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大集体劳动回忆之二」扒河印记|作者 言午

  

  开河挖沟、修站建闸,是在土地公有制的条件下,中国共产党领导亿万农民进行的脱贫致富的奠基工程。读过不少作者回忆大集体时代扒河的文章,从不同角度记述了水利工程中民工的艰苦和劳累。本人曾在农村劳动十多年,亲历大大小小的十多个河工,与众多作者身同感受。扒河多在北风呼啸的寒冬腊月,把河底泥土一筐一筐地运上数米高的大堰,从早到黑地与冰水、泥泞和汗水为伴,风餐露宿,确实大集体时代最苦最累的劳动之一。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贫困年代,农民并不排斥扒河的劳动。在农民看来,无论在哪儿干活都要出力受累。和累相比,饿是大事。凡是能够吃饱肚子,又能省下家里口粮的的扒河劳动,都能够吸引不少人争先恐后地前去。最重要的是,扒河直接与农民的切身利益有关。水利工程干好了,不怕天旱,不怕水淹,粮食大丰收,恰是农民祈盼的大事。

  当年扒河大致分为四类。一是国家工程,例如开挖新沂河工程、嶂山切岭导沂入海工程等。这些大型水利工程均离家较远,工期时间较长,劳动强度较大。1965年、1971年秋冬嶂山切岭工程,离家一百多里。岭地嶂山河床砂礓坚硬,开掘岩层难度很大。工地上的民工蹬在十几斤重的挖锸上全身晃动很长时间,脚心压肿了,也只能钻下几个厘米,十多天就要磨坏一双鞋底。挖锸的铁股子比鸭蛋还粗,竟常常被折弯或折断。在钻出的眼子中放上炸药放炮,炸开岩层后才能将碎石土运到大堰上。这类河工通常每个生产队出工十来个人,一个大队统一出行。好在国家水利工程有粮、草、油、款的补助,加上生产队送去部分粮草油菜,基本上可以放开肚皮吃饱饭。几个月工程下来,不仅能够省下家里的口粮,而且还能带回少量现金补贴家用。这类大型河工虽然苦和累,但是生产队里的劳动力争相前往;争持不下时,竟出现抓阄定人的情况。

  第二类水利工程属于县域内的地方工程,例如开挖县域内河流,统一清淤捞底、疏浚河道。上级会根据排水和灌溉的受益情况,需要几个公社统一进度、分工协作。这些河工一般离家不近,需要在河工搭棚住宿,工期长短不等,生产队补助粮食,但是没有补助款。出工人员按整劳动力(定额十分)的比例出工。这类水利工程,工期紧,劳动强度大,有时泥土结冰,还要加班干,多由生产队长带队。

  第三类工程多是公社范围内的河工,几乎年年冬春都有。例如炮车公社在实现全境十万亩耕地田园化的过程中,陆续开挖境内东西走向干渠七道,连接沂河和建秋河,南北走向干渠五道,东北方向经华沂闸引沂河水自流灌溉,西南方向经庄场翻水站排入运河。三十年间共开挖“七纵五横”200多公里排灌渠道,在分田到户前的几十年中,年年进行河道捞底加深、整堤整坡工程。1973年初春我参加过运河以北庄场翻水站引流河道加宽加深工程,二十天中,起早摸黑干在六米多深的河底,吃住在工棚。中午生产队工地食堂管一顿米饭,早晚饭的煎饼要从家里隔三天集中送来一次。这期河工给我留下第一个深刻的印象是累,每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工地指挥部大喇叭中响起起床号子,我躺在地窝草铺上浑身像散架一样不想动。晚上通常在太阳落下后收工摸黑吃晚饭。第二印象是饿,这是持续超负荷的劳累之后必然反应。有一天晚上,用铁饼鏖子焐热山芋干子煎饼,卷上红辣椒和咸菜,我竟一气吃下了十张。尽管还没吃饱,但是看看包里只剩下十多张,不够第二天两顿饭吃的,就忍下来了。当时民工一顿吃下十来张煎饼的人绝非少数,也没出现过“消化不良”的反应。真是越穷越能吃,越能吃口粮越不够吃,越能吃越穷!在工程结束的那天中午,20位民工吃了四十斤米做出的米饭,十多分钟竟将锅底一扫而光。这是养尊处优营养过剩的人无法想象的。

  当时炮车公社党委书记李全备(后来做了新沂县委书记),几乎每天都要从工地上来回转几趟,有时下到沟底和社员一起挖土捞泥,和社员亲切交谈。遇到吃饭时,他从自己的袋子中取出干粮,和大家坐在一起吃饭、喝水,民工深受感动,发自内心地称赞他是焦裕禄式的好干部。

  大队范围内的水利工程,一般都是利用农闲季节,将干渠捞底,灌水渠道整修,或将排水沟捞泥,平整土地。工程标准是保证“灌得上、寸水棵棵到,排得下、开闸一小时无积水。”这一排灌标准为炮车公社大面积的水、旱作物稳产高产和旱涝保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这些小型水利河工在家门口,男女老少齐动手,家家户户都上工,人人都是水利工程的直接受益者,社员劳动的积极性和出工的自觉性都很高。

  无论哪种河工,最累最苦的活莫过于“打垅沟”。

  苏北平原地区地下水位较浅,不少地方一米多土层之下就见到水了。不论新开河道或者原有河道的加深加宽,必须首先将河道中积水排净,撇出河底,方可继续施工。故此,河道上每隔一段距离装上一台柴油机带动的排水装置,每天下半夜开始抽排积水。在天亮前后,基本露出前日的土层。这时要继续在河底中间开挖半米左右的深沟,以降低河底水位,方便继续施工。

  挖垅沟是每天早晨的第一道工序。水排走后,河底还覆盖着一层明晃晃的冰层。当时民工没有一个人有靴子的,只能卷起裤管,光着脚板,用冷水搓搓脚,踩着冰渣,开挖降水沟。进入垅沟水中后,冰水刺骨沁人肺腑,碎冰像刀子一样划破脚和踝骨上面的皮肤,留下一道道血口,不大一会,脚和下肢都冻得麻木了,只能咬紧牙关在冰冷的泥泞中坚持下去,一人一段谁也无法耍滑,“一尺不通,万丈无功。”带工的队长每次都是第一个进入水中,还不停的吆喝着,“有福不享是憨种,有罪不受是孬种,该干的活受罪也得干。”细思起来话粗理不糙,农民该干的苦活,怎能躲得掉!1973年正月,在庄场翻水站引流工程中,我连续半个月早晨在冰水中挖陇沟,上岸后用柴草烤火取暖,造成下肢静脉曲张,此后十多年坐骨神经痛,都是极度冰冷下打垅沟冰水浸泡留下的后患。疲劳可以在休息后消除,而人体在非常极端条件下造成的疾患却难以轻易消失。

  可以欣慰的是,四十年前农村的水利工程施工,逐渐被动力施工机械代替,亿万农民从人海战术下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这是社会生产力的巨大进步!

  解放后三十多年中,党和政府领导人民大兴水利工程的丰功伟绩,亿万农民不畏艰辛、改地换天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将彪炳史册。我的家乡,也从“十年九不收,四十五里淹沙沟”的不毛之地,变成了旱涝保收吨粮的鱼米之乡。

  十年中的扒河经历锤炼了我吃苦耐劳的毅力,那一笔年青时积累的宝贵财富,常使我知足常乐,并激励我一往无前。

  作者简介:1966年高中毕业,1978年考入高校,全国优秀教师。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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