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记一位老人作文1800字
一沓药草游走在被搁桌角的中药里,烟层层吐出,一圈圈缓缓缭绕,消失。吹开雾气,眼前是间破矮屋——土墙青瓦,岁月的腐蚀无情,黄泥墙壁粉尘脱落。
走出屋来的是个卖药草为生的老人。他总是偻着身子,背弯得像骆驼,他告诉我,他打出生背便是驼的。他逢人就会憨厚地笑,露出几颗不齐而又黝黑发黄的牙,眼陷在眼眶里,脸上被凛冽寒风刮下的皱纹便如那矮屋的粗糙墙壁,让人瞧见有点害怕,便是这么张田野村夫的脸孔。
小时候,看见了那块种药草的田,各种各样,一片地上肆意生长着旺盛而无拘无束的生命在风中摇曳绿影。那草是饱蘸墨水的笔,含情脉脉地在土地上倾诉酝酿了一生的缠绵。我喜欢,便去把它们摘来。便是这时,一个老人出现了,他黝黑的脸庞使我害怕得手一抖,手中的几根药草便孤零零地抖落在田里。我便这样偷偷摘走了他的心血与成果,他不会很生气。相反,老人笑地很憨厚:“没事,孩子,你想就拿去吧。”说罢,他便弯下身去捡,背部像被掰弯的树枝。我怯生生的站着,突如其来的善意令我呆若木鸡,他是这么个清贫的农人,又怎么会将那药草赠送给个素不相识的小孩。我不敢正视他的眼睛,落荒而逃,跑了很久回过头,他的人影已经变得很小,落在黄昏的药草田里不分明了,蓦地想起那是家人说过要少接触的怪人,我跑得更快了,再也没回头看。
后来,小镇里头搞了次募捐,傍晚结束的时候,便听见三轮车“哒哒”迟来的声音从街道的拐角处传来,我定睛一看,是药草田里的那个老人。他满脸惬意地从装满药草的三轮车上下来,风尘满面的他站到负责人的前面。原本便身材矮小的他加上驼背,显得他更加不起眼。他冲着高大魁梧的负责人憨笑着,我听见旁边有人窃窃私语,估摸是说他自己都一穷二白还出来捐钱,疯了么。我看了看说话的几个人,只觉得分外悲哀。
老人弓着腰,龟裂干枯的手在衣兜里摸索着,仿佛置得挺深,好半天他才捧着递出个用破布包着的东西。他笨拙地解开麻布打成的结,里面露出几张零碎的纸币叠在一起,褶皱的样子像是地上捡来的废纸。他欠了欠身子,把纸币拢做一起,细数起来,粗糙的手一点点摩挲开。老人整个人都像埋在里面,须臾他揩了揩汗,喜笑着:“成了,成了。”他迈着步子,将手中那他仿佛认为沉甸甸的一沓钱,郑重其事地放进了那个红箱子里。我伸了伸颈,他好像在做件大事情,倾尽所有,唏嘘不已。
在钢筋水泥的现代小镇里,所谓雷锋的足迹已随着小镇的发展而边缘化,陌生化。物质的追捧掀起了精神世界的坍塌。在那很多人面前雷锋成了虚伪,增添名誉的代名词。这一天,我触碰到了人们的眼神与言论,漠视所谓雷锋的本质便是一种人本真的丧失,他折射出冷峻的寒风与断裂置地的清脆。
老人忘了,忘了挣钱的不易,忘了事实的无情,忘了世俗的眼神与不屑的嘲讽,他只知道有些事可以不去做,有些事可以尽力去做。不论是一株一叶一草一木,不论是令人腰缠万贯还是一贫如洗,但它们在善心的天平上便是等值。当所有的世俗褪去变幻的伪装,呈现的是老人生命年轮的本色。
记得有那么一天,我被巷子里的一头大狗追着跑,一个趔趄,扑到在了地上,眼看那只狗要跑来时,老人碰巧从巷子里走出,眼见他只蹬了蹬脚,那狗便一下失了威风,成了打霜了的茄子,缩了缩头,奄奄地走开了。老人对我笑笑,露出那几个不齐的牙,我正踌躇着他不会认出了我便是那个在药田里拔草的臭小孩,他便先看见了我腿上摩擦掉的皮,正火辣辣的疼。
二话没说,他带着我去了药田,蓝天无痕的午后,夏日像一首延伸到无尽深处的清歌,药田里的一株一草在此刻都成了凝重的辉煌,婷婷身姿和青翠的叶子绿影婆娑。老人半弓着腰,在连片的碧绿里,神情专注地寻找那一小簇一小簇的绿,嘴里好像在念着些什么,他的腰从来没有这么弯过,像个圆圈圈,用那皮肉松弛的手及其小心地翻检着药草。随后,他在某个角落终于拾起一片绿叶,他将它捣碎抹在我的腿上,就只觉得凉凉的,也不疼了。那一抹膝盖上掺杂的绿在我心里久久抹不去。
我注意到老人手上的佛珠,有时没事时,他便将手中的佛珠一颗颗按顺序拨着,绕过一圈又一圈,叶青色的珠子与他的手指竟显得贴切协调,像是尘世间鲜见而自然的搭对,指一拨,珠一滑——静心落实的感觉在珠与手指这对原配间若影若现。这是一种怎样的安宁又是一种怎么样的善意啊!
由他人口中得知,老人不知为何被他人疏远,他一生无妻无儿女,也没几个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他的一生便是弓着腰,俯着身,走在他的那一首田园诗里,一首即将失传的诗里。
在很多很多年后,老人不知去向,他的屋子也便这么暗着,屋子像是在酣睡,安详静谧。而那片药田却一直冉冉盛放着,村人们开始当它是寻常的一部分,谁家需要谁便来采点,采来治病,采来调理身子,原本便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消融在一起,或许这才是世界最本来的样子。
一片长青,清进心底的善意。
一位老人,亲近人心的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