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色藏人】羊兄乐园何在?

  

  羊兄(益西旦增)

  艾博是拉萨郊区曲水县的一位老农民,在雅鲁藏布江谷地的田野上辛劳了一辈子,他有着一个朴素而宏伟的理想,就是无论如何要让他的三个孩子上学读书,成为能端着“铁饭碗”的??????????公家人。

  艾博老人的这份理想早已实现了。大儿子已经成为那曲的公务员,小儿子大学毕业后成为阿里措勤乡里的小学老师。艾博最满意也是最操心的,可能就是二儿子益西旦增了,他北师大毕业后在曲水县中学任教。

  益西旦增个头不大,但很聪明,自幼在村里的民办小学和县里完全小学读书,学业不错。但从村小到县小,读了两次五年级,小学毕业时考内地西藏初中班,成绩没问题,可录取时听说是人太多挤下来了,只好再读一年,第二年才被招到江苏常州西藏民族中学,因为没有汉语文基础,到常州又读了一年预备班,等于读了九年小学。

  得益于国家给予西藏孩子的优惠政策,包吃包住包学费,益西旦增在常州读了七年书。上初中时,父亲艾博卖了家里的一头牦牛,给他买机票,并在他去内地前,给他的内衣兜里缝了两千块钱,到学校不知什么情况交了一千五,只剩下五百了。初中这几年他省吃俭用,很少向家里要过钱,四年初中累计可能花了两千多点。

  益西旦增小学时,曾暗暗喜欢过一个同村女孩,他考上内地西藏班后,当时也不知道要去哪个学校,但是到校那一天,老生们在学校门口排队欢迎新生时,这个女孩居然戏剧般地出现在欢迎的行列里,原来她也在常州上学。后来她经常帮他洗衣服,拿辅导资料给他,而那时她有一个外号就叫羊???,渐渐地同学们就把???的称谓给了益西旦增,称他为“羊”,后来上大学,益西旦增给自己取了一个网名兼笔名“羊兄”。可能益西旦增的青春期来得比较早,初中时他再次暗恋上一个来自尼木县的女同学,想给她封情书,但不知道怎么写。同宿舍的一个同学自称是“情书老手”,自告奋勇说:“我来帮你写!”于是,就以益西旦增的名义写了一封情书,连看都没给他看,就直接交给那位美女同学了。不料,美女同学干脆把情书上交给驻校的藏族老师。第二天,老师找到益西旦增,不由分说,将他臭骂了一通。

  到了高中,他被下届的一位那曲姑娘吸引,那是国庆节学校演出,她表演了独舞《康定溜溜情》,全校轰动,他开始对这位女孩产生了爱慕之心。后来鼓足勇气给她写了三次情书,最后人家一句话就给拒绝了:“请不要打扰我的学习和生活。”

  几番爱情梦破裂,却圆了他的大学梦。益西旦增在内地求学,常常会想起家乡的学校,对比内地的学校,感觉西藏的教育有太多需要改进的地方,他很想将来能当个管教育的官,例如教育厅长什么的。于是,教育学成为他的兴趣所在。报考大学时,他心无旁骛地选择了中国最高教育学府——北京师范大学。2006年,他以总分499的成绩,考入了北京师范大学。这个分数,在常州算是中等,而在西藏考生中,则是名列前茅了。他如愿以偿,感觉自己将会成为一个教育家了。

  因为从初中开始就在内地读书,没有像在西藏那样学习藏文和藏文化的条件,益西旦增便在初中和高中时每天用一定的时间,坚持学习藏文。他觉得,自己即使当一个教育家,也必须是藏汉英兼通的教育家。

  去北京上大学的时候,父母卖了家里的牲畜,加上打工攒下的钱凑了一万元给益西旦增,这可是他这位农民阿爸所能尽的最大努力、最大财力了。益西旦增考上大学时获得了曲水县里唯一的“西部助学”奖学金名额,每年5000元,同时减免了第一年的学费,其余三年的学费就贷款了。尽管如此,他仍然是北师大学生中手头最拮据的。北京可去可玩的地方太多了,益西旦增既没有那个经济实力、也没有那份闲情逸致去玩,他有他的抱负,每天钻在图书馆里,或者到学校的计算机房。他可算是藏族孩子当中较早接触互联网、最早开设博客和微博的了。为了贴补学业费用,益西旦增还经常在学校摆个地摊,兜售藏文键盘贴,或者卖一些藏学方面的书籍,也能挣个几千块钱。

  越是在内地呆久了,越是想念西藏,但益西旦增的思乡,并不一定是想念父母,而是对西藏文化的眷恋和思考。在比较当中反思,在期望当中努力。益西旦增利用北师大的地理优势,经常到中央民族大学去听那些名师讲座,去跟民大的研究生们交流如何保护和传承西藏文化。益西旦增整天泡在学校图书馆里,北师大图书馆号称中国高等院校一流的图书馆,藏书达几百万册,他却没有看到一本藏文书籍。于是,他向学校提议增购藏文图书。学校很支持,但校方并没有藏文方面的专家,让益西旦增提供书目,他便到民族出版社一次购置了数百册藏文图书。他还带头张罗成立了学生社团“雪域锅庄协会”,在学校支持下,办起了藏族文化节。2010年玉树遭受严重地震灾害,益西旦增通过网络广泛联系各族朋友,发起募捐活动,组织救灾支援。他们在北京募集了30多万元资金,并由他的朋友旺杰和多杰等在前方组建团队从西宁采购物资,运往玉树,帮助受灾同胞。

  益西旦增进入大学,想着自己小学、初中、高中的爱情故事都很失败,就打算好了,在大学期间不去追女生,因为追女生还得有一定的经济基础。大学四年里基本没有谈过恋爱,然而快要毕业的时候,他从网络上认识了一位拉萨姑娘,渐渐地相互喜欢,并轰轰烈烈地谈了一场恋爱,毕业时送她上火车,益西旦增吻了她一下,堪称世纪之吻,大学浪漫史就这么结束了。

  从北师大毕业,益西旦增不愿意去当公务员,而是回到自己家乡的曲水县中学任教。拿到工资后,他每月都要给家里一两千元,回报养育他的父母,并攒下工资把大学学费贷款还清了。渐渐地,觉得钱不够花,他就通过网络,接受一些藏汉文翻译的事务,还给山寨版手机翻译藏文软件,能挣到一些外快。原本教师考试他考了政治,而到曲水中学,学校教务处领导问他愿意教什么,他说若能教藏文课最好了,其他课程也没有问题,就这样他获得了教藏文课的机会,并担任了班主任。因为他觉得自己的藏文基础不够扎实,可以通过藏文教学来巩固和提高自己。在网上开办汉文微博“羊兄”的同时,他又在微信上开办了藏文公众号“羊兄乐园”,也是藏区最早探讨藏文化的推广和传承的平台。事实上在拉萨,“羊兄”的名字要比他的本名响亮得多。

  益西旦增的朋友洛桑很早就投身商海了,他在拉萨百货创立了首家藏族大学生创业的计算机综合店,益西旦增每到周末都从曲水县乘班车来到60公里外的拉萨,在这里做点小生意。有一天,店里来了一位在西藏大学留学的日本姑娘,也是益西旦增的朋友推荐到这边来的,需要给电脑安装藏文软件等,之后他们相互留了电话号码,从此益西旦增担任了日本姑娘的藏文辅导老师。

  日本姑娘不曾想到,这个藏族男子第二天就用藏文给她发了一条短信:“我喜欢你!”后来她对他说,这真是个不讲礼貌的莽撞的藏族人啊!她和羊兄每天在网上用藏文交流,他们俩在网上的藏文邮件几乎可以出一本厚厚的书了。在这个过程中,她的藏文进步很快,羊兄追她的步伐也加快了。她说,你先等等,我的签证快到期了,能不能续签还是个问题。等到她把签证续下来了,对他说:“可以了。”

  于是,她就嫁到曲水县去了,为羊兄(益西旦增)生了两个可爱的男孩。

  羊兄的家庭乐园建立起来了,但是,羊兄的事业乐园呢?

  拉萨有位文化名人叫宋明,经营着一些文化相关的商务,同时开办了一家“雪堆白”传统艺术学校。“雪堆白”是五世达赖喇嘛时期在布达拉宫下创建的传统手工艺作坊,曾经产出过无数精美的唐卡、造像、织品、文具,后来不复存在了。宋明在西藏工作了二十多年,对西藏传统文化情有独钟,便办起了“雪堆白”手工艺术学校。但开设一家民间学校谈何容易啊,办学至今快五年了,目前在校学生近80人,教学和生活的所有费用都是学校承担,为师生创造了一个美好而温暖的大家庭环境。宋明把经营公司赚的钱贴补在学校里,艰难维持着。宋明的本意是想通过学校培育出一批传承工艺的匠人,可他首先要解决学校的生存问题,同时,还是不忘初心。宋明感到力不从心,便四处物色人才,特别是物色对西藏文化有了解、有担当的藏族人才。于是,羊兄便成为宋明的首选。在他们的交流中,很多次热泪盈眶地谈到雪堆白的今天和明天。

  羊兄决定要离开曲水县中学,加盟雪堆白。但他遇到的第一个障碍就是,如何说服父亲艾博。艾博老人好不容易实现了自己长久以来的愿望,将三个孩子送去读书,并成为了端铁饭碗的公家人。现在,这个儿子居然要辞职,要扔掉铁饭碗,去从事一件在他看来根本不靠谱的营生,他当然不会同意。艾博老人整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但儿子跟他说,即使是当农民,你儿子也是一个好农民,你就相信你儿子吧!

  

  益西旦增(左)与亚格博(右)

  我与羊兄相识,是好几年前,我们在微博上互为粉丝,直到去年才见面的。我说:“真别扭,我跟你父亲一样年岁,还要管你叫‘羊兄’。”他笑笑说:“老师,你就叫我名字吧。”这时,他已经辞去了公职,加盟了雪堆白,把家搬到了拉萨。这样,我们常常会在各种场合不期而遇。

  羊兄告诉我,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民间的力量、社会的力量,当然还要借助政府的力量,办起一所正规的中等乃至高等民办职业技术学校,以此来传承西藏的传统文化。我想,这可能就是真正的“羊兄乐园”。 (中国西藏网 文、供图:亚格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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