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圈年轮,他的轮廓
那圈年轮,他的轮廓
春去秋来,花开花谢,反反复复,月就在这一年又一年的轮回中阴晴圆缺,而人则在这一年又一年的岁月中悲欢离合。有些人,却如南飞的雁,不会调头;似纷飞的叶,再也回不到风的怀抱;若覆舟般,沉入大海,杳无音信......
而曾祖父的离去,于我而言就如“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般,徒留我一席斑驳的往事以此祭奠那曾经的美景。
当我仍是一名幼童时,年轻力壮的爸妈便因维持生计而外出打工,一年到头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那时的我,无奈之下便寄养在乡下的奶奶家。此后的风雨春秋,年迈而又多病的奶奶不仅要下地种庄稼,还要照顾年幼无知的我,而同一个屋檐下高龄的曾祖父.母也需奶奶看护。幼时的我每当看见年迈的奶奶那瘦削而又单薄的双肩承载着沉重的背篓时,不禁心酸不已。曾几何时,望着奶奶那步履维艰的背影总觉眼睛涩涩的,说不出的难受。
现如今,令我每每想起便潸然泪下的人却是我的曾祖父,那个幼时极宠我的人。
我的曾祖父出生于上世纪20年代,于五年前驾鹤西去。我的曾祖父虽无任何功名壮举,在那个时代却也是位读书人,识得a.o.e.i读得A.B.C.D,还曾是那穷乡僻壤中唯一的一名教师。
自我记事起,于我的记忆中曾祖父总是一位佝偻着背,手拄拐杖,满头银发的老人。
因曾是一名教师的关系,我总瞧见曾祖父依在明窗旁手捧一本武侠小说津津有味的看道。每当闲暇之时,曾祖父也会侧卧在床迎着一扇明窗与满室夹杂着泥土芬芳气息的清风为我将书中那一个个跌宕起伏、情趣生动的故事徐徐道来。然而大多数时间我则是在一旁听得昏昏欲睡,望着窗外那层峦叠翠的青峰与波光潋滟的小溪遐想无边。而曾祖分则沉浸在他那妙趣横生的武侠世界中无法自拔,于我自然无暇顾及。
在那个年代的农村,一些人家还有着养蚕的习性。而我曾祖父也会在闲暇时光里养些来打发时间。幼时灰白的蚕宝宝食量是极大的,没一会儿便能将那层层叠叠的青翠桑叶啃个精光。于是幼时的我便常常被曾祖父差遣出去采摘桑叶。盛夏时,偶尔还能在那枝繁叶茂间瞥见星星点点的红色,拂开桑叶,便出现一丛丛让人惊喜连连的紫红桑葚,有的还泛着点点绿意,而有的早已红得泛黑。于是我便常常摘得大捧大捧的桑葚回家与曾祖父共享,常吃得两人嘴唇泛黑,笑声连连。那段日子,美好得令人刻骨铭心。
幼时的我也曾因贪玩而闯下诸多祸事。例如因贪图味蕾的享受而与小伙伴偷食邻家树上的果子,最后却被当场捉住;因眷恋火焰的那抹暖光而嘻戏,最后却差点将自家屋外的柴堆燃起;因不舍夕阳下红蜻蜓的身影而蹦跳抓捕,最后却差点摔下梯田......最后的最后,曾祖父总是用他那双长满老茧的粗糙大手将我牢牢护在身后,用他那饱经沧桑的羽翼将我细心庇护。如我的保护神般,为我顶天立地。
曾祖父对我的好纵使千百般,却也终是敌不过岁月的侵蚀,终是随着白云苍驹一同踏向世界尽头,时光彼端。
那是一个盛夏的夜晚,夜很宁静,很悠远,伴有络绎不绝的蝉鸣蛙声,屋后还有随风摇曳,枝影婆娑的青青竹林,而头顶的夜空月明星疏,照亮了整个世纪。
翌日,待我刚睡眼朦胧的醒来,便觉外面人声鼎沸,出门一看,天下缟素。大堂中已挂上曾祖父唯一的那张黑白照,看得这世界无声黑白。而一旁的曾祖母早已悲恸不已,潸然泪下。
随着曾祖父的离去,我家屋旁那棵屹立了几十个春秋的大香椿树也随之被伐。那棵树,自我记事起便已枝繁叶茂,长得足有三四十米之高,每到春天,便散发出一缕缕春意,香飘十里。曾历经了无数风吹雨打却依旧岿然不动的大香椿树,我想,在倒下的那一刻他一定是无奈的吧,就如曾祖父般的离去般无能为力。看得我无言以对。
前段时间放得长假,回了老家去看望阔别已久的奶奶。颠簸了一天的汽车,到达目的地时已是临近黄昏。还未步至村口,奶奶早已在那等候多时。路旁人家烟囱散出的袅袅炊烟,映得远处的夕阳若隐若现,斜斜的阳光将奶奶的影子拉得老长。
穿过泥泞小路行至家门,奶奶便热情的进屋为我制作晚宴,我便在老屋四处转悠。
推开那扇沉重的斑驳木门,空气中浮动的尘埃赫然飞舞。随意一瞥便瞧见了角落的那摞厚厚书籍,走近一看,竟全是一本本金庸的武侠小说,有《天龙八部》、《射雕英雄传》、《笑傲江湖》、《鹿鼎记》、《书剑恩仇录》......全是曾祖父生前最喜的书籍。尽管页面已因岁月的流逝而略微泛黄,而那一个个铅字却仍清晰如昨。忽的,竟想起了最爱的那首《锦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不知不觉中早已泣不成声,只得到屋外透透气,缓和一下情绪。刚临庭院,便赫然望见了那株被伐了的香椿树桩。移步一看,那褐色的树桩早已因时光的痕迹而遍布青苔。略微细察,仍是能瞧清树桩上的一圈圈年轮,一圈描着一圈,稀疏有秩。望着望着,我仿佛在春秋的旅行中望见了曾祖父的轮廓,似是清晰如昨,却又随风而散。不禁再次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