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鞅与《商君书》的政治文化影响
商鞅在秦孝公的支持下推行变法,使秦国迅速崛起,成为当时最富强的国家之一。但是,在秦孝公去世之后,商鞅的政治境遇立即出现危机。太子驷初立,是为秦惠王。商鞅曾经在推行新法时以刑罚予以惩戒的公子虔等人告商鞅欲反,于是发吏捕商鞅。商鞅出逃不成,回到商邑(今陕西丹凤),在当地组织徒属武装北出击郑。秦发兵攻商君,杀之于彤地。(今陕西华县南)(《史记·六国年表》)“秦惠王车裂商君以徇,曰:‘莫如商鞅反者!’遂灭商君之家”。(《史记·商君列传》)所谓“车裂”,俗称“五马分尸”,是一种用五辆分驰的马车撕裂肢体的酷刑。秦惠王车裂商鞅以示众,又恨恨地说:看谁敢再像商鞅这样造反!商鞅整个家族同时也全被杀害。
商鞅虽死,秦法不败,变法的成果仍然得以继续保留。司马迁说:“(商)鞅去卫适秦,能明其术,强霸孝公,后世遵其法。”(《史记·太史公世家》)实际上秦法不仅在秦国推行,商鞅变法开始实行的许多制度,对于后来千百年来的中国政治,一直有重要的影响。
尽管如此,商鞅个人的悲剧,仍然给人们留下触目惊心的历史印象。
后人对商鞅及战国时期另一位改革家吴起个人悲剧的议论,有从其策略风格方面进行分析的,如司马迁曾经批评商鞅“刻薄”而“少恩”,有从道德水平方面进行分析的,如《史记·太史公世家》关于吴起事迹,又说道,只有“信廉仁勇”,才“内可以治身,外可以应变”。而战国时期著名的政治活动家、曾经主持秦国政务的范雎,却发表过富有积极意义的意见。他说商鞅事奉秦孝公,“极身无二虑,尽公而不顾私”,刑法严明以禁奸邪,赏罚公正以致大治,“披腹心,示情愫,蒙怨咎”,终于使秦国社稷得安,百姓得利,“为秦禽(擒)将破敌,攘地千里”。吴起事奉楚悼王,使私家不得害公,谗言不得蔽忠,坚持推进改革的原则,“言不取苟合,行不取苟容”,勇敢地面对反对势力,“不为危易行,行义不辟难”,为了变法的成功,国家的强盛,可以“不辞祸凶”。范雎说,这样的品格,这样的情操,“固义之至也,忠之节也”。他又言辞慷慨地肯定了这种精神的典范意义和感召力量:“是故君子以义死难,视死如归;生辱不如死而荣。士固有杀身以成名,唯义之所在,虽死而无恨。”(《史记·范睢蔡泽列传》)《战国策·秦策三》也记述了这一段话,然而后一句写作:“故君子杀身以成名,义之所在,身虽死,无憾悔。”君子牺牲个人生命,而在历史上留下英名,只要是为了正义的事业,虽然一人献身,却绝无遗憾,绝不悔恨。这种义无反顾、视死如归的评价,可能是符合商鞅的个人性格的,也是符合商鞅的历史地位的。
战国晚期,已经有商鞅或商鞅后学的作品流传于世。
《韩非子·五蠧》说:“今境内之民皆言治,藏商、管之法者家有之。”说到商鞅之法的普及,其治国的意义也受到普遍的重视。
《韩非子·南面》又写道:“说在《商君》之《内》、《外》。”大约韩非读到过《商君书》的《内》、《外》篇。
商鞅的改革思想和治国方略,大都集中于《商君书》中。
司马迁说,他读过商鞅的《开塞》和《耕战》两篇。可知今本《商君书》的有些内容西汉时期已经存在。不过,该书中有的篇内说到垂沙之战、华阳之战、长平之战等,而这些战役都发生于商鞅去世数十年之后,可见该书有些内容完成于战国晚期。据高亨《商君书作者考》,今本《商君书》是商鞅遗著和其他法家人物遗著的合编。现在可以知道,《开塞》可能是商鞅遗作,《更法》则作于商鞅死后,而《算地》的作者已不可考,但是也是商鞅一派属于改革力量的政论家的著作。
商鞅在历代史学家和历代政论家的笔下,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但是人们必须承认,商鞅变法有深刻的历史影响,商鞅治国的经历及其成败得失,也有深刻的历史影响。
回顾中国政治史,可以看到,历史上有作为的政治活动家,都十分重视借鉴历史经验。例如,毛泽东就是一个十分关心历史学、充分重视历史学,善于运用历史知识于政治斗争实践的革命家。他的政治事业的成功,其实和他深厚的历史学素养有着直接的关系。毛泽东思想的形成,有非常深厚的历史基础。他从少年时代起,就开始接受中国传统史学的基本教育。直到生命的最后阶段,仍然在研读中国的历史典籍。现在我们所看到的毛泽东最早的文章,就是一篇讨论商鞅变法的论文,写作时间是1912年6月,题目是《商鞅徙木立信论》。
这篇文章篇幅虽然不长,但富有新鲜独特的历史见解,因而当时得到老师很高的评价。毛泽东写道:
吾读史至商鞅徙木立信一事,而叹吾国国民之愚也,而叹执政者之煞费苦心也,而叹数千年来民智之不开、国几蹈于沦亡之惨也。谓予不信,请罄其说。
法令者,代谋幸福之具也。法令而善,其幸福吾民也必多,吾民方恐其不布此法令,或布而恐其不生效力,必竭全力以保障之,维持之,务使达到完善之目的而止。政府国民互相倚系,安有不信之理?法令而不善,则不惟无幸福之可言,且有危害之足惧,吾民又必竭全力以阻止此法令。虽欲吾信,又安有信之之理?乃若商鞅之与秦民适成此比例之反对,抑又何哉?
商鞅之法,良法也。今试一披吾国四千余年之记载,而求其利国福民伟大之政治家,商鞅不首屈一指乎?鞅当孝公之世,中原鼎沸,战事正殷,举国疲劳,不堪其状。于是而欲战胜诸国,统一中原,不綦难哉?于是而变法之令出,其法惩奸宄以保人民之权利,务耕织以增进国民之富力,尚军功以树国威,孥贫怠以绝消耗。此诚我国从来未有之大政策,民何惮而不信?乃必徙木以立信者,吾于是知执政者之具费苦心也,吾于是知吾国国民之愚也,吾于是知数千年来民智黑暗国几蹈于沦亡之惨境有由来也。
虽然,非常之原,黎民惧焉。民是此民矣,法是彼法矣,吾又何怪焉?吾特恐此徙木立信一事,若令彼东西各文明国闻之,当必捧腹而笑,噭舌而讥矣。呜乎!吾欲无言。
毛泽东借商鞅“徙木立信”的故事阐述自己的思想,历史视角与众不同。由此至少我们可以知道,他对于商鞅的思想和商鞅的事迹,是十分熟悉的,也是十分推崇的。他对于商鞅乃“首屈一指”之“利国福民伟大之政治家”,以及“商鞅之法”乃“我国从来未有之大政策”的肯定,当然也是值得我们重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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