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县城高中生的死亡和余波
（插图：老牛）致远中学位于江西省上饶市铅山县河口镇西南部的工业园区，2022年10月14日17点多，正是晚餐时间，学生们和往常一样，在校园广播的声音中走动、聊天。走读生可以凭借校园卡出校门，寄宿生没有校园卡，只能拿着饭卡去食堂用餐，或者让走读的同学去校外帮忙带饭。
15岁的胡鑫宇是致远中学（高中部）的高一寄宿生，这天17时40分，他吃完晚饭，回到宿舍待了一会儿，之后手拿一只黑色录音笔去了5楼阳台。当时，宿舍阳台还没装防盗窗，他往宿舍楼南侧的树林山冈方向张望了一会儿，又离开宿舍楼，往校内一个名叫睢园的休息区走去。致远中学的学生大多都知道，睢园里有一个坡，上坡后公厕旁的围墙处，是监控盲区，天黑后总有学生翻过这道两三米高的围墙，去校外的网吧玩。胡鑫宇似乎有些犹豫，当时天还没全黑，17时49分，他从睢园方向回到宿舍5楼的阳台，两分钟后，又从宿舍楼走向睢园，消失在视频监控范围内。
这是胡鑫宇留在世界上的最后影像。视频中，他穿着白色卫衣、黑白色运动外套、黑色运动裤和一双白色回力休闲鞋，视频的截图，成为后来寻人启事上的胡鑫宇照片。张贴寻人启事，是因为自10月15日早上胡鑫宇的家人报警以来，很长一段时间内警方和社会力量都没有发现胡鑫宇的踪迹。
张鹰是铅山县附近的民间救援队成员，2022年10月17日傍晚，他接到铅山县蓝天救援队队长的电话求助，请他协助寻找失踪的胡鑫宇。张鹰是一名老队员，加入救援队16年，搜救的失踪人口主要是老年人、孩子。最近几年，他发现因为精神、情绪问题出走的中学生越来越多。他建议搜救从校内开始，由近及远，另外还要判断胡鑫宇的心理状态，从他的生活物件中寻找线索。
但搜寻迟迟没有进展。胡鑫宇失踪时，只带走了录音笔和食堂饭卡。录音笔是11天前他请哥哥胡涛帮忙网购的。“他说想记录下他的生活和感言。”胡涛告诉本刊记者，一起网购的还有一个黑色眼罩、一只MP3，“他说宿舍里光线强，睡眠不是很好，需要一个眼罩，MP3是为了听音乐。”三样东西总共花了100元出头。
2022年11月中旬，“寻找在校失踪的15岁高中生”等话题登上微博热搜。没过几天，铅山县针对胡鑫宇失踪事件，成立由省、市、县三级公安机关组成的联合工作专班（下文简称联合工作专班），张鹰也接到上饶市刑警队的通知，到铅山县协助搜寻胡鑫宇。他告诉本刊记者，11月下旬到12月，搜寻的重心是水域，因为他们怀疑胡鑫宇跳河自尽。而水中遗体浮起后如果没被发现，尸体内的气体排掉后会再次沉入水底，白骨化后几乎没机会再找到。“我们就想抢时间。”张鹰说，搜救工作一直持续到发现胡鑫宇遗体的那天。
那天是2023年1月28日，距离胡鑫宇失踪已经过了106天。根据联合工作专班2月2日在新闻发布会上提供的信息：1月28日中午，一名群众在河口镇金鸡山区域树林中发现胡鑫宇的缢吊尸体，以及一支录音笔。后来，“金鸡山区域树林”这个位置，被确切到树林内一个粮库大院里的杂林内。106天前，胡鑫宇翻过学校的围墙后，走到了这个距离学校200多米的粮库，从粮库墙外的渣土堆上，翻过大院的围墙，在紧挨着围墙的一棵小树树干处，用鞋带自缢。
2月1日，本刊记者来到金鸡山树林，这片呈扇形的树林位于致远中学南侧，约589亩。树林边缘有废弃的工厂，进入林子里，是随处可见的土坟、几个被抽干的水塘和一条条被踩出来的窄小土路。树林里很安静，偶尔有鸟鸣和野猫的声音，还有不远处致远中学明亮的电子铃声。发现胡鑫宇遗体的粮库位于树林中部，入口处距离致远中学200多米，有工作人员24小时值守。发布会上，工作人员说公安机关和胡鑫宇家属共四次进过粮库内，但因为搜得不够仔细，没有发现遗体。
至于为何确定胡鑫宇是自缢，联合工作专班在发布会上公布了胡鑫宇失踪那天下午，他在宿舍五楼阳台录下的话：“真站到这里反倒是有点紧张了，心脏在狂跳，说实话，没有理由，只是觉得没意义，如果真跳下去了会怎样？不确定。跳下去了应该也没人发现，现在至少不会被发现，以后过了几天肯定还是会发现的，刚刚又不跳。唉，我真的是想跳，不想，我应该是不想。”
致远中学（高中部）的正门，就在江西省铅山县鹅湖大道旁边（视觉中国 供图）“发布会我都看不下去，胡说八道，鞋带怎么可能吊死人？几千人搜了那么久，最后怎么可能就在学校附近？”在胡鑫宇的老家，铅山县永平镇胡家塘，村民们午饭后聚在路口旁讨论，偶尔往远处胡鑫宇家门口瞟一眼。
胡鑫宇家大门紧闭，三层楼房粉刷成白色，每层各两间房，左右对称，是为了胡鑫宇兄弟俩长大成家后可以平分。去年胡鑫宇失踪后，不断有网红进村拍视频或者直播，政府工作人员在胡家附近安装了不少摄像头，一旦发现有人来直播就劝返。最近，村民们也说不清胡鑫宇的父母去了哪儿。天气阴沉沉的，他们在路口讨论这个孩子和家庭。一个少年的死亡，是这个平静村庄几十年来没发生过的事，何况这还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家庭里，一个“很乖的小儿子”。
张兰家住在胡鑫宇家前面一点，中间隔着几亩稻田，她比胡鑫宇的母亲李连英大两岁，二人偶尔在村内叙闲话。“她（李连英）也是命苦，没公公婆婆，快40岁生下鑫宇，经常背着孩子在水沟里洗衣服。”张兰指了指自家门口的水渠，告诉本刊记者，胡鑫宇的爸爸胡跃良是家中独子，双亲早亡，因为想让家中人丁兴旺点，胡家在大儿子15岁那年有了鑫宇。当时，胡家还住在简陋的平房里，两间房用土砖垒砌，黄土做墙壁，在村里算是垫底。很长一段时间，胡家以种水稻为生，有时一年种三季水稻，几乎每天都在忙农活。有段时间，夫妻二人在李连英的娘家陈家寨村种水稻，那里距胡家塘五公里左右，水田更多，二人租了二三十亩种稻。为了方便，一家人就住在陈家寨村亲戚和村民的空置房屋里。
“胡鑫宇很会读书的，乖得很，有时候他妈妈带他来我家，按辈分他叫我奶奶，也会叫，很有礼貌的。”张兰穿着一套冬季睡衣，睡衣帽子扣在头上。她去年才从厦门一家服装厂里回到村子，照顾家中年纪大了的老人。她知道胡鑫宇小学和初中在陈家寨村就读，那里距离胡鑫宇外婆家很近。“陈家寨村更大，学校人多点，质量也好点，他中午放学不回家，就在外婆家吃饭，晚上偶尔回这边。”
大概2016年前后，胡家经济状况好了点，推倒了两间平房，花了二三十万元建起现在这栋三层小楼。胡鑫宇的哥哥胡涛说，家里经济状况变好的原因，一是胡跃良在镇上一家箱包厂找到工作，做搬运工，收入比种田多了些。另外，胡涛2012年专科毕业后，在福州工作了四年，攒了点钱，可以帮衬家里。母亲李连英则在家照顾正读小学的胡鑫宇，顺便干点农活。
胡涛印象中，有了弟弟后，“全家都把他当作‘掌上明珠’，很宠他”。尤其是父亲胡跃良的转变，“我小时候感觉，爸爸唱黑脸，妈妈唱白脸，我犯了错误会被爸爸打屁股，有点怕他。弟弟出生后，爸爸可能年纪大了，也没有那么严厉了，弟弟从没挨过打”。胡鑫宇的衣服大部分都是胡涛买。“每次他要买什么东西就跟妈妈讲，妈妈再跟我说。”胡涛就按自己的穿衣方式，常给弟弟买黑、白色的衣物。
但家中与小儿子关系最亲密的人，还是母亲李连英。从胡鑫宇读小学开始，她一直在家半务农半陪读。李连英说：“鑫宇需要什么就跟我说，让我给他买。有时候我也给他买衣服，买完后，不喜欢的他不说不好，只是不怎么穿，他是不愿让我不开心，有些话就不讲。”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暴发后，胡鑫宇在家上网课。当时他在陈家寨村一所公立中学读初一，没有自己的手机，家里专门装了宽带，让他用电视上网课。
大概在2018年，鑫宇即将小学毕业时，李连英不再陪读，去了福州投靠做生意的弟弟，给工厂员工做饭、帮弟弟带孩子，基本只有过年才回胡家塘。张兰记得，当时她也跟李连英聊过，“之前没人帮她带小孩，她是等孩子大了才出去的。两个男孩，一个要考虑结婚、一个要读书，家庭压力大”。那是胡鑫宇第一次离开妈妈，之后，他只能趁寒暑假去福州跟妈妈团聚。
致远中学（高中部）俯瞰图，图中绿色的树林就是金鸡山树林（视觉中国 供图）胡鑫宇遗体被发现五天后，2023年2月2日的新闻发布会上，江西省公安厅副厅长胡满松说：“经心理专家访谈、分析，结合胡鑫宇失踪前行为，认为胡鑫宇性格内向温和、孤独，在意他人看法，少与人做深入的思想情感沟通，情感支持缺失，缺少情绪宣泄渠道，常有避世想法。”
“内向温和”，也是胡鑫宇的家人和同学对他最深的印象。胡涛在胡鑫宇读小学前就外出工作，用他的话说，二人“几乎没多少交流”。他记得弟弟放寒假回家，喜欢待在二楼自己的房间看动漫，关上房间门，不会主动分享他的爱好。另外，“他很乖，我没见他发过火，每年压岁钱，他都是主动交给妈妈，自己不乱花。我小时候会把压岁钱交上去后，再要五块、十块买东西玩，他不会”。李连英的印象中，鑫宇也很“老实”，失踪前从未有过离家出走的行为，如果有事外出，也会留个纸条给家人。
胡鑫宇一个小学同学告诉本刊记者，小学时，胡鑫宇性格就内向、文静，班上经常有小男孩闹矛盾打架，但他没见过胡鑫宇跟人起过冲突。升初中后，胡鑫宇在陈家寨村一所公立初中走读。一个同班同学告诉本刊记者，胡鑫宇从不说脏话，有时候班上同学玩闹，影响他写作业，他只会叹一口气，什么话也不说。还有一次，班上几个学生打架，胡鑫宇放学后看了一眼，后来上课时，老师让围观了打架却没劝架的同学站起来。“当时只有胡鑫宇一个人站起来，但实际上他不算围观，只是看了一眼。”这位同学说。
但内向的另一方面，升入初中，尤其是转入私立初中后的胡鑫宇是孤独的。转学前，王安是胡鑫宇在陈家寨中学读书时的同班同学，他告诉本刊记者，在陈家寨读初中时，胡鑫宇还有一两个玩得不错的同学，体育课时胡鑫宇不像其他同学那样打篮球、玩乒乓球，而是跟那几个男生在操场上聊天。而转入铅山县边上的私立桃园中学后，他第一次开始寄宿制生活，至少两周才能回一趟家。回家后，通常家里也没人，那时他最亲密的母亲已经在福建工作，父亲胡跃良大多要工作到天黑，才骑着电动车从镇上赶回家，同村的张兰也很少见到胡鑫宇出门。胡鑫宇没有手机，只有哥哥买给他的电话手表，他几乎只与母亲通话。
胡鑫宇在桃园中学的同班同学曾在社交平台上留言：“他在班里几乎没有一个朋友，每天早上去操场上集合，他都是一个人。”“我们每周有两次体育课，课上自由活动，他没有朋友，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我有一次上体育课时，去离操场很远的一个洗手间，发现他蹲在最里面的格子里。后来有一次体育课，他又是躲在男厕所里。”
李连英没有意识到这种孤独，她只记得每次在电话中问儿子学校情况，他都说挺好的。事实上，胡鑫宇的成绩确实在转入私立桃园中学后有了很大提升。王安告诉本刊记者，他后来偶尔跟胡鑫宇聊天，得知胡鑫宇初三第一次月考考了530分左右，这是能上重点高中的成绩。而此前在陈家寨中学，胡鑫宇每次考试只有三四百分，虽然这个成绩也能排年级前几名。王安说，陈家寨初中很小，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班上50多个学生，到八、九年级后，除去转学的、辍学的，只剩30多个学生，“大家成绩都很差，学习氛围也不好，只有几个学生读书，剩下的就上课玩手机、打扑克，在那样的环境，想好好学习很难”。
王安还曾隐约发现这位昔日同学的变化。那是去年中考前的劳动节假期。“当时中考还没取消体育加试，胡鑫宇主动找到我和几个陈家寨初中的同学，去陈家寨中学操场上晨跑。我还挺惊讶，毕竟是他主动约我们几个老同学。”一年多没见，青春期的胡鑫宇唇角长了些小胡子，“他喜欢说大道理了，我还记得他说，人际关系不好处理。”
当时，王安没觉得这些“大道理”有何不同，他现在也想不起胡鑫宇具体说了什么。这次得知胡鑫宇死亡后，他很难相信。几个曾经的同学开始翻看胡鑫宇的QQ空间，才发现他很少更新QQ，只是偶尔分享漫画人物的图片、自己喜欢的纯音乐。2022年2月25日，胡鑫宇当时在桃园中学读初三下学期，他更新了一条：“我试着销声匿迹，原来我真的无人问津。”2022年8月16日，暑假，他发了一条“啥是热爱？”。最后一条更新，是2022年10月6日，在失踪8天前，他抽中了bilibili网站上的会员，“什么鬼运气？一走就中一个一拜（礼拜）大会员？”。
2023年2月初，虽然胡鑫宇的遗体已经被找到，致远中学附近仍有交警、民警值守。一旦有人在学校大门口多逗留几分钟，或者拿起手机拍照，很快就有几个穿黑色制服的民警过来劝离。学校东西两侧围墙有两条南北向的小路，如果行人在小路上，用手机拍致远中学的围墙，不到两分钟，围墙内的监控就会发出电子音，不断重复说：“警戒区域，尽快离开。”
过去100多天，致远中学就是在这样“全方位的监控”下，尽量维持学校周围的平静，但这还是无法掩盖一些家长对校园安全的担心。致远中学附近，很多四五层高的自建楼房出租给陪读家长，根据房间不同规格，月租金大概在500元到800元间。李丽是附近一家水果店的老板，她的楼上就是陪读家长租住的开间。李丽说，陪读家长大多是妈妈和奶奶，去年胡鑫宇事件发生后，更多家长选择到县城陪读，房租涨了一二百元。“现在离学校近的房子房源紧，涨价了都租不到。很多家长担心学校到出租房的这几百米路出问题，晚上10点半晚自习放学后，还要到校门口接孩子。”因此，每天早、中、晚三个时间段，致远中学外那条很少有红绿灯的鹅湖大道都要拥堵一阵子。
致远中学往东一公里，就是县城最好的高中——公立的铅山一中。过去20多年，两所学校一直互相竞争、追赶。根据铅山县政府官网的信息，铅山有两所公立高中、三所私立高中，其中铅山一中与致远高中为省重点建设中学。在2020年的普通高中招生计划中，只有铅山一中和致远高中可以录取第一批次的学生。
胡鑫宇原本的第一志愿是铅山一中，但他中考时发烧，没发挥好，低于一中分数线十几分，最终进入致远中学。他在桃园中学就读期间，曾与致远中学签订中考提前录取协议（协议非强制，可毁约）。第一志愿落选后，他以531分被致远中学录取。入学成绩在全校1303名高一新生中排名中等，在重点班的65名学生中排在第58名。
在当地人看来，这是一个最佳选择——考不上铅山一中，就选私立的致远中学。在铅山县，私立学校的名气有时比公立还大、生源还要多。比如致远中学（初中部）是当地升学率最高的初中，桃园中学也能在私立初中排前三。
为什么这么多人选择私立学校？当地人普遍的解释是，铅山县没什么产业，几十年前的小型煤矿、铜矿企业也陆续倒闭。县城，尤其是乡下，越来越多人去福建、江浙等地打工，家长宁愿多花点学费，把孩子交给管理更严格的封闭式私立学校。另外，因为学区限制，乡下的孩子很少有机会去县城公立初中读书，但私立学校不限制学区，升学率也不错。因此，私立中学的生源大多来自各个乡镇。为了提高学校的竞争力，私立学校通常有严格的管理制度。
李晶晶是致远中学的毕业生。她告诉本刊记者，入学时致远中学按成绩将学生分为零班、重点班和普通班，分数越高，学费优惠力度越大。之后三年，学生因成绩变化，会在不同班级间流动，班级后面的黑板上有个表格，专门记录学生每次考试的分数，经常考班级倒数的学生还会被“威胁”退学。她记得班上有个女生成绩经常垫底，有次那个女生感冒、发烧了想请假，“班主任说成绩那么差还请假，不准请，最后她还要在雪天值日、扫雪”。
一些名气不如致远的私立高中也同样遵循这套严苛的管理制度。小林在铅山另一所私立高中寄宿，跟致远中学一样，宿舍每天早上5:50响铃起床，6:10前必须出宿舍楼，“不然门就会锁住，学生被记名，午休时间没得睡，还要被惩罚做俯卧撑、站军姿之类”。小林说，学校为了加强管理，特意聘请几个“教练”管学生。比如午饭时去食堂，排队的人多，“教练在旁边让你不要说话，必须带小册子背书。宿舍熄灯后，教练也会听学生有没有偷偷说话，不然就体罚，就是军人式管理”。
胡鑫宇就是在与此相似的环境中学习。但入学一个多月后，他似乎很难适应。李连英曾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公开过胡鑫宇在致远中学的笔记。这些内容记录在英语字母、数学公式旁，字迹拥挤，其中两则还写了日期，本刊记者选取了部分笔记内容：
“9月16日，开了一节课的飞机，在政治课上，最后自己也意识到这点后，思想爆。”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近视会加深了，一直盯着桌上的书，几乎不看黑板。因为我怕，我怕老师看到我一脸茫然的样子，然后又不耐烦的（地）讲。最讨厌看到他人消积（极）表情，但自己又是消积（极）对待他人。”
“吐了，新环境真的难适应，我这内向的性格真烦，也不能全怪性格吧，毕竟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人，可以通过写东西来缓解一下这份心情。”
“如果我什么时候颓废了，就想一下去留问题，即要回家这个议题。首先应如何同严老师讲，最好点明原因：1.怕影响他人。2.不劳你费心我自己调整我。3.在意他人感受，不合群。”
在记录这些笔记期间，胡鑫宇也跟家人隐晦地表达过不适。2022年9月27号，胡鑫宇失踪前的十几天，“鑫宇给我打手表电话，心情不是很好。他说他想哭。我问他，他也没具体跟我说是什么原因。就说学校老师老说他，当时舅舅在我旁边听到了，还安慰鑫宇，不要太在意老师的脾气。最后他又说可能是宿舍没有窗帘，窗户太亮了，睡不着觉”。李连英说。几天后的国庆节，李连英跟大儿子回到老家。“当时我没看出鑫宇有什么不一样的心情，我问他需不需要我在家陪读，如果需要，我国庆后就不回福建了。鑫宇说要不‘你今年你就不要陪，明年再看’。”
10月9日，胡鑫宇最后一次跟妈妈和哥哥通话，说快递收到了。这一天，他在笔记中写：“来校第四天，状态依旧差，睡眠可能有问题，但影响不大。昨天11:30左右睡，5:30左右醒，醒了一直赖床不愿起，因为害怕别人说打扰他休息。”
之后几天，根据上饶市公安局的通报，10月11日，胡鑫宇班上公布地理测试成绩，他排名末位。10月12日、13日，胡鑫宇多次到宿舍楼三楼阳台观望睢园及校外树林山冈方向，并邀请同学去睢园。10月14日下午，胡鑫宇失踪。
失踪时，胡鑫宇带走哥哥给他买的黑色录音笔，10月14日23时08分，他录下了最后一份文件：“已经没有意义了，快零点了，干脆再等一下，直接去死吧，可以的，因为我今天已经有点不清楚了，现在我好想去死，感觉已经没有意义了。”这是他留下的最后声音。
（文中除胡鑫宇、胡跃良、李连英外，其余人物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