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伶-散文1200字
赤字有四意,一说红,二说空。
(一)
桃花纷飞的时节早已过去,安远城的桃花却依旧盛放。这自得得功于孔尚任那一折《桃花扇》。水袖翩落的“李香君”开扇合扇,都是这安远城人们茶余饭后的热料。锣鼓一响,摇扇开场,一折《桃花扇》便演开来。
裴晏之,就是这戏中的名伶。
他似乎喜披一身红衣,白面披粉,桃花倩目。淡抹亦或浓妆,他都只能演李香君的。
红唇欲启,便是一折悲欢离合。
每每唱尽悲欢离合,裴晏之一合桃花前,默然无语地下了戏台。一身红衣拖拽于风尘中,手中那把染了桃花的折扇开了又合,开,锣响;合,鼓默。这出戏来来回回演了不知多少回。对台下的看客每每拍手叫绝,更有甚者,问他“何演如此之妙?”他摇扇轻笑,不语摇头。
然流言蜚语顿起“戏子误国”的旗号打得越来越响。这小戏馆中的《桃花扇》却迟迟未停,看客,却渐而散去。从满堂喧闹,到寥寥几人,到最后的满堂皆空。戏馆里的伶儿们再难堪此,只得上街头卖艺以求生计。那曾经被衣桃花的红衣名伶,也只得如此。然奇就奇在,每天日落之际,裴晏之就会袖怀桃花扇,披上红衣,回到昔日的小戏馆。夜深处,那个敢爱敢恨的“李香君”,在唱台上凄婉地唱,也不知唱的是谁的悲欢离合。
旁人对其报之冷眼,他一概不闻。一日,红衣的他,偶然遇见昔日的同伴,那人就劝——莫要再演了,别人说的那些口水,淹死人啊?他淡淡蹙眉,平声道:“梅兰芳先生身为戏子,蓄须明志,何曾误围?”
而我,又何曾误国?
(二)
“安远”之名,起得相当之好。“安和而偏远”,很少被注意到。裴晏之流浪经年,身无所寄。而每日,都必然会回到那个小小的戏馆。夜时,他诸多的同伴,一个又一个地回到了戏馆。舆论终于不再批斗他们,毕竟这群伶儿们,身若浮萍,夜里有个托处,也是平常。
《桃花扇》再度开演,只不过时间,换到了深夜。
那对桃花目映着爱根情仇,灼灼如桃。裴晏之的红衣似火终于又有了看客。可在一日,裴曼之的那袭红衣,再没有出现在戏馆。人言又起,说那位昔日的“李香君”已然远走他乡,离开了安远城。对于此事,众皆惊奇,不少人茶余饭后还议论:“这小子上哪去了?如今这年头战祸纷纷,待在安远不比远走要强?……”那出《桃花扇》失了角儿,也就此沉寂下去。白日里头,这群伶儿还会在街上相遇,可他们谁也没有碰见过“李香君”。裴晏之远走的消息似乎已成定局,一去经年,皆无音讯。看客们已然笃定,裴晏之,已在战火之中失了性命。
那一出山河破碎,桃花纷飞还是来到了这个安和而偏远的县城。日军在一声惊天的枪鸣中轰进了城。一张张狰狞的面孔露出了獠牙,在张狂的哄笑声中,他们点名道姓,令那个名声颇大的裴晏之上唱台来唱一出戏。
昔日看客与伶儿们的沉默,惹怒了那个日军军官。他恶声恶气地留下一句话,令人们五天后必将裴晏之带到唱台上。
安和而偏远的安远城,陷入了死亡一般的静默。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过去,枪口堵着人们的口,面孔凝着绝望,眼底写着惧怕,却无力。
然,不知是谁报的信。裴晏之,却带着一袭红衣的风尘,怀了把桃扇,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安远城,面上是一派的平和。
他听说日本人的要求,只是一如平常地笑笑。算是默许。
积了经年尘垢的幕布再度拉开,红衣胜火,灼灼如挑。“李香君”在台下的禽兽的哄笑声中,走上唱台。
字字铿锵,悲欢离合,在经年未见的裴晏之口中,竟有一阵从未见过的声嘶力竭。铮铮傲骨,李香君眼底的怨与怒,逐而张狂,令看台下的那群张狂的人,生生怔在了原处。
水袖一挥,“李香君”冷声道:“放火!”
等日军反应过来时,门已被锁死,烈火已然张狂,映衬着裴晏之灼灼的桃目与红衣,鲜艳明丽。禽兽们的鬼哭狼嚎未曾动摇裴晏之铿锵的唱腔——偌大的戏馆,不知何时已被伶儿们泼上了油,桃花扇猛地打开,点点血痕恰如桃花开败。风中残血被进那一袭红衣,在烈火中惹眼地伫立着。
“《桃花扇》……”
烈火燎燎,一曲未终。
这是他未曾唱完的一场戏。
其余有两意,三说裸,四说赤诚之心。
残血点作桃花面,
晏之一曲尚未终。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