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法“老友记”:他们见证“商贸先行”的法兰西“穗”月

  日前,法国总统马克龙到访广州,成为首位到访广州的在任法国总统。一时之间,穗法之间的商贸故事备受瞩目。其实,珠江啤酒厂、达能酸奶、大亚湾核电站、标致汽车、广州抽水蓄能电站……这些中法合作标志性工程的洽谈、筹备、建设背后,都离不开一位名叫克劳德·傅龙(Claude Foulon,以下简称傅龙)的法国人和他的几位广东翻译。

  1985年,傅龙担任法国驻广州商务专员,从事法国与广州及华南地区的商贸交流工作。1985年至1988年,毕业于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法语专业的秦有朋担任傅龙的翻译。1988年后,同样毕业于广外的陈康继续担任傅龙的翻译。此后十余年,他们或推动或见证了一系列中法商贸合作项目的建设。

  近日,南都采访了这三位已七十岁左右的老友,并根据他们的口述,回顾那一段“商贸先行”的法兰西“穗”月。

  因广交会“结识”广州

  

  ▲傅龙近照。图片来自南方都市报

  1979年夏天,傅龙赴香港参加法国驻香港总领事馆商务投资处工作。1980年,他接到任务,支持广交会的接待、交流事务。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广州。“当时,人们一提到广州就会想到广交会,我也因此把广州看作是中国商贸的中心。”为了支持为期一个月的展会商务活动,傅龙招募了一个团队。他从罗湖站乘火车出发,喝着车厢提供的茉莉花热茶,一路上有不少人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四十多年后,广州东方宾馆那间茶叶味道的房间、街上此起彼伏的喇叭声、空中飞舞的蚊子,成为了傅龙难以忘却的“广州初印象”。同样令傅龙记忆犹新的,还有他当时亢奋、不安和焦虑的情绪。“来到广交会后,我意识到,我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候都更接近中国工业发展的前沿,我进入了一个世界车间(工厂)。当时的我还不会想到,未来广州的发展会是如此之快。”

  随着参与广交会次数的增加,傅龙和粤、法商人也逐渐熟络起来。“我会把从法国‘老买家’那里学到的东西教给‘新买家’,告诉他们应该如何做。同时我也发现,中方的卖家们变得更游刃有余了。”傅龙笑着说。同时,在广交会,生意的主场不仅是在展览中心大厅。傅龙还在东方宾馆参加了法国银行家召开的商务会议,协商如何为客户提供服务。

  1981年至1983年,傅龙多次从香港来到内地,向他的同行们讲述中国市场经济发展的前进步伐。他每周都会阅读英文报纸,尤其会关注其中的“中国新闻分析”板块。这一阶段,傅龙已经参与到一些重大的穗法商业合作项目中。

  随着法国企业对华南地区关注度和投资力度的增强,法国意识到,如果能在广州建设商务代表处是一件极佳的事情。但当时,法国尚未设立驻广州的总领事馆。1985年,在中法的合力推动下,法国驻华大使馆在广州设立商务代表处,傅龙成为了代表处的商务专员。秦有朋和陈康从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法语专业毕业后,自1985年开始,先后担任傅龙的翻译。

  三人共同见证大亚湾核电站筹备、建设与发展

  多年以来,法国一直是世界上核能发电比例最高的国家,法国与广东在核电领域也展开了多项合作。而在众多合作中,大亚湾核电站堪称一项极具代表性的项目。

  从1981年开始,傅龙多次在香港参加法国电力集团、法马通与中国电力公司的合作洽谈,商讨大亚湾核电站的筹建工作。“我当时对这个项目非常感兴趣,因为我知道,一旦建成,它将成为中国大陆首座大型商用核电厂。六年来,我持续关注大亚湾核电站的筹建进展,我的工作包括为核电站争取法国的资金支持,这项工作推进得十分顺利。”据了解,为解决早期我国外汇储备不足的问题,大亚湾核电站采用了“借贷建设、售电还钱”的模式——向银行借贷进行建设,建成后将电卖至香港换取外汇。

  1987年,核电站正式开工建设。秦有朋参与起草了中法文版的大亚湾核电站发电机安装意向书。彼时,从广州到大亚湾的交通还并不发达,车程要好几个小时。秦有朋接待了一波又一波来自法国外交部、法国驻中国大使馆、法国企业、大亚湾项目工程组的人员前去考察。

  “那个时候,大亚湾四周还没有办公楼。有人运来了几个大集装箱,大家就在集装箱里办公。”“很多法国的工程技术人员是带着家人一起来到大亚湾的。”回想起核电站筹备和开建时的场景,秦有朋和傅龙依然历历在目。

  “现在的中广核集团,当时就参与了大亚湾核电站的建设工作。因为我们此前没有太多安装大型核电站发电机的经验,所以需要与法国技术团队合作。随着改革开放和核电事业的发展,我们对法国核电技术的依赖度已经降低。尤其是在核电发电机安装方面,中国的技术已经世界领先。”秦有朋说。

  从1987年到1994年,中广核与法国电力集团(EDF)、法马通合作,历时7年成功建设了大亚湾核电站。1988年,陈康开始担任傅龙的翻译。在此期间,他参与了大亚湾核电站一期、二期,及广州抽水蓄能电站等项目的工作。广州抽水蓄能电站位于广州市从化区吕田镇,是世界第二大装机容量的抽水蓄能电站。它是大亚湾核电站的配套工程,为保证大亚湾电站的安全经济运行和满足广东电网填谷调峰的需要而兴建。“抽水蓄能电站的机电设备,主要从法国原装进口的。一个装变压器的箱子有25吨重。但此后,我们开始自主研发了。”陈康说。

  除了核电技术的交流合作,这一时期我国也在抓紧培养核电人才。1983年8月29日,中山大学上报广东省高教局,提出《我校关于进一步加强核物理、核技术科研及人才培养的建议》,希望广东省可考虑将核物理学科列为重点支持发展的学科,为广东省核能、核技术应用和发展,为广东核电站建设做准备。20世纪80年代末,大亚湾还派出110多名核电站生产运营骨干人员到赴法国电力公司(EDF)和英国通用电气公司等地培训,每人的培训费用在120万法郎左右,因此也被称为“黄金人”。

  通过三十余年的技术发展和人才培养,中国的核电产业已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核电产业集群之一,从大亚湾核电站国产化程度的1%,到岭澳一期的30%、岭澳二期的64%,再到“华龙一号”的接近90%,广东见证着核电领域自主研发的一个又一个突破。

  “上世纪80年代的广东是一片投资热土”

  

  ▲秦有朋近照。图片来自南方都市报

  “上世纪80年代的广东真的是一片热土,我们接待了很多想来投资的法国企业。1985年到1988年,法国在华的投资大约60%都在广东。”秦有朋担任傅龙翻译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见证了粤法间多个重大项目的合作。期间,他曾协助法国达能公司和广州的牛奶公司,洽谈工厂建设事宜。1987年,达能成立了广州达能酸奶公司,成为第一个把搅拌型酸奶带到国内的外资企业。据陈康回忆,傅龙的孩子出生后,工厂每个月会送给傅龙一箱酸奶。傅龙还曾向他提起,孩子们喝了酸奶之后,个子长得很高。

  广州是中国改革开放后最早与国外汽车公司开展合资生产的城市之一,1985年广州与法国标致汽车公司,在广州经济技术开发区成立中国第二个合资汽车公司——广州标致。20世纪80年代初,标致曾在一次广州车展上展出过几款车型。随后,广州计划引入几条标致的汽车生产线。傅龙见证了这一过程。

  当时,虽然已经出现了上海大众、北京吉普等合资汽车,但可供消费者选择的车型并不多。广州标致在当时推出了504、505SW8、505SX三款车型,一时风光无限。在傅龙和陈康看来,结实耐用、后备箱空间大、实用性强是广州标致在市场上走俏的重要原因。此外,这一时期,广东工业力量主要集中在轻纺、食品加工、小家电上,汽车产业主要是公交车、改装汽车、轻型车等。广州标致公司的成立,也为广东汽车产业发展带来了新气象。

  达能酸奶和标致汽车,是穗法商贸繁荣交流的一个缩影。据陈康回忆,1988年至2000年,他基本每年都会参与调研在粤法企的投资成果,并向法国政府作报告,90%左右的法国投资商都是盈利的。

  在进出口贸易方面,广交会的“金字招牌”也越擦越亮。从1988年到2000年,陈康基本参与每一届广交会,接待了不少前来采购不锈钢制品、服装、云浮轻型瓷砖的法国客商。一些广交会的“熟面孔”也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陈康表示,一位法国商人首次来到广交会后,就看中了物美价廉的不锈钢烘焙模具。在法国市场,他能以高出十倍的价格出售。之后的几年,他也经常光顾广交会。此外,20世纪90年代中后期,随着广东经济的高速发展,香奈儿香水、路易威登、皮尔卡丹皮具等法国高端时尚消费品全面进入广东市场。陈康也有机会参与多场产品介绍会的翻译工作。

  穗法商贸合作的络绎不绝,刺激了对法语人才的培养需求。陈康谈到,随着家乐福等法国巨头企业在广州“落子”,法企迫切需要大量翻译人才推动招工。20世纪80年代,法国非营利性语言机构法语联盟在广州成立了培训学校,全部由法语教师任教,学生规模从刚开始的五六十人扩大到后期的300多人。“法语联盟与广外的教育模式不同,他们首先会从日常的语言交流切入,注重语言的实用性。毕业生主要就职于在粤法企,或继续留法深造。目前,广州法语联盟的合作院校为暨南大学。

  “我是一个先学粤语再学普通话的法国人”

  

  ▲陈康近照。图片来自南方都市报

  商贸的繁荣也带来了更多文化交流的机会。陈康表示,法国商人对广东的风俗民情非常感兴趣,他们喜欢游历乡村,欣赏骑楼,尤其喜欢西关大屋、上下九这些文化遗产,傅龙则更偏爱收集一些古董古玩。

  除了商贸和投资项目,秦有朋和陈康也参与了友城交流、文艺演出的翻译工作。比如:1988年1月,广州市与法国里昂市正式建立友好城市关系时,秦有朋参与起草了缔结友好城市关系的协议书;陈康则多次带领广东的合唱团前往法国演出,在法国收获了热烈的反响。

  掌握了一个国家的语言,就是掌握了通往一国文化的钥匙。“当我第一次前往大亚湾核电站的施工现场时,受到了中山大学学生们的热情欢迎,这令我印象非常深刻。”在傅龙看来,

  核电站初建时期,这些帮忙翻译的学生们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同时,中法项目的推进也促进了翻译人才的快速成长。

  当然,长期穿梭在各行各业的交流场合,对翻译们来说是一项不小的挑战,有时也会遇到一些“小插曲”。有一次,傅龙请陈康担任一场法国葡萄酒推介会的翻译。“那场活动大约是在1998年。当时,法国葡萄酒卖得最好的地方在香港,然后就是内地,其中广东大约占据70%的市场份额。法国人把葡萄酒的卖点放在酒精度数低、有保健功效上,因此得到了广东人的青睐。”但在翻译中,“多元酚”“单宁酸”这些鲜见的专业词汇让陈康犯了难。情急之下,他在现场求助了一位刚从法国培训回来的技术员,顺利完成了整场翻译。

  为了更好地开展工作,傅龙也专门找了粤语教师学习粤语。“傅龙刚开始去逛古董摊时,还需要我在旁翻译。学习了粤语之后,他就不需要我陪同了。”陈康说。

  4月7日,马克龙到访广州,成为首位到访广州的在任法国总统。傅龙表示:“从我自身的经历来看,法国与广东的合作是非常成功的。我是一个先学粤语再学普通话的法国人,在我看来,广州就是中国发展的重要中心区域。其实,不仅是广州,整个华南地区的发展都是非常惊人的。广东是一个能够向世界展示中国对外开放成果的地方。我相信,法国日后会更加意识到广东的重要性。”(完)(原标题:这些中法合作标志性工程 跟这三位中法老友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