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时期出现的韩孟诗派,在诗歌创作中有什么样的艺术特点?

  “韩孟”即是韩愈与孟郊,“韩孟”诗派在中唐贞元、元和、长庆时期大约四、五十年间出现了一个诗歌流派,这个流派除韩孟两位领头羊,主要代表人物有卢仝、李贺、贾岛,此外还有刘言史、张碧、刘叉、马异、欧阳詹、皇甫湜等人。

  他们思想相近,艺术趣味相投,在各自的诗歌创作过程中,不自觉地形成了共同的风格特色,成为当时及对后代都有重要影响的诗歌流派。

  嗜诗成癖,是“韩孟”派诗人显著的个性爱好之一,其中最突出的要算是孟郊和贾岛。力求创新,是韩孟派诗人突出的文学思想。韩愈就极力推崇个人独创,反对因袭依傍,他在《答刘正夫书》宣称:

  “能者非他,能自树立,不因循者是也。”

  这批诗人以尚奇尚险为艺术情趣,秉承着自甘苦吟的创作态度,促成了他们在中唐社会时代精神的孕育下,在诗坛上共同闯出一条新路来。

  总体而言,韩孟派的诗歌风格以奇险著称,具体而言有以下4个方面的表现:

  1、变熟为生;

  2、化险为夷;

  3、以文为诗;

  4、少今多古。

  01 变熟为生

  变熟为生,力求别开生面,出奇制胜,是他们共同追求的美学原则之一。以下面几种题材为例。

  如“咏雪”,这一常见的题目。卢仝的《苦雪寄退之》开头六句是:

  “天王二月行时令,白银作雪漫天涯。山人门前遍受赐,平地一尺白玉沙。云颓月坏桂英下,鹤毛风剪乱参差”。

  将雪比作白银、白玉,因有先例,故是“熟”比。卢仝却把它当作天王对他(山人)的赐赏,既新鲜又辛辣。“赐赏”尚且令他饥寒难耐,那么“惩罚”岂不是必死无疑?风雪天月色不好,他用“月坏桂英下”,以“桂花”比昏黄月光之下的雪花,既写月色,又写下雪,既妥贴,又新颖。

  “鹤毛”比雪花,是受了前人启发,“风剪”鹤毛,则从贺知章《咏柳》中的“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中化出。这些都可谓变熟为生,令人回味无穷。

  同样是写元和六年春这场大雪,韩愈的《辛卯年雪》则避开单一的个别比喻,构想出龙凤交横、波涛翻滚、天上白帝出巡驾临人间那声威浩荡的场面:

  “崩腾相排拶,龙凤交横飞。波涛何飘扬,天风吹幡旂。白帝盛羽卫,鬖髿振裳衣。白霓先启途,从以万玉妃。”

  这首诗堪称是咏雪的新奇境界。

  再如咏终南山,这本是唐代诗人的热门诗题。许多熟套的笔法、词语使得许多咏终南山的诗篇难以获得读者的赏识。而孟郊的《游终南山》写道:

  “南山塞天地,日月石上当。”

  南山、天地、日月、石,这些人们熟知的外部存在,经过孟郊的手笔组合,竟能盘空出险语,令人赞叹不迭。

  韩愈的《南山诗》则更别出心裁,他以204句、1020字长篇巨制来加以铺写,其中连用51个“或”字当头的句子和14对迭字当头的句子来描写南山的种种情态,为人们本已熟知的南山风物增加许多情趣,可谓穷词尽语,叹为奇观:

  “……或连若相从;或蹙若相斗;或妥若弭伏;或竦若惊雊;或散若瓦解;或赴若辐辏;或翩若船游;或决若马骤;或背若相恶;或向若相佑;或乱若抽笋;或嵲若炷灸;或错若绘画;或缭若篆籀;或罗若星离;或蓊若云逗;或浮若波涛;或碎若锄耨;或如贲育伦,赌胜勇前购;……”

  此篇可说是融合汉赋铺张雕绘之工,又效法了杜甫五言大篇之体制,炫露文才,尚奇新,不忌夸饰。

  再有写友情,在古诗中俯拾皆是。贾岛对韩愈和孟简钦敬挚爱,他的《双鱼谣》写收到韩愈的信(信中还附有孟简的诗)时的高兴心情:

  “天河堕双鲂,飞我庭中央。掌握尺余雪,劈开肠有璜。见令馋舌短,烹绕邻舍香。一得古诗字,与玉含异藏。”

  诗中用了人所熟知的汉乐府古辞《饮马长城窟行》中的描写:“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又参杂了《竹书纪年》中关于吕尚钓鱼得玉磺的传说。但并不是吃现成饭,而是加以改造加工,具有变熟为生的神髓。

  刘叉写将心爱的剑赠送给姚秀才,不着“剑”字:

  “一条古时水,向我手中流。临行泻赠君,勿薄细碎仇。”

  乍读有生疏感,细思便知变熟为生,含蓄生动。

  李贺的抒写个人情怀的诗中,更是故意不循常情,别作一番设想的例子也很多。如《秋来》写自己作为一个读书人的悲苦处境,不用常例所说的“九曲回肠”,而转说曲肠再扭而变直(“思牵今夜肠应直”),不说思及古人而凭吊鬼魂,转说鬼魂来凭吊他(“雨冷香魂吊书客”),这些都包含了更深的悲哀。

  当然,韩孟派诗人着意经营变熟为生,也有它的两面性,即既造成新鲜、生动的一面,也出现了生僻难解的一面。

  02 化夷为险

  这是说本来平淡无奇,却变得恢奇怪诞,惊心动魄,令人悬挂、惊叹。如果说变熟为生指的还多是诗中的部分事物,那么,化夷为险指的却多是诗篇的整体意境或部分意境。

  有的诗篇就题目的意义或题材的内含看,本属平淡无奇,至少不属险怪,而在韩孟派诗人笔下,却变得险怪无比,甚至令人咋舌。

  如卢仝的七言古诗《月蚀诗》以一千八百多字来铺写月全蚀的全过程,诗篇以虾蟆精凶恶地吞食圆月,而天上的东方苍龙、南方火鸟、西方攫虎、北方寒龟以及岁星、荧惑、土星、太白、辰星、三台众星、二十八宿、天狠、牛郎织女、天狗等或坐视不救或懦弱无能为基本内容,展开了令人读之惊心动魄的描写。

  虽然读者难懂,但识者易知。孙樵在《与王霖秀才书》中评论说:

  “拔地倚天,句句欲活。”

  可以说,这首《月蚀诗》奠定了唐诗“卢仝体”的地位。这种化夷为险的笔法深得韩愈赞赏。韩愈写的《月蚀诗效玉川子作》便是对卢仝《月蚀诗》的删繁就简(砍掉了三分之二篇幅),不以卢诗作参校,它的险怪是明显的,而以卢诗作参校,就觉得拙朴舒展不及卢诗,怪诞险僻也不如卢诗。

  韩愈的诗作中化夷为险的典型例子就更多了。如《陆浑山火一首和皇甫湜用其韵》,写山火焚烧不是平平叙写,而是在皇甫湜原作的基础上,结撰奇观,驱驾神话传说,使得无处不奇,成了韩诗中的“大奇观”。

  他的《调张籍》题目的意思在于与张籍调侃,本亦平常交往之诗题,却能想出天外,写得出神入化,以超现实的笔法来表现严肃的现实问题:即对于李白、杜甫的高度评价与学习的问题,给人以怪怪奇奇,又恰到好处的感受。

  《孟东野失子》所赋题意本属日常生活范围,出于尚奇尚险,韩愈还是把它写得恢奇怪诞而又可感可知,获得了安慰丧子的老朋友的艺术效果。

  李贺作诗更是公认的呕心沥血, 不少功夫花在化夷为险上。如《宫娃歌》写宫女的处境、心情和对自由的向往。说宫女们希望皇上恩光普照并能体谅宫女的苦衷,放他们回家去,这本来是平平可解的,诗人偏用“愿君光明如太阳,放妾骑鱼撤波去”,“骑鱼撇波去”的惊险,能更充分表达宫女的迫切愿望与可能出现的艰险历程。

  李贺的《李凭箜篌引》所以脍灸人口,与化夷为险的构思、笔法有关。它以一系列的形象化的事物,包括神话传说来表现难以捉摸的抽象的音乐。诸如:

  “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女蜗炼石补天处,石破天惊逗秋雨。梦入神山教神岖,老鱼跳波瘦蛟舞。”

  全诗语言峭丽,构思新奇,独辟蹊径,对乐曲本身,仅用两句略加描摹,而将大量笔墨用来渲染乐曲惊天地、泣鬼神的动人效果,大量的联想、想象和神话传说,让人应接不暇,叹为观止。

  以上所举化夷为险的例子多数由于采用神话传说入诗,写得上天下地,出神入化,鬼域神坛,在所不避。而韩孟派诗中,也有不借这些手法,而仅靠联想所及,作合理的非非之想,就达到了化夷为险的效果的。

  如孟郊《寒地百姓吟》写寒冷之夜,贫穷者经不起寒冻,愿化为飞蛾去让火烧死,可以得灯火之暖。韩愈《苦寒》诗中写因为寒冷,窗间之雀受不了,竟希望被弹射而死,可以得炮炙之热。二者都是将平平之意推至极端,产生出人意料的、从夷到险的艺术境界。

  03 以文为诗

  “以文为诗”最早由韩愈倡导,主张诗歌创作中引进或借用散文的字法、句法、章法和表现手法的诗歌创作主张,主要有2个特征:

  第一,以议论直言个人的感受和情绪,将明白如话的议论糅入诗歌。

  第二,在创作中将散文的章法、句法、字法引入诗歌;

  孟郊的诗多有议论,但议论较精要,常常有警语的效能。如《古意赠梁补阙》,表现自己希望在科举场上与人竞争,以便脱颖而出,便用了议论式的警语:

  “不有百炼火,孰知寸金精。”

  又如《吊卢殷十首》在赞扬卢殷的人品、文章之中就夹进不少警醒的议论。第十首中说:

  “有文死更香,无文生亦腥”。

  表现了诗人对于“立言”的极端重视,从侧面让读者了解到他诗,作刻意创新的动力之一。

  孟郊的诗中也偶有散文句式,却不突出,至于赋化手法,则很不明显。但在韩愈的诗中,情况就不同了,发议论成了显著的特点。其中固然不乏精采的例子,如《调张籍》中的“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葡萄》中的“若欲满盘堆马乳,莫辞添竹引龙须”。

  但在盛唐之后,诗歌讲究韵味醇美的审美习惯已经形成之后,诗中的过多次论,尤其是脱离诗中形象的议论便损害了诗歌的完美和艺术魅力。韩愈有意在诗中大发议论,固然是另辟蹊径的探索之举,却并不都是成功的。

  散文句式在韩诗中也有较多的例子,这在一些较长的篇章或抒情歌行中出现,有时可以起到调节省奏、舒缓语气,造成摇曳多姿的好效果,但在多数情况下,损害了诗的含蓄美。

  至于赋化手法,在韩愈诗中则大量运用,尤其是长篇之作,几乎没有不加以运用的。在他的《南山诗》等一些诗篇中,甚至于刻意铺张扬厉,几乎难以罢手。这固然容易形成磅礴气势,强化某种意象,但诗毕竟不是赋,用过了度就冗长乏味了。

  以文为诗,在韩孟诗派创作处于鼎盛时期的元和年间,除了韩愈之外,卢仝、马异、刘叉、皇甫湜等人的诗也有较多、较突出的例子,此不多赘述。

  04 少今多古

  古代诗歌发展到了盛唐,已经众体大备,而盛唐以来,尤以律体较受推重。“大历十才子”(唐代宗大历年间10位诗人所代表的一个诗歌流派。他们的共同特点是偏重诗歌形式技巧,10才子为李端、卢纶、吉中孚、韩翃、钱起、司空曙、苗发、崔洞(一作峒)、耿湋、夏侯审)便以声律和谐的近体(今体)诗见称于世,但是由于过份注重了声禅,反而束缚了诗笔。

  “十才子”以盛唐王孟诗风为榜样却又相形见细的教训,启发了有作为的后来人必须另辟新径,才有出路。孟郊选择了弃今就古道路,现存《孟东野诗集》511篇全为古体诗,可见他对于诗体抉择之坚定。

  韩愈、卢仝、刘叉、李贺等人,也以写古体诗(含乐府诗)为主。据粗略统计,上述诸人古诗与律诗的比例,韩愈是四比三,卢仝是八比三,刘叉是五比一,李贺是五比二强。只有到了贾岛,才又重新以写律诗为主。

  现存《长江集》中古诗只有60首左右,而律诗却有340首之多。由此看来,就整个诗派而言,是少今多古的。

  韩孟派诗人之所以在诗歌创作中较多地选择古诗的形式,是因为这种形式不仅押韵要求较宽,而且声调也不受严格限制,句式较自由,这就比较适合用来表达奇险奔放的内容。

  正如赵翼在《瓯北诗话》中指出的:

  “盖才力雄厚,惟古诗足以态其驰骤,束于格式声病,即难展其所长。”

  可以说,他们中那些具有上述变熟为生、化夷为险、以文为诗特点的诗篇几乎都是古体诗。

  不过,这并不说明他们不擅长近体诗。除了孟郊之外,其余各人近体诗都写得很好,多有诗作传世,有的诗篇犹有盛唐风韵。可见,他们对于形式的选择运用主要是服从于开创新路的需要的。

  总而言之,由于诗派成员众多,延续的时间也较长,所以在奇险风格这个共同点之下,很自然地表现出众多各别的特征。

  这些特征主要是:韩愈的雄伟;卢仝、马异、刘叉的怪异;孟郊、贾岛的寒瘦;李贺的幽丽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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