就近升入初中。

  在北京诸多明文提示下,如今已经没有奥数班这样的叫法,但由于小升初“一沓英语证书比不过一张奥数证书”等潜规则的存在,奥数选拔仍在野蛮生长,只不过更隐秘了。因为在海淀著名的“六小强”中,均不参与17个学区的划片。如果进了海淀不学奥数,就进不了这6所最好的中学。而且家长基本都不愿意接受派位,派位是小升初途径的下下策,除非别无他法,否则还是会为孩子冲一下。

  在这种趋势下,学奥数的年龄也愈发低龄化,一二年级的孩子便接触奥数并不少见。很多家长看来,虽然杯赛被叫停,但并没有击退他们让孩子学习奥数的热情。家长们依旧笃定,小升初奥数绝对用得上。在北京,小升初,校内荣誉和校外成绩都是重点。

  海淀家长王心表示,想冲“六小强”还是需要一份优秀的简历,虽然现在奥数被明令禁止,但简历反而显得更重要了。你孩子连简历都不好,人家能给机会吗?

  你看之前网上流传的5岁孩子的简历,人家5岁小朋友介绍自己都是文史艺数体全面发展……大班认字量1500个+;英语书年阅读量500本+;每周三篇英语日记;四岁半开始学钢琴,准备考英皇二级;学围棋4个月便考下围棋11级;2岁开始学涂鸦,已经有150多幅作品。虽然这种天才小孩确实少见,但现在身边正在上小学的孩子,基本都是三年级就开始准备简历,就为了争取五年级下半学期顺利“上岸”。

  某5岁孩子的简历。网友:何止输在起跑线,是输了一场马拉松

  除了简历,王心也注重训练孩子的口头表达能力,比如演讲。在普遍的高压学习培训下,很多孩子的简历大同小异,但一开口表达,差距就出现了。

  前不久王心给二年级的孩子报了线上数学思维课,通过孩子一段时间的学习,王心感觉孩子并不适合这门课程,也看不到对学科的热情。反而在文科上面,比如语文、朗诵,孩子兴趣浓厚。

  王心也想过放手让孩子去学习更感兴趣的课程,但是根本没辙。周围的家长基本清一色给孩子报了数学方面课程,在这股巨大压力下,不报难免气短,担心孩子很快会被甩下。

  “太焦虑了,毫无办法”。网上有些人批评鸡娃爸妈太没主见,一味趋之若鹜。是啊确实没主见,但这根本就不是主见不主见的问题,当别的孩子入学前的英语词汇都已经达到1千,多则2到3千,要主见不值一提。

  现在王心一门心思扑在孩子身上,单位上的事几乎完全不管,每天4点多准时接孩子回家,跟着孩子一起上网课、做笔记、刷题,日日持续到晚上11点。

  王心说像她这种没有关系政策保障的,只能拼孩子,孩子自觉性又不高,所以必须带着一起学。王心坦言每天晚上一到9点多,基本就没了精力,就想看看剧和小说,或者干脆让孩子和自己都休息休息,但是早上看到家长群里,数多消息说昨晚带领孩子写作业到10点甚至11点的,王心就不敢懈怠。

  3 “鸡娃”,996还是007童年版

  赵梦是一名80后,硕士学历,工作也在体制内。自称在孩子三年级之前,几乎都是素质教育,不过多干涉孩子,让孩子自由去发展。也常带孩子去美术馆、科学馆、学游泳、学画画……在孩子幼升小阶段,她甚至没有择校,而是直接按照划片,把女儿送进一所普普通通的小学。

  但这一切的平静在孩子上四年级时发生改变。2019年,北京取消了小升初的特长班招生。现在的录取体系,最先被好学校拔走的孩子,基本是奥数比赛的获奖者,或者是在各大培训机构里俗称“坑班”的学生,有的孩子在四五年级时因为奥数成绩优秀被重点初中提前录走。

  台面上不让考试了,但是很多学校会委托教育机构来考试,赵梦也曾接到过几个培训机构的电话,邀请孩子去参加考试。但当时的赵梦以为是网上兜售补习的骗子就不了了之,后来在家长群里和大家探讨,才发现错过了好几个机会,后悔不已。现在赵梦已经将孩子之前的兴趣班都停掉了,一门心思为了应试教育去针对性准备。

  “现在几乎每个周末都陪着孩子学习,或者带孩子参加选拔考试”。

  某次赵梦在跟周围的家长聊天时发现,这些家长早早就给孩子规划好了未来数年的学习之路。几乎每个家长都在外给孩子报了班,最夸张的是有个家长一下给孩子报了6个班,而且都是尖端班。其孩子3岁便开始学英语,因为3-6岁处在学英语的最佳黄金年龄。

  对方家长告知,孩子通常放学后不久就要赶去培训班,因为培训地点不同,经常连吃饭都是在车上解决。自从家里买了车,外出自驾旅游屈指可数,倒成了接送孩子辗转各个培训机构的专车。

  现在赵梦的孩子也即将面临小升初,她给孩子制定了清晰的学习日程表,大到以小时计用来上课,小到以分钟计用来吃饭午休,宛如一场全家战斗。

  每周补习英语、数学、作文,一周烧掉1800;最近还新增了奥数集训,50人的大班,3小时800,持续了半年,花了5万;为了考北京最好的中学人大附中,赵梦还给孩子报培训班花了10万。

  给孩子培训的钱大把外流,为了给孩子攒学费,全家人都相当节俭。赵梦相信好的学校氛围尤其重要,当身边的伙伴都在上进学习时,能够相互影响。所以在择校上,赵梦非常看重。

  为了让孩子养成自律学习的习惯,赵梦全家不看电视,甚至连机顶盒都退了,平时在孩子面前也尽量不玩手机,通常等孩子睡着了,才敢悄悄刷一会。

  赵梦说几乎可以预想到未来几年中考会更激烈,疫情让很多选择出国的孩子回流,日后竞争只会更加难搞。

  4 为防止后代跌落而“卷”

  前段时间清华学生下晚课后,别骑车边跑程序的视频刷爆网络。网友纷纷感叹,学神都这样了还再拼命学,简直是在用生命“内卷”啊,当之无愧的“卷王”。我们不努力还有什么机会。

  清华某同学边骑车边敲代码完美诠释“用生命在内卷”

  赵梦还讲了一件她亲身经历的事情,因为健身俱乐部有游泳池,最近来了一支小朋友游泳队。

  某日赵梦健完身,穿衣服,旁边有老人带着孩子来游泳。没过两分钟,就听见老人不停地催促快一点快一点,停了几秒又是快一点快一点。

  听到这些赵梦一个外人都感到情绪紧张,赵梦觉得小孩子出来游泳本就为了放松,出于好奇便问老人这么着急催促是等下要去哪里吗?

  “等下她还有作业要写,晚点还有个课程要上”。

  赵梦愣住了,没再说话,心里却五味杂陈,现在的孩子真的太辛苦了,总感觉愧对他们。

  有网友在微博记录下一段去某机构参加北京小升初政策宣讲会的感慨。“电影里有八百壮士,参会的有八百家长。没有交头接耳,没有左顾右盼,更没有呼呼大睡和迟到早退。有的是炯炯有神的目光,手机拍照的灯光和速记时发出的刷刷声”。博主称自己二十年里参与的所有展会、交流会、宣讲会,都被这场会议秒成渣。

  北京大学教育学院副院长刘云衫这样形容当下中产阶层家长的焦虑:“即使不再要求子女如自己一代那样实现代际向上流动,也需要防止后代跌落,害怕被甩出去。教育在此,已成为一种防御性策略,不参与即出局”。在这样的情境下,焦虑就完成了它的代际传递。

  “内卷”并不是中国特色,日本、韩国都经历过内卷化浪潮。拿日本来说,二战后为了快速恢复经济,对教育和科技尤其重视,从而加大投资,就会导向市场化竞争,有限资源下就只能“内卷”。一边是宽松教育彻底执行的公立小学,一边是各种教育资源一起上的私立小学。二三十年后,这些享受优质资源的孩子们,占据了各大高薪职位。这是日本1980年到现在,基础教育的现状。

  于是孩子们被拉入资本的滚轮,滚着滚着就朝着颓废、失真的方向走去,日本当代年轻人普遍的“丧文化”也映衬出在巨大社会压力下,成了对命运一种随遇而安的妥协。

  三浦展在《下流社会》一书中这样描述本世纪初的日本青年。“现在的年轻一代面对就职难的困境,好不容易有了工作,加班又成了家常便饭,真可谓苦不堪言。面对职业、婚姻等方面的竞争和压力,不少人选择不当事业和家庭的“中流砥柱”,而心甘情愿的将自己归入“下流社会”的行列。

  同样在韩国,内卷也很严重。根据韩国开发研究院(KDI)数据,2015年韩国课外教育规模为33万亿韩元,约1914亿人民币。在韩国,超过80%的学生参加补习班,高于中国的60%。

  韩剧《Sky Castle》,韩文片名是《SKY》,中文名译作《天空之城》展现了当代一个真实的韩国,S是首尔大学缩写、K是代表高丽大、Y则是延世大,这三所学校是南韩学子挤破头都想进的三大名校,也是通往“天空之城”的三条通道。

  《天空之城 SKY》剧照

  在《太极虎韩国》一书中写道,韩国社会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非常精英化的社会,有固定的经商或从政的校友交际网。韩国地狭人稠,若没有名校牌子做支撑,很难进入名企。 这也是韩国学生拼命挤入知名大学的动力所在,因为代表了一种“潜在赚钱能力”。

  韩国学生会把这三所学校看作“圣殿”,大部分韩国学生每天的生活就是6——7点去学校,学到晚上9点左右放学,再自行去补习班上课到晚上11点,每天学习15——16小时,结束他们平常的一天。首尔的江南区因私人教育培训而闻名韩国,这里存在大量收费高昂的补习学校,典型的“江南妈妈”因逼迫孩子学习到深夜而闻名,不管年龄大小都要上各种补习班。

  2018年,韩国总生育率跌至0.9,为全球首个跌破1的国家。学业和就业的双重压力,也成为韩国人不想生孩子的主要原因。

  在中国,即便是二线城市,幼儿园大班不存在的现象都已经比比皆是,纷纷去到各种培训机构所谓的“幼小衔接班”。有调查说一个城市差不多60%的学生都不在大班,而是去外面补课。于是,近几年在国内,主动退出内卷竞争和国内所有竞争的佛系青年、丧青年和内卷青年,一同构成了当代青年中的焦虑两极,一些人自愿退出,一些人还在争着挤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