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碎影_1000字
炎热哗啦一下就把夏季倾泻于阳光之下。于是,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我伫立的河边,水流淙淙,绿杨鸣蝉。如果说童年是长大的乡愁,那么有姥姥相伴的日子便是我当今的乡愁,迷离又挥之不去。
总是梦回家乡的老院。烈日的午后,树影在绿窗纱上唱和风的节奏。我和姥姥在外屋的大床上乘凉。起初并不困倦,感觉睁着眼睛怎么也比合着眼睛舒服,颠来倒去,憋得冒汗,却越来越睡不着。这时要能出去玩该有多好啊。可姥姥肯定不会同意的。她迷着眼好像睡着了,蒲扇却还是照旧扇着,不快不慢。于是,便喊姥姥讲故事。姥姥会讲的故事很多,让她随便讲她一般不会跟上次讲得一样。但讲得比较多的还是挖野菜的王宝钏,女扮男装的祝英台,神通广大的孙悟空,善良的蛇仙白娘子。但我最喜欢听的是“胡子精”的故事,总是不厌其烦地要求姥姥反复讲这个。那好像是一个系列,情节复杂,人形和植物幻化,动物和人相通,善恶分明。想来,那应该是我接触到的最早的童话了。
姥姥不识字,但在当时却是我的“偶像”。只要看到姥姥闲下来纠缠着她讲故事。当时最迷糊的一个问题就是“胡子精”是什么。据姥姥讲的故事看,好像是一种喜欢吃人的恶兽,我问姥姥是不是像聊斋里所讲的那种“狐狸”。姥姥说不是。而是一种老虎,本事极大,能一跃而过黄河。这更让我觉得惊奇。后来慢慢发现,姥姥讲过的故事大都出自戏剧,当时我还记得其中几句半明不白的戏文。只是这“胡子精”却不仅在舞台上我没看到过,就连书里也没有。
许多漫长的午后都在这样的故事里催眠。阳光和影子对比最鲜明的日子也就这样在姥姥的蒲扇里随着遐想慢慢逝去。很快,我踏上了学途,离姥姥日渐遥远。
好像是上了高中之后的某个暑假,我回姥姥家又想起了那些可爱的“小伙伴”。晚饭后,端着小凳坐在院子里要姥姥再给我讲从前的故事。那时姥姥的头发已经有大半变了颜色,牙齿也残缺不全了。说话时因为漏风而需要稍微停顿一下。变化还不止这些,我发现有一些细节已经讲得跟以前不大一样了。帮她改了几处之后,便想,可能是姥姥嫌讲着麻烦故意省略了一些吧?我当时就认定是这样,要不然这故事怎么听起来没有小时候那十足的味道了呢?
“胡子精”终于在我奔波于工作和家庭的琐屑时悄然隐退于我的江湖。只是按照惯常逢年过节的习惯,我每次总是匆匆回去看看姥姥,又匆匆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姥姥的头发已经纯然如银了,嘴里只剩下了牙床,一只眼睛被白内障遮满,仅凭另一只眼的微光或声音判断来人。即使这样,她每天坚持第一个起床打扫庭院,坚持不看医生,坚持洗自己的衣服。
又是端午节了,初六便是姥姥的大寿。前几天晚上梦里筹划给姥姥过生日的事。姥姥已经八十二岁了,而我却好长时间没有陪姥姥好好说过话。这次一定要买好多姥姥喜欢的东西,还要她给我讲“胡子精”,不,我要给她讲,讲她没有听过的故事。可是,姥姥喜欢什么呢?我想着,费力地想,直到醒来,泪水潸然而下。我哪里还有这样的机会?!姥姥连同那些故事再也不会回头看我一眼。
遥望来路,水烟茫茫。那里有什么在熠熠闪光?我知道,那些湮没于童年的故事也知道,姥姥,您可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