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_3300字

我叫水仔,国籍日本。现在正上国中三年级。因感到自命不凡,并早熟,所以自己买了一套房子。独居中。 对了,爸爸是个商人,他手头上的银子足以养十个奢侈的我,为此我并不感到自豪。

我是寂寞的。我每天在课本中,人情中,竞争中行走,我不累,可是每每看到黄昏又一次降临的时候,我会忍不住摊开我的双手,寻找在这又一天的时间里,我拿去做了什么,我又失去了什么。曾从书上看过人说‘有时候,在日复一日的匆忙生活中,你会感到深深的寂寞’

我当时不懂,现在可能也不懂。但是我知道,我心中存在的一部分是黑暗的,是茫然却又是不需要别人插手的。

我爱琴,钢琴。爱画,漫画,书,写书。至于棋,我不闻不问。

我爱的每一样东西的背后都有一个故事。尽管从来没有人说我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

我喜欢用冷淡的眼神去看人们热切的表现,这并不代表我是几经风浪的,这全是因为,我是寂寞的。

我在找,一直在找,一个可以打动我的东西。

那一天的空气有点湿,爸爸告诉我他找了一个棋士来辅导我下围棋。本来我已经想好了拒绝的台词,但是看见他后,我点了头。

从此每个周末的下午,他会穿着整齐的日本古式和服,来到我房间的棋盘的我面前。

他披着黑亮的长发,在发根用丝带束起。穿着宽大的绸衣,走在木屐上,发出几声怪响。他名叫佐为。

他的单凤眼,却傲然高挺的鼻子,有弧线的嘴角却总抹不去那一唇润红。他教我下棋时的自信与认真,他聊天时的谦让却不做作,他飞速而又精确的落子时豁大的丝绸也被撩起,印着樱花布料的曲线在空中掀起一刹短暂的涟绮。总之他的出现。感动了我。他感动了我,虽然他没有吸引我,他没有令我想起哪个上辈子的白马王子,但是他感动我了。当他微笑时,或用似真似假的眼神看着我时,我,被感动的那一瞬间,仿佛樱花的奇迹榨开的那一刹那,完美。

可是我却都不能确定,他的性别。

他先教我的棋,被他称作辅导棋。就是不用口说,而用每一颗棋子一步一步地把我引入其境。他用定石手法——被他称作是千年前的棋士的通俗手法,教我。

所以他做到了,只因为他说我很有天分。所以我真的努力学了,用心去学这四个字我突然能够体会,就是下的每一子都去思考它的理由。 我进步得很快,他从开局时让我5个半目子到每次只让我三个目子。因懂,所以尝其乐。我渐渐被引发了下棋的兴趣。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像我这么一个从来看到棋盘就要去撞墙的人,会因为一个落得绝妙的棋子而想尖叫。日后,每次周末已逐渐不是什么‘围棋辅导’,而是两个高手一下午的棋子交流。跟他下棋有一股陈旧的朽木的味道。也像是琵琶奏出的乐曲。把什么事情都在周末前完成,逐渐成了一种改不掉的习惯。我喜欢跟他在一起耗掉一下午的时间仅是定坐在棋盘前,感觉到太阳下山,夜幕降临,直到看着他潇洒却似乎函着幽怨的长发背影消失在转角。

因为下棋,我变了。他用一步步棋子告诉我,下棋的要点是‘耐心,逻辑,与超越’。当他用那把折扇,每每点到棋盘上的要点的时候,他把折扇合起倚在下巴尖上思考的时候,他,垂下双眼用修长的手放下棋子的时候,不咚一个微小的声响,把我改变了。他把曾经那个浮躁的我从浮华中拉了出来,拉到了他的身边。

我们下棋时不需要为了营造气氛而放什么贝多芬音乐,因为我们在一起,就是最好的音乐。

有时候我不想下棋了,我们便会跑到棋社去旁观,不时的指点一下那些初学者,尽管没被指点到的那一方常会骂我们‘多管闲事’。

我们也跟别人下棋,但是我们从不赢他们。他说,在局终的时候,让对手赢一个子吧。我笑着点点头。后来,我们两个的出没变成了棋社的传闻,每次去也会有高手自请指教。

但只有在我答应他下棋的时候,他才会露出像孩子一般高兴的样子。

话又说回来,我们不过是每个周末相见,理由是‘他教我下棋’。仅此而已。我有我的男朋友,我也从没想过去打听他从哪里来。我照样跟男友亲热,而且在亲热的时候,从未闪过一毫他的影子。但是,最重要的一点,但是,我知道我爱他。

那又是怎样的爱恋呢?我曾允许自己偷偷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我并没有得到什么答案。我仅知道的是,我爱他,再有就是,他是我的。从来没有希望跟他有肉体上的关系,直觉说,他不是那种人,甚至,他不属于那种世界。他好似一潭深深的水,我看不透,却能感到很安全。

只有那一次,我知道我判断错了。照样是一个空气有点湿的星期六,我睡了个懒觉起来,便开始做便当,打算让他尝尝我的手艺。我看着我的闹钟等着,看着棋盘对面的空座位等着,可是门那头根本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我没有不详的预感,但我感到了他的不安。我突然从踏踏米上站起来,拿起包就往外跑。

我出了门就直接叫了的士,要司机带我去几公里外的那个荒野的山谷旁。我没有去哪个百货大楼盲目地找他的影子,因为我就知道他在那个荒野的山谷旁,等我。是的,他在等我,好象是在等死前支撑着要见他最重视的东西一般。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但反正每次都是我在家里等他的到来,让他等一次我,又如何。

我下了车,穿着黑长袜的脚迅速被无数的野芦苇包围了。我没有管那么多,直径跑向山谷的尽头的方向。跑上了一个坡,我突然看见他了,在悬崖边上的一棵樱花树下。我想跑过去,但一棵不知道哪冒出来的巨大岩石把我狠狠的拌倒了。我叫了一声,但他丝毫没有察觉似的。树上的几片樱花寥寥少少地落在了他站住的地方,把他围成了一个圈。还有几片落在他的肩头。他一样没有察觉。他闭着眼睛吹着手中的长笛。声音被微风吹得更远了,悠扬而凄凉。宽大的古式绸衣仍然附在他身上,从来没有变过。

良久,他停了下来。他把笛子直径扔进深深的悬崖,走向我:“我要暂时离开了”。他说的语气,似乎理所当然。

他无表情的看着我,告诉我其实他早就该走了,因为我的棋艺早以高大职业水平。我突然感到一种无名的恐惧,对,是恐惧。它使我慌忙得去抓他的手,他没有躲闪,却在与他身体相触的那一瞬间,我的手心颤抖了。凉的,他的手……没有一丝温热。我张开了嘴,‘我爱你‘三个字旋在半空中,说不出来了。他看着我,突然哭了。无声无息,只是看着我,眼睛里盈满泪水。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了起来,像是在检讨什么,又像是在哀诉什么。他那时的神情就像一个失掉了所有的孩子,还是那么漂亮,却催人泪下。我眯起眼,使劲咬着牙根。他现在的泪水,或许都不是咸的,他的身体,或许都不是热的。。

良久,我伸起袖子佛去他的泪水。我说不出话来,我被那股逐渐延伸的恐惧呛住了。我想拽住他,用尽全身力气。不让他走,虽然不知道他要去哪。可是我甚至失去了碰他的勇气,我绝望地站在他的面前尖叫着,声音不大,却刺耳。我恐惧,却恨他。

在叫声中他开始平静,他开始讲故事。他的声音由远而近,越来越近。我不得不停止叫声,听他诉说。

他说,在几千年前,还是平安时代的时候,公主要学下棋,皇上便广下命令,招俜一位最厉害的棋士进宫,并给他最好的待遇。于是,一位棋士从千位棋士中挑选了出来,从此担任教导公主围棋的任务。他用的是定石手法,他第一次教的棋叫辅导棋。他从此每天下午陪伴在公主身边,他们从来不说话,他们只是下棋。公主坐在一帘绸帐的后面,棋士从来没有看清过她的脸。但他们用棋说话,棋士过得很快乐。

佐为看了看我,继续说道:

当时整个宫中还有另一位棋士。有一天那位棋士对他说‘两虎争山,必有一败’。

他们便约了一个深秋的夜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展开了最后的战斗。

几个时辰过去了,棋盘上仍未分出高下。这时,他看见另一位棋士的棋盒里,有自己颜色的棋子。另一位棋士乘大家都没有注意,悄悄得把这枚棋子放进了吃掉的棋子的总数里。当时看见的人,只有他一个。可他知道,就算他说出来,另外那个棋士也会否认。一切根本没有证据。要知道,会下棋的人,第一要学的就是信誉,若胆敢在棋盘上作弊,简直猪狗不如。

所以他那时怒火难息,最终以半目子之差输给了另一位棋士。

他无法想开,第二天就投合自尽了。

讲到这里,佐为就停止了。也许故事就是在这里结束吧。

我看着眼前的芦苇草,愣了很久。

最后我终于鼓起勇气问:“那个‘他’……,就是你吗?’

‘是的。’他眼神空洞,看着我却像看着比我更远的地方。“我等了足足一千六百多年,终于``````终于可以又下棋了!”

他哑然失笑起来,笑声却无法持续。我看着他的眉头```是那样地皱着。为了棋,1000六百年……他忍了多了,痛了多少,我永远都不能知道。

“可是……”他又说,

“尽管过了一千六百多年,你看这棋盘,这樱花,始终没变。”

他笑着托起一片樱花,旁若无人地喃喃着。就在这刹那间,一阵狂风突然吹来,像海啸般的声音盘旋在四周。他的长发被狂风高高吹起,在我还没来得及告别的时候,一切变消失为空气。他手上的樱花瓣因没了支撑物而突然落下,但他的消失却使四周突然渗出一圈很粉很粉的樱花盘旋升起,一直在升,直到我看不见的天边的时候。

然后,它们也消失了。

我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还有被子的温度。

我环绕了一下四周,这里竟然是我的公寓,我的房间。我翻下床打开了那个放棋盘的柜子……空的。我摸了摸,手上沾满了干燥的土灰。很久没放东西了吗?佐为呢?一切是梦吗?我回过头,看见床上放着一把折扇。

我把它拿了起来,眼泪也终于流了下来。我知道的仅是,它是一把一千六百年前的折扇。真的,仅此而已。佐为的出现,不会是过去式,也不会是将来式。

他真的走了。

可是仿佛,我房间的木百叶窗还随着他乌黑的长发摇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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