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2022年,奔赴2023》主题征文

  孙秉伟

  2022年暮秋,一个冷风嗖嗖的日子。在台北的表妹把我姨母去世的噩耗传递了过来。老人家终年94岁。表妹告诉我,姨母在弥留之际,流着泪弱弱地说,盼了一辈子回归统一,姐姐没盼到,我也看不到了,我这就要去天堂看姐姐了。闻此言,我不禁老泪纵横。

  姨母的姐姐就是我的母亲。母亲已走了六年了。老姐妹生前笃信大陆和台湾终会统一,曾经约定统一之日,要先在青岛和即墨老家庆祝,然后到台北去狂欢。

  我的目光落在了母亲给我留下的遗物,有一封信端端正正地放在其中,信封上有一行漂亮的繁体字。这是我的姨母1983年从台北转道旧金山寄给我母亲的第一封信。我抑制住情绪,轻轻地打开信,读了起来。

  亲爱的三姐:

  您好,姐丈和甥辈们都好吧!

  欣接连城家书,全家欢沸,喜泣交织,莫此为甚。

  唐诗云:“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34年啊,有家归不得,亲人不能晤,真是望穿秋水心如焚,流不尽的辛酸泪。总算苍天不负游子心,终获亲人书信。三姐啊,您那一声声亲切温暖的呼唤,叫得小妹气结喉哽,老泪纵横。极目远眺,海天茫茫,骨肉姐妹何时才得相见?

  每忆少小离家,而今满头白发,“独怆然而涕下”。日夜思亲愁满怀。见三姐一书,得知我朝思暮想的双亲,都已仙逝作古。获此噩耗,我无法克制自己的无限悲痛,万分愧疚。为人子女者,双亲在未奉养;双亲病未侍药;双亲殓未亲视;双亲棺未亲扶,真是痛苦不堪,遗憾终生啊!我这受双亲宠爱的小女儿,只能遥跪祈祷双亲在天之灵安息。有机会返故里时,请替小妹跪祷老人,以赎不孝之罪。三姐,请您告诉我,双亲临终可有什么遗言?

  34年来,我日夜思念大陆上的亲人。三姐啊,我想象得出那倚门相望的爹娘苍苍的白发,可没法改变我心中的三姐那动人的倩影。我常常与您在梦中相会,您依然是那样和善可亲,那般温文尔雅。咱姐妹相差6岁.记得孩提时代,胞姐常带我去即墨城赶集。那时节,我手里净是小黄花啦,小蚱蜢啦,有时三姐还给我掏只家雀儿,牵着线绳逗着我玩。家雀儿唧唧喳喳,我嘻嘻哈哈,又有多少兴致啊!村子里演戏,三姐总背着我去看,月亮圆的时候,我总爱缠着三姐,为我讲月亮里面的嫦娥娘子和那只玉兔的故事。我偎依在三姐怀里,神奇地端望着夜空中的那个大玉盘,那里面有多少神秘的乐趣啊!

  三姐悉心地照料着我,每天早晨为我梳洗,我最爱吃三姐烧的芋头,真香啊。此地也有芋头,我煮着吃、蒸着吃、炸着吃、烤着吃、加排骨炖着吃,或者煮熟再用猪板油炒着吃,但都没有幼时吃三姐烧得芋头香。我常常呆呆地想着这些往事,不由得满脸挂着心酸的泪水……

  15岁那年,我在青岛一家女校读书,寄住在三姐家中。您与姐丈是那般关心我,痛爱我。拮据的生活里处处渗透着甜蜜的亲情。细粮总是给我吃,一有可口的饭食,总想着为我留着。记得那一年,正值端阳节,您特地做了几条黄花鱼,挑出两条大的,留到我傍晚放学回来吃。我的英语学得很吃累,晚上背英语到深夜,三姐就坐在我的身旁,做针线活陪着我。夏天怕我热,做好单衣,给我扇扇子。冬天怕我早走晚归受凉,早早做好棉衣,晚上给我盖好被子。

  1949年春,学校要南迁。要求学生随校走。走还是留?当时涉世尚浅的我怎能预测命运的安排呢?不听您和姐丈的再三苦留,执意要走。一心望女成凤的爹娘,唯恐耽误了女儿的学业,哽咽地答应了我的要求。三姐拗不过我也只得含泪同意了。

  临行前,三姐郑重地送给我一件礼物,是一只铜盒砚台。我知道那是三姐最珍爱的即墨全区联考第一名的奖品。我捧在手里,感觉分量那么重,那么温暖。

  走的那天下着冷雨,码头上人声嘈杂,人们你争我抢地往船上挤,您与姐丈来送行。我望着浊浪滔滔的海水,想着我就要离开亲人,心里悠悠闪闪得发慌,两条腿像灌了铅似的拖不动。时间不等人,我刚说了声,“三姐,我要走了”,就说不下去了。您为我理了理额前的乱发,流着泪嘱咐我要处处小心,要常常来信。我强忍着泪,点头应允着。汽笛声响,我一直看着在冷雨中向我挥手的三姐,久久不愿回到舱内,直到看不见您的身影。以后南迁,经港去台。命运之神啊,你为什么这般冷酷地把我只身抛到了孤岛上?

  1953年,我结识了徐先生,他是河北人,比我年长五岁。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不久我们就结婚了。他待人宽厚,与我感情很好。使我在异乡他地,终归有了寄托。他是个孤儿,大陆上没有了亲人,却常常为我探听家乡的消息。前些日子,他从他的一个去大陆观光从青岛来台的日籍友人那里,意外地看到了他友人受三姐之托带来的一封信。当他又惊又喜地跑回寓所,告诉我这一喜信佳音时,我简直惊呆了。我迟疑着,双手颤抖着接过信来,才看了几行,便大哭起来。三姐啊三姐,34年了,我终于见到您的亲笔信,知道您的音讯啦。谁能理解一个海外游子悲苦的心呢?您的家书如同甘泉滋润着我苦涩的心田,我如痴如醉地沉浸在与您书信中相见的巨大欢愉之中。不知看了多少遍,整整几天,我不能安寝,泪水总伴着我,真是又哭又笑且悲且喜。

  三姐啊,三姐,您可知道,小妹辗转到台湾后,我把您送给我的铜盒砚台端放在写字桌上,近40年来与我朝夕相伴。其间几次搬家,从来没有改变过。每当见到此物,就会牵动我的不尽乡愁和对三姐的无限思念。有朝一日能回到家乡时,我一定要完璧归赵,把这件礼物再送还给您。

  三姐,如今我已是半百之年的人了。竟还背井离乡,不能与亲人相见。人间凄楚,何胜于斯!每逢节假日,亲朋聚会,盼河山统一,思故乡热土总是最热门的话题。孩子们也多愿就“村边清清水”、“场院柴草堆”为题抒发思乡之情。这不都是我辈对晚辈潜移默化的影响吗?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是东坡老先生的佳句绝唱。我常常在望月思乡时吟诵它。在那个时刻,我为自己能与大陆上的亲人共同沐浴在一片清辉里感到欣慰。我深信总有一天,在那金风玉露的秋夜,我们姐妹以及更多的姐妹、亲人会团聚在自己的故乡热土,举杯邀明月,欢歌度佳节。三姐,这一天快要来了吧!

  谨致大安!

  小妹敬上

  1983年1月6日

  我的泪眼模糊了。这封信记得当时全家都读过。母亲一直珍藏在身边30余年,一直到2016年离开这个世界。今天重读此信,令人百感交集。

  从1895年《马关条约》,台湾流着泪离开了祖国母亲,时隔半个世纪,直到1945年才回到祖国怀抱。可是又由于历史的原因,至今祖国统一大业没有完成。海峡两岸血脉相连,血浓于水,可骨肉同胞却隔海相望。七十多年来,多少悲欢离合,多少生死离别,多少人为此死不瞑目!年复一年,岁月悠悠,不尽思念,一腔乡愁。如余光中《乡愁》里所吟: “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国家统一,民族复兴的历史车轮谁也阻挡不了,一峡浅水怎能隔断“本是同根生”的两岸同胞呢?展望未来,我们坚持贯彻新时代党的解决台湾问题的总体方略,海峡一定会飞架彩虹, “祖国完全统一一定要实现,也一定能够实现。”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我把姨母三十多年前的“万金家书”仔细收藏好。心想,待到祖国完全统一的那一天,我一定要在第一时间,燃香跪拜在母亲和姨母遗像前,禀报“春消息”,让她们老姐妹九泉之下笑慰。

  孙秉伟 青岛市人 中共党员 大本学历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 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 山东省写作学会会员 青岛市作家协会会员。原青岛铁路文联秘书长,系青岛市文联第六届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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