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花喻人:《杀死一只知更鸟》女性形象探析

  在塑造莫迪小姐、杜博斯太太与马耶拉形象的过程中,小说曾多次提及她们三人喜爱种植的花卉,并巧妙借助这些花卉来刻画人物形象、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可见,花与人物之间密不可分。

  

  莫迪小姐喜爱杜鹃花可以从小说中很多地方体现出来。

  她允许孩子们在草坪上玩耍,只要不碰她的杜鹃花;她在冬夜里不熄火,只为给盆花保温,以致引发火灾……

  莫迪小姐寡居多年,酷爱侍弄花草。虽然行洗脚礼的浸信会基督徒并不认可她的这种享乐行为,对她的花园曾指指点点、满嘴诅咒,她也自得其乐、毫不在意。

  文中出现莫迪小姐的地方,几乎都会出现她侍弄的杜鹃花。杜鹃花与莫迪小姐似乎早已融为一体、互相映衬。

  

  杜鹃花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具有独特内涵,不少诗词都借用杜鹃花的意象来表情达意。北宋择璘《咏杜鹃花》一诗中就有“断崖几树深如血,照水晴花暖欲然”的名句,此句极言杜鹃花之艳丽,恰与诗人之愁苦形成强烈对比。

  杜鹃花在春日开放,本是一片大好春光,诗人却由此引发愁肠,原因可能就在于传统的“子规啼血”所产生的导向作用。而在西方文化中,杜鹃花似乎并无如此固定的内涵意义。

  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曾在诗歌《杜鹃花》中借杜鹃花之美表达自己的超验主义哲学思想,即“通过人的精神与自然美的融合,人可以认识自我”。

  

  可见,无论中外皆对杜鹃花之美有所感悟,只是感悟的角度大相径庭。

  在《杀死一只知更鸟》中,杜鹃花无疑是莫迪小姐的化身。莫迪小姐喜爱在花园消磨时间,精心培植杜鹃花。那开得如火如荼的杜鹃花正是她生活生机盎然的真实写照。

  她不像斯蒂芬妮小姐那样喜欢搬弄口舌、传播谣言,她对镇上的许多事情都了然于心、知之甚明。

  斯库特提起怪人拉德利时,她言语间无不透着对行洗脚礼的浸信会基督徒刻板守旧的强烈鞭挞和对阿瑟先生隐避家中的无限同情;大火烧毁她的大部分财产时,她释然一笑,认为房子烧毁了,正好可以盖个小房子。

  

  在院子里种植更多的杜鹃花;众人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赶去法庭看汤姆受审时,她却感叹“去那里观看一个可怜人被判死刑,真够病态的”似乎早已知晓其审判结果。

  梅里韦瑟太太对阿蒂克斯给黑人辩护一事明嘲暗讽时,她竟怒不可遏、仗义执言。

  她对刻板宗教的无形抗争、对受苦弱者的痛惜同情和对虚伪邻里的无情嘲讽无不彰显着一个明理通达的女性形象。

  她的睿智正如杜鹃花般鲜艳夺目,照亮了灰暗腐朽的成人世界。

  如果说莫迪小姐是贯穿小说始终的一道智慧之光,那么杜博斯太太则是嵌入小说当中的一支美妙插曲。

  

  小说只用一个章节叙述杜博斯太太死前几个月的情状,而她的山茶花始终贯穿这一章节,从一开始杰姆因她对父亲的羞辱愤而毁掉山茶花,到最后杜博斯太太死前赠给杰姆一朵山茶花。山茶花与杜博斯太太之间,也具有密不可分的联系。

  茶花这一意象曾出现在小仲马的长篇小说《茶花女》中。小说女主人公玛格丽特偏爱茶花,故得名茶花女。这一人物具有典型的二重性。

  

  一方面,她堕落风尘,凭着姿色出众而放浪形骸;另一方面,她为了爱情,能彻底告别旧日的糜烂生活,后又为了保护爱人,主动离开并保守秘密。她的身份卑微不堪、另人不齿,但她的爱人之心却始终纯洁无暇,如同一朵洁白晶莹的山茶花。

  杜博斯太太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似与茶花女有异曲同工之妙。她不像莫迪小姐那样一身正气,在她身上,闪烁着人性的偏见与固执。她会因孩子们的言语穿着不得体而恶言相向,她也会固守种族偏见,当着孩子们的面辱骂他们的父亲。

  

  从表面来看,她是一位恶毒的老太太。然而,就是这样一位老太太,在生命期限只剩下最后几个月时,坚持要戒掉吗啡。杰姆为她念书的同时,她也在忍受着常人难忍之痛,只为能干干净净离开人世。

  山茶花的洁白纯净象征着杜博斯太太充满勇气的坚毅抗争,正如茶花女也曾勇敢为爱抗争一样。

  与莫迪小姐和杜博斯太太展现积极一面所不同的是,马耶拉从一出场,就与罪恶和肮脏相联系。

  

  她是汤姆涉嫌强奸的对象,也是臭名昭著的尤厄尔家中的一员。尤厄尔一家都住在梅科姆镇垃圾场后面,人口众多却只靠政府的救济金生活。贫穷与污秽就是尤厄尔一家的代名词。

  然而,即使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院子的角落里还种着鲜红的天竺葵。这些天竺葵被侍弄得和莫迪小姐的杜鹃花一样精心,正如主角斯库特所感受到的:

  “马耶拉看起来像是努力在保持清洁,让我想起了尤厄尔家院子里那一排红色天竺葵”。

  

  她未曾受过良好教育,也没有知心朋友。汤姆对她的同情怜悯恰如一根救命稻草,让她甘冒勾引黑人男子的风险,也要亲吻汤姆。她的欲望在被父亲窥见后,便演化成一出丑恶的闹剧。最终,她选择向罪恶低头,与父亲联手诬陷汤姆,将这个可怜的黑人推入死亡的深渊。

  鲜红欲滴的天竺葵正象征着马耶拉那被压抑已久的强烈欲望。

  在她的成长环境里,孩子众多,母亲早逝,而父亲却游手好闲。她承受着大部分的家庭重担,从未与家庭之外的男子真正接触。她在为天竺葵浇水的同时,也是在浇灌自己的欲望。她渴望逃离家庭对她的禁锢,渴望打破父亲对她的束缚,渴望获得一个正常女性所应获得的体面。

  

  她精心养护着自己那深埋的欲望,却最终将它推入罪恶的漩涡,也将自己卷入其中、难获自由。与前两位女性形象的塑造相比,马耶拉的形象刻画更为复杂,也更为全面。

  《杀死一只知更鸟》成书之时,正是美国女权运动又一次开始兴起之时。

  受二战和美国高等教育发展等一系列因素的影响,美国社会在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渐渐掀起解放女性思想、帮助女性获得平等社会地位的女权运动。

  作为身处美国社会的女性作家,哈珀?李必然受到社会女权运动的浸染,在作品中有意无意地展现自己的女性主义思想。这一点在她塑造的几位典型女性形象中就有所体现。

  

  小说对莫迪小姐因女性身份限制而遭受不公对待有多方面描述。首先,莫迪小姐作为普通浸信会基督徒,并没有遵守像老拉德利先生等人那样严苛的宗教教义,在园中种植花卉享受生活。而在行洗脚礼的浸信会基督徒看来,享乐是罪恶,女人更是罪恶。

  所以,莫迪小姐无可避免地遭受到他们的攻击。其次,在轰动一时的强奸案审理中,陪审团成员居然都是男性,这让读者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到女性在司法领域所应当享有的正当权利问题上来。莫迪小姐睿智明理,却难以在扭转汤姆最终悲惨结局上发挥作用,不禁令人惋惜。

  杜博斯太太坚毅勇敢,却也仍不能免于传统思想对女性身份规约的影响。

  

  主角斯库特虽是女孩,但因受到父亲家庭教育观念的影响,从小就表现地如同男孩。这一点,在她时常穿背带裤上就可体现出来。然而,杜博斯太太却无法忍受女孩穿背带裤的打扮。在她看来,女孩应该穿裙子和胸衣,否则就有失体面。而这种衣着在一定程度上恰恰代表着男权制社会对女性身份的刻板定义。

  由此可见,传统女性的刻板印象深深烙在人们的心头,即使是身为女性的杜博斯太太,也间接成为这一刻板印象的守护者,连同男性一起,对女性实施双重压迫。

  

  女性平等的缺位在马耶拉这里达到极致,她也是整部小说中遭受压迫最为严重的一位女性。她的悲惨生活直接源于父权制家庭的极端压榨。

  尤厄尔一家本就贫困,孩子众多与父亲游手好闲更让这个家庭雪上加霜。然而,当所有重担都落在马耶拉一人身上时,家里的男性却无一人前来帮忙。最终,马耶拉只得求助于一个黑人男子。同时,在引诱汤姆一事被父亲发现后,马耶拉所遭受的是一顿毒打。

  女性的基本权利在尤厄尔家荡然无存。

  无论是莫迪小姐、杜博斯太太,还是马耶拉,三人形象中都包含着一个共同特点——抗争。

  

  花之意象在展现她们作为女性柔弱一面的同时,也深藏着女性为自身命运所做的不断抗争。

  莫迪小姐明知专注于侍弄杜鹃花会招致行洗脚礼的浸信会基督徒的非议,但她仍然不惧他们路过时的指指点点,以自信的姿态活出真实的自我;

  杜博斯太太明知在病中戒掉吗啡会遭受莫大的痛苦,仍然坚持在生命的最后期限里戒除毒瘾,以干净的姿态离开这个世界;

  马耶拉明知与黑人拥抱亲吻会为自身招致多大的灾难,仍然处心积虑实现自己的愿望,虽然她未能坚守道德底线,最终成为杀害汤姆的刽子手之一,但她的确曾顶住巨大压力,为自身命运之不公做出抗争。

  在那个人人平等只是空谈的年代,她们或以睿智显魅力,或借勇气彰人格,或因欲望赌自尊,她们或善良或丑恶,或坚定或退缩,但她们在面对困难或压迫时都产生了反抗心理并付诸行动。她们形象当中的这一共性也正是美国女权主义运动中女性争取自身合法权利的必备因素。

  

  《杀死一只知更鸟》的主线虽然围绕种族对立冲突展开,但仍然充满着对众多女性形象的精心刻画。小说在塑造莫迪小姐、杜博斯太太和马耶拉的形象时,以花之特性塑人之形象,借人之形象赋抗争思想。

  

  当然,小说中除了这三个典型形象外,还有其他众多姿态各异的女性形象,包括主要人物斯库特和斯库特的姑妈亚历山德拉。对这些女性形象的深入分析将有助于我们从全新角度理解作品背后的独特女性主义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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