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儿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
黄庭坚《登快阁》品读
吴斌
黄庭坚在元丰四年（1081）春，到达泰和履职知县。泰和县在当时算是个偏远的小县了，但黄庭坚依然勤勤恳恳，以民为本，努力为一方百姓造福。作为文人，在工作之余亦有不少的诗赋作品，其《登快阁》就是这期间较为典型的作品。诗的原文为：
痴儿了却公家事，快阁东西倚晚晴。
落木千山天远大，澄江一道月分明。
朱弦已为佳人绝，青眼聊因美酒横。
万里归船弄长笛，此心吾与白鸥盟。
雄踞泰和县城东侧的“快阁”，始建于唐乾符元年（874），起初它是供奉观音之所，因观音慈悲为怀，故初名为“慈氏阁”。宋初太常博士沈遵任泰和县令期间，因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常登阁远眺，心旷神怡，爽朗快乐，因而将其更名为“快阁”。有史称道：“阁曰快，自得之谓也”。
黄庭坚在《登快阁》诗中引用了好几个典故，其中的“痴儿”之典出自《晋书傅咸传》。傅咸为人清正鲠直，屡屡批评当时在朝廷执政的杨骏。杨骏可是晋武帝司马炎的岳父，是个有靠山、有权势之人，对傅咸的批评自然是满心不快。可杨骏的弟弟杨济却与傅咸是好朋友，于是就写信劝傅咸说：“江海之流混混，故能成其深广也。天下大器，非可稍了，而相观每事欲了。生子痴，了官事。官事未易了也。了事正作痴，复为快耳。”意思就是说，大江大海广纳百川之水，波涛汹涌、浑浑浊浊，因而才能成就其深广。天下也一样像个大容器，容纳世间万事万物，不可能那么澄澈透明。而我看你是每件事都想要弄个清爽明白。就像俗话说的，生了个痴呆儿，因此免去了“壮丁”等官家的差事，这未尝不是件好事啊。因为官家事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弄得明白清爽的。明白了官事有时是必须装糊涂的，又何尝不是件快乐的事呢。杨济的这段话，感情较为纠结，其意也较辩证、圆滑。因而后来的文职官员，在面对复杂的官场时，常常就引用其意，以“痴儿”自比了。
诗中的“朱弦已为佳人绝”引用的是“伯牙绝弦”的典故，小学语文课本中是这么说这个故事的：
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
意思就是说，伯牙擅长弹琴，钟子期擅长倾听。伯牙弹琴时，心里想着巍峨的高山，钟子期听了后就赞叹道：“好啊！就像巍峨的泰山屹立在我的眼前！”伯牙弹琴时，心里想着宽广的河流，钟子期听了后就赞叹道：“好啊，宛如一望无际的长江、黄河在我眼前流淌！” 无论伯牙弹琴的时候心里想着什么，钟子期都会清晰地道出他的心声。钟子期去世后，伯牙就此认为，世界上再也没有他的知音了。于是，他坚决地把自己心爱的琴摔碎了，并挑断了琴弦，终生不再弹琴。后来人们就以这个典故来说明，知己难觅、知音难求之意。
诗中的“青眼聊因美酒横”则引用的是“竹林七贤”之一阮籍“青白眼”的典故。《晋书·阮籍传》中记载：
籍又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及嵇喜来吊，籍作白眼，喜不怿而退。喜弟康闻之，乃赍酒挟琴造焉，籍大悦，乃见青眼。
说的是阮籍非常好酒，也非常孝顺。在其母亲去世时，喝酒两斗，吐血数升。人虽然醉了，但内心明白，对前来吊唁的人，能用青眼与白眼区别对待之。见了庸俗、做作之人，以白眼对之。嵇喜前来吊唁，嵇康以白眼相对，嵇喜很不高兴地转身走了。嵇喜的弟弟嵇康（也是“竹林七贤”之一）听说了，便抱着琴、带着酒，到嵇康处吊唁，嵇康见了非常高兴，于是以青眼对之。因此后人就用“青眼”看人，表示对人的接纳、喜爱与尊重。
诗中的“白鸥盟”引用的是一个在《列子》“皇帝篇”中的典故。原文为：
海上之人，有好沤（鸥）鸟者，每旦之海上，从沤鸟游。沤鸟之至者，百住而不止。其父曰：“吾闻沤鸟皆从汝游，汝取来吾玩之。”明日之海上，沤鸟舞而不下也。
这段话的大意是说：有一个住在海边的少年，很喜欢喜海上的鸥鸟，每天早晨便划着小船来到海上，成群的鸥鸟围着他争相嬉闹，与他一道尽情玩耍，毫无戒备之意义。有一天这位少年的父亲对他说：“我听说鸥鸟都跟随着你嬉戏游玩，你也抓几只回来给我玩玩啊。”到第二天早晨，少年依旧划着小船来到了海上，却见鸥鸟只是在小船的上空飞舞盘旋，却不肯落到船上与他嬉戏、玩耍了。
古人在评论这个故事的时候说道：“心动于内，行变于外，禽鸟犹觉，人理岂有诈哉！”意思就是说，心里有了抓鸥鸟的动机，就会潜意识地表现在行为、动作与神态上，鸥鸟都知道这个道理，那么人与人交往岂能欺诈而不为他人所知啊。但是到了后来，人们在引用这个典故时，更多的是用于表达，厌恶了俗世的人情险恶与互相倾轧，希望融入自然，达到和少年初始时，与鸥鸟自由嬉戏的那种纯粹的状态。辛弃疾的词句“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引用的就是这个意思。黄庭坚的“万里归船弄长笛，此心吾与白鸥盟”，引用的也是这个意思。
黄庭坚《登快阁》全诗的大意为：
我这“痴呆”的官儿，在忙完了衙门里的事后，登上快阁，斜倚在晴朗的傍晚里。远处的、近处的树木，秋叶尽落，视野开阔，天地是如此的辽阔与远大。澄静的像是大道一样的赣江，在远处缓缓流过。一弯新月，映在江水之中，看着是那般的分明。琴弦已因知音佳人的难觅而断绝，喜欢的眼神就暂且为美酒而开放吧（潜意识地表达了自己的特立独行）。期盼着能乘坐在万里归来的航船上，吹着悠扬的长笛，我这崇尚自然、返璞归真的纯洁心愿，早已与白鸥定好了归隐故乡、采菊东篱、自由嬉戏的盟约。
很显然黄庭坚只是借这诗歌，抒发自己厌倦官场，向往自然，希望与知音、美酒相伴，过着如少年与白鸥嬉戏一般纯粹生活的情感。估计黄庭坚自己也没有料到，泰和的快阁，经他这么优秀的一题，吸引了后来多少的达官名流与饱学之士到此游览题咏，从此泰和快阁名扬天下。也正因为此，这座著名的古建筑才得以屡毁屡修，以至于今天我们还能有幸一睹尊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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