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聊斋故事:米娘子

  话说,一个书生家里很穷,穷得已经揭不开锅底了,也就是说,家里的米缸里没有一粒可以看得见的大米。

  可是呢,书生还得活啊,他没有经商的本事,也没有那个力气下地种田,只好拿着一个破破的米袋,四处向一些熟人借贷。一开始,还是有人愿意借点给他,可借多了,人家也不愿意了。全国一年,少说也有那么几百万的读书人吧,可每年呢,能够考上进士,去当官的,估计不会超过一千个。没人愿意在如此渺小的几率面前,把赌注压在这么一个穷书生身上。

  这个书生借不到米,就只好躺在一个破庙的门前,怨天尤人。他哀叹,此生之命运如此辛苦,而时运又不济,一连考了好几回,就拿了个破烂的秀才文凭回来,实在汗颜得很。

  书生饿着饿着,就一头栽在了破庙的门前的石狮子上面。那石狮子一见血,就活了。它摇身一变,成了个道士摸样的人。

  

  道士给书生抚了抚伤口,然后笑着说,读书人,怎么愁眉苦脸的。

  书生叹了口气,说道,我这辈子命不好,想读书没有文曲星附体,想经商,财神爷不照顾,想回家种地,做个农民,可惜父母生我的时候,给了我一具文弱的身子骨,现在,家里穷得已经揭不开锅了,出去借米又借不到,看来,我这辈子的命啊,是到头了。

  道士笑着从书生的手里接过那个破烂的米袋,看了一眼,说道,你这个米袋都破了,即使借到米,也会被你漏光的。

  (二)

  书生懒洋洋地说道,借米跟破米袋,又有什么关系。即便我拿着一个新米袋去,人家也还是不会借给我。说不定我拿着破米袋去,人家还会可怜我,新的米袋,人家却会说,你在装穷吧,米袋都这么新。

  道士笑着说道,这你可就错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就跟你读书一样,不做好准备,事情又怎么可能成功。万一,你真借到了米,你这一袋子米在路上全洒光了,那还不如没借到呢。

  书生被这道士的话一激励,连忙站起来,说道,你说的对,等我回去先把米袋补好。

  书生补好米袋,又重新向四周的熟人借了一圈,结果还是没借到。书生垂头丧气地回到那个破庙的门前。

  在傍晚时分,那个道士又来了。

  道士问道,今天借到米没?

  书生摇了摇头,说道,看来你说的话,也是错的。在这个世界,无论你做好了多大的准备,该你办不到的事情,就永远也办不到。就比如说我读书的事情,无论我下足了多大的功夫,乡试考不上就永远也考不上。

  道士呵呵笑道,那是因为你没有那个耐心。一受到挫折就垂头丧气的,即使机会有一天终于来了,说不定你早就已经放弃了。

  书生疑惑地问道,那你的意思是,还让我继续努力?再去借米,用来读书,为明年的乡试做准备?

  道士笑着点点头。

  就在书生勉力要站起来的时候,道士喊住了他,说道,你回来。看你这两天这么辛苦,我就给你一点希望吧,我借你一粒米,三年之后你再还给我。

  一粒米,三年?书生被道士的话给逗笑了。他不觉得一粒米能有什么用,而且十年之后,这粒米用得着还吗?

  书生不理道士,拿着个空米袋就回家了。

  等到半夜,书生饿得实在发晕的时候,他就在自己家里四处寻找可以吃的东西。可惜,他什么也没找到,最后,他寄望于那个用来乞讨的米袋。

  他在米袋了奇迹一般,发现了既然还有一粒白色的米。

  用一粒米拿来去熬米汤。大概也只有穷得变态了的人才会去做。偏偏,这个书生就是这种穷得已经变态了的人。他想,那个白开水里面,哪怕是只有一丁点白米饭的味道也好,至少比什么都吃不到要好。

  那粒米汤,书生足足熬了一个晚上。他一直在犹豫,到底是让这个米汤多一点好呢,还是让米汤少一点的呢。米汤多了,白米饭的香味就谈了,而米汤少了,他怀疑自己又不够吃。犹豫来犹豫去,他不时地在锅里加水,又减水。

  到了早上,他那个米汤还没熬好。人也估计折腾得已经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最后,他奇怪的发现一点,那个米粒无论怎么煮也煮不熟。

  这是怎么回事?

  (三)

  书生拿着那个米粒,东瞧瞧,西瞅瞅,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一个名堂来。可他又舍不得扔了,只好随手扔到了米缸里。

  就这样,怪事一桩又一桩地出现了。到中午的时候,书生发现自己家里的米缸是满满的。他欣喜若狂,饱饱地吃了一顿之后,就四处打听到底是谁偷偷摸摸给他做好事。

  隔壁的邻居都说不知道这个事情。可怜的迂腐的书生,就在米缸里留下了一个纸条,上面写着,赠米之人,请留下姓名,他日若能金榜题名,必须十倍奉还。

  第二天,纸条不翼而飞了,却没有留下任何赠米之人的姓名。米缸里又出了怪事,居然又只剩下了一粒大米。

  每当书生肚子饿了,想要吃饭的时候,米缸就是满满的,而当他吃饱之后,米缸就只有一粒大米。

  书生终于明白,这是有神仙助他。他也隐隐感觉出,那天傍晚,那个答应借他一粒大米的道士,并非凡人。

  从此,书生对那粒大米是敬若神明。每天取米之前,都要烧三根香,磕九个响头。嘴里还念叨个不停,神仙在上,请受小生一拜。这第一拜嘛,你是我的衣食父母,这第二拜嘛,你是我大恩人,这第三拜嘛,你给了我重生的希望,这第四拜嘛,是因为你让我对生活又充满了信心,这第五拜嘛,谢你在我读书的时候,让我通神开窍,六拜,是因为你赠我的大米,实在太好吃了,七拜呢,是拜你赠我大米,却不求回报,甚至连个姓名也不肯留下,八拜呢,八拜呢,是拜你神通广大,居然能变出这么多大米来,如果这个世界多你这样的几个神仙,天下人也就会永远不愁吃不愁穿了,九拜,九拜,哎,九拜,我实在想不出理由来了,不过,我还是要拜一拜。

  书生的这几拜,居然彻底把那个大米给拜活了。米缸里咯咯地传出一阵女子的笑声。

  书生并不惊慌,而是傻傻地继续下拜,说道,原来是位神仙姐姐啊,那我更应该多拜一拜了。

  忽然有一日,米缸里的那粒米不见了。书生心急的要命。他四处寻找,怀疑会不会是家里的老鼠给偷走了。

  书生设下机关,抓来一只老鼠,对着那只老鼠就是破口大骂。骂着骂着,他就想狠狠地对着老鼠教训一顿。

  没想到,门外又是传来一阵咯咯的笑声。

  一个女子在门外,说道,别错怪了它。我不过是在你家里闲的慌,偷偷地跑出去了一回。这不,我亲自给你送大米来了。

  书生转过头去,看见一个门外站立着一个白衣如雪的女子,身体娇弱,肤如凝脂,笑声若铜铃,实在是人间难得一见的佳人。

  女子看着呆若木鸡的书生,掩嘴而笑,道,怎么,你都不欢迎我这个你的衣食父母,大恩人,不肯留姓名的好好神仙了不成?

  书生连连说道,不,不是的,我当然欢迎了。我只是一时半刻无法将你跟那个,那个大米连在一起。不,不,你不是大米,是米神仙,不对,也不对,就是神仙姐姐。对,神仙姐姐,这样称呼,可好?

  女子笑道,大米,米神仙,神仙姐姐,其实都是我,无论你怎么叫我,我都不在乎。不过我姓米,人家都叫我米娘子。本来我是受人法术约束,不能用真身来见你的,可是,那天,我被你逗笑得实在不行了,不知为何,身上的法术就解了。我想,我以后用真身来见你,应该并无大碍了,所以今天才想着偷偷溜出来,再溜回来,可是在门口看见你朝着一只可怜兮兮的老鼠破口大骂,我实在,实在忍不住就对说出话来了。

  那,那你以后就不要再变成大米了。你跟那么多米混在一起,我都不知道有一天会不会把你也和那些大米混在一起,把你给煮了,那就可是我大大的罪过了。书生拍拍自己的后脑勺说道。

  米娘子本想向书生解释,无论他怎么样,都不可能检到她这粒大米的,即便捡到,扔到锅子里,也永远也煮不熟的。可她又觉得无论怎么跟这个呆书生如何解释,也无济于事,还不如让他一厢情愿地这么认为好了。

  米娘子抑住笑容,淡淡地说道,我和你有三年之约。在这三年里,你有两次乡试的机会。如果在这两次乡试的机会里,你还是一事无成,那我也无能为力了。三年之后,我终究是要离开你的,你好好珍惜这三年的机会吧。

  

  (四)

  书生将自家的房子隔出一个空间来,让米娘子居住,自己住在一间小一点的房子里,每天晚上都点着油灯看书,熬到很晚才休息。

  米娘子是个很爱整洁的女人,她把房子收拾得一尘不染,尽管里面没几件可用的东西,可她还是把任何一样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

  相反的是,书生的房子凌乱不堪,有些发霉的生锈的甚至长出了虫子的东西到处都是。比如他的书本从来都是堆放在一个竹筐里,每次要找一本书,都要把整个竹筐的书都倒出来,一本一本的找,找到之后再一股脑儿地又全塞进去。以至于他的一本新书,一旦进了竹筐,过了几天就开始发皱,过几个月就开始发霉,如果还能过上一两年,书本里面都能长出虫子了。

  米娘子告诉他,你把书全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下次要找某本书,只要随便翻看下书目就能很快找到了。

  书生说,那样会很麻烦。米娘子冷笑道,难道你找书的时候就不麻烦了?

  书生无法辩解,就只好乖乖地花了大半天的时间将所有的书,按书目归类重新摆放了一遍。

  有了米娘子的存在,书生的生活几乎完全变了一番摸样。

  一清早,书生的屋子外面会有一只漂亮的金丝雀叫响个不停,无论书生怎么驱赶,那只雀儿都不会离开,直到书生懒洋洋地从床头爬起来,穿好衣服。白天,书生的生活虽然还是很穷困,但是他已经不必再为饿肚子发愁,有时候,他想跑出去,好好地轻松一下自己,可走出门前才三步,就觉得脚重如铅铁,再也多迈不出那多余的一步。晚上,书生看书可能会看得很晚,等他趴在桌子上快要睡着的时候,屋子外会飘进来一股奇怪的风,把油灯吹灭了,丝毫也不浪费灯油。

  书生的生活,在米娘子的陪伴下,完全有了变化。他老是在有规律的生活节奏里面重复了又重复,就好像庙里和尚敲打的木鱼,。

  有一天,书生问,我这样下去,明年的乡试能够金榜题名吗?

  米娘子回答说,这是你的事情。我只记得我们有三年之约,三年过完,我们一分而散,谁也不记得谁。你又何必来问我。

  书生想了想,也是,米娘子对他只是一个承诺。当这个承诺消失之后,他们相互之间就什么也不存在了。

  书生原以为自己衣食无忧之后,会更加努力地读书,可惜的是,他想错了。

  书生面对着简单而重复的生活,开始感觉到厌烦起来。一开始,他以为早上不停叫唤的金丝雀,和晚上吹灭油灯的风,只是一种偶然。可时间一久,他就发现了这都是米娘子在背后捣的鬼。

  米娘子生活在那间屋子里,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会足不出户,就如同存在于屋子里的空气一般,根本感觉不到她的存在。但是,书生知道,那个白衣胜雪的女子,有时候会躲在屋子的角落里偷偷地看他读书。书生读书读得津津有味的时候,米娘子会在角落里低声发笑,可当书生读得烦闷的时候,米娘子就改而皱皱眉头,不声不响地离开了。

  只有早上,和晚上这两个时间她都没有出现在书生的面前。金丝雀或许是她招来的,也或许那个根本就是她。只要书生起床了,金丝雀消失了,书生就能明显察觉到屋子里飘忽着的米娘子的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神。晚上,书生在书桌面前,快要入梦了,米娘子的气息,也就跟着从他的脑海里忽然消失了。他闻不到米娘子身上的那股清淡的芳香,跟着屋子外会有一股与米娘子身上的气息完全相似的风吹进来,把油灯吹灭。

  这些事情不应该都是偶然,而应该说成是米娘子在他的生活里注入了一股来自于米娘子身上的意念。正是这种意念改变了书生的生活,也引起了书生的反感。

  终于,这股反感在有一天就爆发了。

  书生怒不可遏地挥舞着手里的书本,大声对着他身后一个若隐若现的人影说道,滚开。我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我想什么时候睡觉就什么时候睡觉,我想看书就看书,想出去逛逛就要出去逛逛,你凭什么老是来烦我,又不是你在读书,你干嘛来管我这么多事情。

  米娘子从屋子外面走进来,一脸惊愕地望着书生。半晌,她才叹息地说道,道长果然说得对。他在交给我这个约定之前,就叮嘱过我了,人的喜怒哀乐都是无常的,你不能因为喜欢某个人身上有些可爱的东西,就忘却了他身上还有丑陋的一面。他还叮嘱过我,无论碰到什么样的事情,都不能现身。可惜,我还是失信于人了。现在,我继续回到最初的那个样子,再也不会现身来干扰你的生活了。反正三年之后,我们谁也不会记得谁。即便你变成了黄土一堆,可我还是我,一粒自由自在,生活于微尘之中的米娘子。

  说完,米娘子的身影一闪,就又变回了一颗米粒,落到了书生家的米缸里。

  (五)

  米娘子消失之后,书生的生活开始不再受到任何限制。早上,书生可以一梦梦到日落西山,晚上,油灯的火焰扑腾腾地燃着,直到灯芯最后也变成了灰烬。书生的屋子里再次变得凌乱不堪,每当他在寻找某本书而焦头烂额的时候,书生忍不住偷偷地望一眼米缸,可是米缸里再无动静。那只是一个已经消失了的人。

  很快,一年就这样轻易地过去了。两年一度的乡试马上就要举行了。书生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日没夜地读书,写字,还大声将自己喜欢的文章朗诵出来。可每次在筋疲力尽的时候,书生就会为自己的前途感到很失落。他很害怕这一次还是像以前那样名落孙山。对他来说,年纪也已经不小了,父母临死前,把他们一辈子辛辛苦苦赚下来的家产都都托付给了他,可如今这个家,已经在他手里败落不堪。如果不能重振家业,不能让自己出人头地,那他父母交付给他的这一生,就算是白费了。他,就如同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一样,原本很空洞的人生,就彻底变得虚无飘渺了。

  半夜,书生熬到很晚才趴在桌子上睡着。可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掉落在地上的书,已经被一只白毛的老鼠咬得粉碎。

  书生满腔愤怒,随手抄起身旁的凳子往那只白毛老鼠身上扔过去。白毛老鼠并没有惊恐地逃开,而是嗖的一声跳起来,扑向书生。

  在老人们的传说中,浑身长着白毛的老鼠,那已经是一只成精的怪物。这种老鼠唯一的兴趣,就是破坏房间主人的好事。这种老鼠,要么是变成一个男人拐走主人漂亮的小妾,要么就是化成一个女人,勾引男主人,慢慢地引着他们步入罪恶的深渊。然而,这个书生碰到的这只白毛老鼠很奇怪,它倒是喜欢上了做一只书蠹。

  白毛老鼠跳到书生的肩膀上,一口就咬到了书生的脖子。然而,它并没有继续咬下去,而是留下一个血印之后,马上又跳开,跳到了桌子上面,朝着书生唧唧地叫着。

  书生恨得咬牙切齿,一边用手摸着流血的脖子,一边骂道,该死的畜生,你什么东西不好咬,偏偏要咬我的书,那可是我的命根子,我这一辈子就全靠它们了。

  书生正准备拿起凳子继续朝白毛老鼠身上砸去,那白毛老鼠这次却没反击,而是马上跳出了窗户,落入到茫茫的夜色里,消失不见。

  书生只能自认倒霉,他蹲下身来,一片一片地检起书本的碎片。可那些碎片已经根本无法再拼凑起来。

  等他再去看自己的那个装书的竹筐。面前的景象已经让他彻底崩溃,几乎所有的书,全被那只白毛老鼠咬成了碎片。

  书生痛哭道,完了,完了,这次的考试肯定又完了。以后,也不用再做读书的打算了。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

  这个时候了,还会有人上门来拜访他?书生仔细地想了想,会不会是那个已经消失了很久的米娘子?

  书生赶紧冲过去,把门打开。

  跟着进来的是一个衣着艳丽的女子。这女子看上去年约十八九岁,紫色的衣裳,把她姣好的身材衬托玲珑别致,更加上她那一张面如弯月的漂亮的脸,让书生一见之下,就不由得心动。

  这女子狐媚地笑道,公子,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安寝?

  书生半晌才晃过神来,他很快就明白了,这个女子不是米娘子。米娘子的笑声娇憨可爱,还带着一种小儿女的天真无邪的气息,不会像眼前这个女子一样狐媚地发笑的时候,还故意将自己的身体扭成一道弧线,很有盼望别人搂住她的身体,与她亲近的感觉。

  书生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我,你又是谁?怎么半夜到我家来了?

  女子笑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要不要小女子陪公子喝上几杯,我可是在那边为公子准备好了上好的酒菜。

  书生犹豫了一下,这才说道,不,不必了。过几天我就要去赶考了,现在要定下心神来看书。麻烦姑娘另找其他人吧。

  书?女子掩着嘴,咯咯地笑道,书又有什么好读的。读书之人,埋到书堆里,为的不也是四个字,功名利禄。如果眼前,公子随同我前往,马上就能得到功名利禄,你愿不愿意去?

  书生一头雾水,问道,这,这又是何意?我怎么可能随同你前往,就能得到功名利禄了?难道你邀我前往,就是去参加考试不成?

  女子伸出手指,轻轻地往书生的额头上一点,说道,呆子还真是呆子,难怪你考了这么多年,就还是一个酸秀才。功名利禄这东西,又不是一定要通过考试才能得到。你说说看,古往今来,那些名人有几个是通过考试才出名的了?很多人不用考试,甚至都不读书,也一样名垂青史。

  我,我跟他们不同。书生心跳急促地说道,我这个人的命就是读书,如果不读书,什么事情也干不了。

  不会啊。女子笑道,今晚,你不用考试,也可以像他们一样,住着华丽的大屋,吃着丰盛的佳肴,抱着漂亮的美人,还让亿万人对你敬仰。你想不想,试一试?

  (六)

  书生听那女子一说,不由得大为心动。他这一辈子如此辛苦,为的也不过是能出人头地,能拥有功名利禄吗?如果真的有那么一条终南捷径,让他一夜之间就到达了山顶的顶峰,恐怕让他付出再大的代价,只要不是生命,他都愿意的。

  书生跟着那女子走出房门的时候,看见角落里的那个米缸发出幽幽的蓝光。书生稍作犹豫,但还是将门掩上,跟着那女子出门了。

  紫衣女子轻挽着书生的肩膀,在地面上如同踏风而过。书生从未想到过自己的行走速度会如此之快。他问道,姑娘,我们现在到底要去哪里?

  女子指了指远处迷雾丛生的树林,那里有一轮昏黄的月亮悬挂在树林的上面,而底下散发出诱人的红色的光芒。女子说道,那里有一个很大的宅院,里面住着许多你这一辈子都梦寐以求,想遇到的人。她们会给你这一辈子最美的快乐。

  书生欲言又止,他本想问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可理智还是告诉他,这个问题最好莫问。因为他今晚遇到的必定是一番幻境,能够制造幻境的人,岂能是自己现实中遇到的那些人?他不愿意破坏这种幻境,宁愿去相信这些幻境是真的。他转而问道,和姑娘说了这么久的话,还不知道姑娘的芳名,未知该如何称呼你才对。

  女子掩嘴一笑,道,你还真是迂腐,名字这东西是可以随便取的,就如这些树,这些云,它们的名字是从人口中叫出来的,未必就是他们心里情愿要叫的真名。可一旦叫习惯了,所有人都信以为真地把他们当成了树,当成云。如果你真想用个名字来称呼我,就叫我白素素吧。

  白素素?白姑娘。书生说道,今晚你为什么要帮我?难道我有什么过人之处?

  白素素微微一笑,并不看他,而是淡淡地说道,昨晚,城东偏北的一个小村落里,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一颗大陨石,陨石掉地上又惊起了火灾,结果村落里的人不是被砸死,就是被烧死,你说,他们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上天吗?没有,他们只是要碰上这样一场灾难,想躲也躲不过的。你也是这样。

  我,我怎么会跟他们一样?难道我去了也会死?书生惊惶不已,总觉得这个白素素说的就仿佛是一个咒语。

  白素素感觉到书生的手正欲从她身边挣脱开来,就转过头来,笑道,你别疑心,我说的他们是厄运,说你的是好运。不管厄运,好运,都是一个运。我这才拿你和他们做比较的。

  那,那我们快到了吗?书生回过头去,望了望身后已经远去的家。

  不远了。就在里面那片树林里面。我们再穿过一条河,两个坡就能看到了。这是一个极其隐秘的地方,寻常的人靠自己是走不进这里的,因为这里大雾弥漫,很容易迷失方向。

  书生笑着摇摇头,说道,我怎么觉得这些雾都是透明的,我能穿过这些雾一眼望到对面的山坡。在这样的地方行走,我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方向。

  白素素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说道,你以为你现在是睁着眼睛的吗?

  我,我现在当然是睁着眼睛的了。书生不解地说道。

  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快点走吧。我们身后还有个尾巴呢,得赶紧把她甩掉。白素素这样说着,一不留神就把书生拐带到了一条被野草淹没了的小道上。白素素从她的头上扯下几根头发,轻轻一吹,就变成了白色,然后抛在小道的岔路口,这才放心地带着书生继续赶路。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白素素这才放下她挽着书生的手,说道,我们到了,就是这里。你前去敲门,就说是白姑娘带来的客人,他们就会好生款待你的。

  说完,白素素像一阵风似的钻进了树林。

  书生怔怔地站在那里,举目四望,这里哪里有人家啊,不就是一个靠近山壁的树林吗?当他靠近山壁,用手抚摸岩石的时候,这才目瞪口呆。

  原来,这山壁根本就根本不是山壁,而是一堵黝黑的墙。墙高有数丈,上面爬满了野藤,人站立在下面,误以为自己是站在山崖的下面。

  既然是墙,墙里面必定是户人家了。而能够有这么高大,抬头几乎望不到顶的墙壁,里面又该是一座多么大的庄园啊。这是书生第一次碰到这么大户的人家。

  书生小心翼翼地沿着墙壁行走。然而,这个墙壁果真像是一座山一样,铺展开来的面积几乎有一个村落那么大。书生走了几乎有三炷香的时间了,还是没有找到这户人家的门口在那里。他只看见一条细长的河,从墙壁的地下穿出来。流水浮着殷红的落花,还飘着淡淡的香气。

  幸好河上面有座石桥,不然,书生只能折返回去,在这墙壁的另一个方向寻找门口了。

  走过石桥,树林的树木越来越少,跟着是野花细草越来越密集,这些野花细草布置整齐有致,好像是有人特意这样安排的。只是这些花草似乎经过了许多的岁月,也就像个闲人一样随意向四周蔓延开来了,甚至遮挡了小道。

  小道上面一直没有碰到半个人影,可气氛并不令人心惊肉跳,乳白色的夜雾,仿佛会发出光来,把书生眼前的一切照见得清澈如水。

  站住,你是谁?怎么敢半夜擅闯我们主人家的后花园。背后一个娇弱的声音传过来。

  书生回过头去,不知何时自己身后竟然多了两个女子的身影。他迎上去,微微作礼,答道,我是一位叫白素素的姑娘带过来的客人。她带我来此,却忽然消失了。如果无心冒犯,还请多多恕罪。

  那两个女子一青一白,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样子,仿佛是这个院子里的丫鬟。她们一听是白素素带过来的客人,就掩着嘴,咯咯地发出笑来。她们指了指了左边的路说道,这是我们家小姐的后花园,你还是赶紧去见我们家老爷吧,别让他在小姐的后花园里碰到你。

  (七)

  书生从右边的道路上穿进去,这才发现,这里果然是一片后花园,流水叮咚,桃树成林,假山,密竹,甚至还有大片的花丛。只是半夜里,这里少了人的气息,而多了一份安静。

  书生在花园里胡乱穿行,终于见到了一个圆月型的洞口。他钻了进去,却发现又是一片洞天。里面有悠然独立于水上的亭台,高耸入云的楼阁,长如曲蛇的走廊。

  书生看见走廊那边走来一群华衣艳服的人,连忙想退回去。

  远远地,有人朝着他喊道,公子,多谢今晚前来赴宴,如有招待不周,还请多多见谅。

  书生惊讶地看着那个走过来的老人,一身的蟒衣玉带,头上戴着紫色的发冠,身后跟着几个艳丽的贵妇人。

  老人笑道,如果我没猜错,公子应该就是小女引荐进来的客人。小女一直对公子仰慕已久,今日有缘得见,实在令老夫开心得很。你且不必把我当成外人,等宴会之后,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向大家宣布,到时候你我就是自家人了。

  书生受宠若惊,他料不到自己是他们等待已久的客人。一时之间,他竟然就几乎成了整个世界的中心。这种感觉,让他内心更是惶恐不安。

  书生连忙问道,不知老先生所说的小女,莫不是就是白素素姑娘?

  老人笑着点点头,道,我这个女儿一向就是如此我行我素,如果她什么唐突公子的地方,还请公子见谅。

  说完,老人就像是挽着自己的儿女一般,带着书生穿过长廊,假山,亭台,往内堂走去。

  书生跟着他们一到内堂,眼前就是豁然一亮,眼前的光景让他惊诧不已。

  内堂就如皇宫一般金碧辉煌,红艳的烛光如星火一般璀璨。整个内堂屋顶高如苍穹,地面铺满红毯,中央有一群轻纱赤足的女子,穿着各色的衣裳,掩面而舞,挥动的衣袖如云彩交替变化,舞女的旁边,有一只十来个人捧着笙箫,齐声奏乐。而更多的人则侧卧在酒桌前,互相在高呼劝酒。那些人不是翩翩俊俏的青年公子,就是姿容淡丽的绝代佳人。

  老人笑着说道,这些都是我们府内的家眷和门客。我们原是皇族的后裔,因为留恋故乡,所以迁居至此。只可惜到了我这一代,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如果你能入赘我们家,与小女成亲,以后这整个庄园,自然就会以你为尊,荣华富贵,让你享之不尽。不知你意下如何?

  书生惊愕不已,如果他果真如老人所愿,入赘这个皇家后裔,那他以后为不为官都已不重要,至于荣华富贵更不在话下。没想到,书生一辈子梦寐以求的东西,一夜之间竟然唾手可得。

  老先生,您说这话,恐怕是与我开玩笑吧。书生依旧怀疑有人是跟他开玩笑。

  老人笑着摇摇头道,你跟我来,宴会过后,我就会对大家宣布这个消息。如果你愿意,今夜我就可以安排你与小女成亲。虽然成亲之事太过匆促,可我知道你父母早已过世,不必有父母之命,而小女的婚事,我答应了,就算是订下了媒妁之言。有了婚约,成亲也不过是个仪式,刚好今天我家的亲朋好友大多在场,他们难得来这里一趟,今日错过了,就难得等到下一次了。

  书生梦游一般跟着老人,随同他入座,就连奉送上来的琼浆玉液,美酒佳肴,珍品异果,他都已经忘记了是什么滋味。

  宴会完毕,舞女和乐队退场。众人都一起来目睹新郎倌的摸样。书生如坐针毡,连忙起身回应,一一与众人答话。

  众人纷纷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夸奖新郎倌好人品,好相貌,好才学。可这些话,对书生来说,无异于刻骨的刺耳。他不明白众人所说的好,到底是如何判断,又如何得知的。

  书生麻木不仁地在几个女子的簇拥之下披上了新婚礼服,挽着一个穿着大红大艳,头上罩的头巾的女子一起拜堂。虽然他与白素素有过接触,还亲眼目睹了这个漂亮女子的妖媚,可他对这个跟自己一起拜堂的女子还是一无所知。他都不清楚,这个女子到底看上了自己身上的哪个优点?

  随着司仪在堂上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的时候,书生忍不住往白素素身上靠拢了过去,低声问道,白姑娘,今日的成亲,都是你的意思吗?没有一点勉强?

  头巾下的女子并不说话,而是在书生的牵引下,一起走进了洞房。

  今夜的洞房,有如是神仙境地,里面花团锦簇,上好的丝绸,温香的被褥,红烛照红妆,佳人面前,书生轻手去揭头巾,不由得有些颤抖。

  书生还是将手缩了回来,说道,白姑娘,我宁愿眼前的这一切都是一场闹剧,而不是真的。我对这种没来由的东西,还是没有信心。

  算你有点自知之明。新娘子忽然倏地扯下自己头顶上的红头巾,露出一张俊俏的脸来,笑着说道,你眼前看到的不过是幻境,等他们磨蚀了你的意志,这一切很快就会全部消失。

  书生惊讶地望着眼前的这个新娘子,大声喊道,怎么会是你?

  不错,眼前的这个女子并不是那个妖媚的白素素,居然像是变戏法一般,成了天真烂漫,娇憨可爱的米娘子。

  今夜,与他书生成亲的竟然是米娘子。

  (八)

  米娘子的脸上露出灿烂而又狡黠的笑容。她似乎把眼前的这个书生当成了玩具。她把书生的惊讶完全埋在了自己的笑容里。

  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稀里糊涂地跟你结婚?书生忍不住问道。

  这要问你啊,未来的槐安国的驸马爷。是不是觉得自己忽然飞黄腾达,当了驸马爷的感觉很是飘飘然呢?米娘子笑着讥讽道。

  槐安国。驸马爷。这不是戏文里的故事吗?你,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总不能设计这么一个骗局,来折磨我吧。书生怀疑这一切的主使者就是这个看似天真无邪,却又调皮捣蛋的米娘子。

  米娘子哼的一声,冷笑道,你以为我呆在米缸里闲的发慌,要造一个这样的骗局来耍你啊。本娘子才没那么无聊的心思呢。实话告诉你吧,引你进这个骗局的是那只白毛老鼠。她跟我是天生的死对头。凡是我想完成什么事情,她就要捣乱什么事情。

  书生摇摇头,说道,我还是不懂。

  不必懂不懂的了。反正你是个木脑瓜,幸好你还良知未泯,还值得我一救。我们快走吧,不然那只白毛老怪苏醒过来,你我都从这里逃不掉。

  米娘子摔下红头巾,牵着书生的手,就从屋子的侧门走了出去。

  走出屋子,书生这才发现外面的世界,跟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外面是大雾弥漫,夜黑如漆,天上不见半点星斗,地上也摸不到可以行走的路。

  别回头。米娘子行走的脚步有如在呼呼起风。她说道,你一旦回头,就会重新掉进那个陷阱里去的。我再要救你就难了。

  书生用力想挣脱开米娘子的手,说道,你不把这些事情说清楚,我不会跟你走的。我已经被骗了一次,不想再被骗一次。

  米娘子停下脚步,吃惊地望着书生,说道,怎么,你到底还是舍不得那份做驸马爷的荣耀?

  不,不是的。书生支吾地答道,一开始我看到这一切,就已经怀疑这一切的真实了。可这些,看上去好像是很熟悉的,它们不正是我拼了命读书所追求的一切吗?即便真正得到了又如何,它们看上去是那么的不真实,仿佛就是浮花一梦。

  米娘子脸上露出怒色,大声说道,你,你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到了紧要关头,却在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你再不跟我走,我可撒下手不管你了。

  你走吧,不用管我了。我是生是死,现在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到现在忽然发现,这么多年来,自己拼命追求的一切,真正得手了,却没有信心去拥有这一切。

  你?米娘子发现眼前的书生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

  我不想读书了。再也不想读了。因为我读书追求的荣华富贵,追求的功名利禄,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清楚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我都不清楚那么华丽的房子是怎么建造的,里面住着一些什么人,我也更不清楚今晚和我成亲的女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是贤是奸,是好是坏,都不清楚,你说,我得到这些东西又有何用?

  米娘子改而叹道,以后你慢慢熟悉,慢慢清楚不就可以了?忽然的来的东西,或许你承受不了,可慢慢得来的东西,你会慢慢地习惯她们,认识她们的。

  书生继续说道,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一直读书没有任何长进了,因为我都根本不知道读书到底是要去做什么。只是父母这么说,世人这么说,我就跟着他们在走了。这样的读书,不过是荒废了光阴,浪费了自己的生命。到头来,即便得到了,还不是跟那个邯郸一梦的戏文里所说的一样吗?最后只是一场梦而已。

  喂,喂,米娘子使劲喊道,呆瓜,木脑瓜,别发痴了,快走吧,等你回去了,安全了,再细思慢想不迟。

  回去?书生忽然冷声笑道,我能回到哪里去?家里都是一些撕碎的纸屑。古人常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可一本书,就那么轻轻一撕,却什么也没了。黄金屋呢,颜如玉呢?去了哪里?他们在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他们做的也只是春秋大梦而已。

  算了,算了。你这人越说越呆了。难不成下个月的乡试,你就不参加了?准备一辈子就这样饿死算了?

  书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这条路已经走上去了,我除了继续读书,继续考试,又还能做什么?

  一会儿说不读书了,一会儿又说要继续读书。你这人到底要痴呆到何时啊。米娘子脸上满是不悦,她似乎恨不得用根大棒在书生头上用力一挥。

  嘘,小声点。米娘子低声说道,那人来了。她发现我们,我们就完蛋了。

  (九)

  暗夜之中,游过来一个白色的影点。那个影子越来越大,等来到书生和米娘子的身前时,已经变成了一个庞然大物。

  米娘子惊讶地喊道,你,你怎么回头了?我告诉你不要回头的,为什么你还要自寻死路呢?

  书生望着背后黑墨如漆的荒野,低声地叹道,原来我刚才到过的地方,不过是片荒地。我从那里走出来,虽然时间不长,可我还是很感动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一切。可现在它们什么都没了。这一转瞬间的消失,好像让我的整个世界都消失了一般。这终于是幻梦一场。

  白色的庞然大物的中间,露出一个毛绒绒的很小的头。头上长着两只细小的眼睛,却如寒冰一样锐利。

  看见没?米娘子紧抓住书生的手,说道,这就是那天咬破了你所有诗书的罪魁祸首。它是一只修炼了一千多年的老鼠精。你刚才见到的一切,都是他使用妖术变化出来的。

  白毛老怪哈哈大笑道,米娘子,好久不见了。你依旧还是像以前那样漂亮动人,怎么今天晚上忽然萌动凡心,想要嫁人做人媳妇了?

  米娘子哼的一声说道,老怪物,别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就到处为非作歹。凡人的心思,自有凡人的境遇来解决,你何必横加干涉,引人误入歧途?

  误入歧途?老怪笑道,我只不过是帮他们达成自己的愿望而已。佛语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是,还人一愿,造就无量功德。

  可,可你给他们看到的是幻境。幻境是不真实的。

  幻境又如何?老怪并不生气,依旧笑道,我这短短数天的幻境,就如人生数十年光阴的缩影。让他们趁早了悟人生大梦,便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善事,好让愚蠢的凡人彻底明白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胡说。你这样做不是帮他们,而是害了他们。什么功德,什么善事,都是你们为了修炼成仙编造出来的谎言。你不过是想借着凡人的绝望,来助你一步登天。

  难道你就不想修炼成仙了?还想永远呆在那个暗黑的米缸里,冷清清地过一辈子?老怪冷笑道,其实,你也跟我一样,不然,又岂会由一粒毫不起眼的大米,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女人?

  米娘子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我不过是要还自己在南岳大帝面前许下的一个承诺而已。了结了这个承诺,我就会变回原来的摸样,继续世世代代坠入生离病死的轮回。这些用不着你来管。

  承诺?老怪哈哈大笑道,当年这个书生从我的口中救走了你这粒仅存的大米,还把你埋在了地里,说他希望能够看到长出青嫩的绿苗来。真是可笑,一粒脱去了谷皮的大米,怎么可能继续生根发芽。这都是他们这群愚人凭空产生出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当然,也就是这个幻想,成就了你现在的肉身。可惜啊,你这个肉身也只有三年可用。

  书生惊讶地望着米娘子。他没想到自己跟这个白衣娘子,竟然还有过一段不浅的渊源。

  米娘子看到书生的眼神有异,就说到,别听这个怪物胡说。事情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你且听我的,从这个树林的东南方向跑过去,你会看到一条河,河就是这个迷阵的出口。你跳到河里,慢慢游回去,在水里,这只老怪追补上你的。

  那你呢?书生关切地问道。

  我,我再另外找出口。你先走吧。我在这里抵抗他一阵子。

  老怪微微笑道,傻小子,她在骗你。这个迷阵根本没有第二个出口,只有那条河。可惜的是,水是她米娘子的大忌。她掉到水里,就会露出原型,沉到水里,永远也浮不上来。

  米娘子看到书生始终未动,连连跺脚,喊道,你到底要不要跑。你不跑,两个人都会完蛋的。如果你跑了,我或许还有机会逃出去。

  不。你跟我一起走。书生说道,等天一亮,我再在河里面把你捞上来,不久没事了?

  在河底里,捞一粒大米,你小子真是异想天开。老怪哼的一声,冷笑道。

  走。我说得到就做得到。书生反过来牵着米娘子的手,就往东南方向跑过去了。

  老怪望着他们两个远去的背影,低声叹道,这小子还真有股傻劲。就不知道他是否真有那个恒心,能把米娘子从河里面找上来。

  说完,老怪的身影一摇,变回了紫衣女子白素素的摸样。

  白素素低头望着自己的身影,叹道,可惜,再美也不过是个皮囊而已,虽然能让人暂时迷惑,却不能永远地留住一个人。

  (十)

  书生一觉醒来,已经发现自己躺在了家中的床上。昨晚的事情,他已经忘却了一大半,只恍惚觉得那只不过是个亦真亦幻的梦而已。

  他走到米缸,看见米缸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而书框的诗书却是完好无损。昨晚的或许果真都是场梦吧,米娘子忽然消失了,或许还会再回来。

  当他重新拿起诗书,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空虚。他看到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已经缺失了从前那种鲜活的感觉。他看到的,不过是一堆僵死的文字而已。

  书生的人生一下子就失去了目标。他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以前的执着追求到底去了哪里?莫非自己一夜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书生努力地想回忆起昨晚的事情来。可那片记忆淡如白纸。好像有房屋,也好像有河水。但他并不清楚,房屋,河水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书生放下书本,苦苦地思索了一整天,也没有结果。当太阳落山,明月东升的时候,忽然闻到一声怪异的鸡叫,很快屋子外面就弥漫起了白烟,有一股香风吹了进来。

  书生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只是觉得人有些疲倦了,想回到床上去睡觉。他心想,既然已经无法再看下去书,还不如早点休息,明天赶个早,把今晚浪费的光阴再补回来。

  当他撩开蚊帐,将手伸进被窝的时候,他的心就如怀里揣着个活兔子,猛地一跳。他摸到了一条光滑柔软的玉足。

  这是一个女人的脚。

  那个时代,女人的脚,就如今日的女人的胸一样,是女人的禁地。触犯了这块禁地,就意味着击破了男人与女人之间的那道厚实的防线。防线一旦被击溃,接下来的事情,几乎就是一溃千里,兵败如山倒。

  书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他紧张地从床上跳起来,大喊道,是谁?

  里面的声音娇弱地答道,公子,是我,米娘子。

  米娘子?一个如此亲切而熟悉的名字。这让书生的心里怦然一动。不知道为什么,书生一听到这个名字,内心就开始踏实下来。

  他轻柔地问道,你,你怎么会在我的床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进来看看就知道了。里面的声音回答道。

  当书生将自己的头伸出蚊帐,里面一双细若游蛇的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两片艳若桃花的红唇贴着他的脸蛋,朝他吹气如兰。

  昨晚我还和你拜堂成过亲呢?这么快你就忘记了不成?那个女人呢喃着说道。

  成亲?我,我怎么不记得了?书生慌慌张张地说道。可他又无力挣脱开那双轻微搭在他脖子上的双手。他很想控制住从他下身燃烧上来的烈火,可他越想控制,那股火似乎就越按捺不住。

  女人轻轻地将书生勾倒在床上,两人的身体慢慢地像冰雪一样融合在一起。

  女人咬着书生的耳朵,轻声说道,你侧过头去,仔细看看我的身体,看看我是不是你那个一直在挂念着的米娘子?

  书生按照她的话,将头侧过去,看见这女子的身体白如冰雪,身上轻覆盖着一层浅薄透明的白纱。这件白纱,书生以前见过米娘子穿过,只不过以前米娘子只是将这件白纱罩在其他的衣服上面。可现在,米娘子的身上没有了其他衣服,仅有那件薄若蝉翼的白纱。

  你,你真是米娘子?书生问道,你,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怎么?我和你拜过堂,成过亲,就算是夫妻了。夫妻之间难道就不该如此吗?女人一边说着,一边将她的舌头在书生的耳梢,脖子上游走。

  这种感觉,让书生失去了矜持,恨不得用双手将那女子狠狠地按进自己的身体里面。

  你可知道,成亲,对一个孤身无依的女子来说,就是一件最大的事情。成过亲,就意味着我是你的人了。你不可以抛弃我,我也不可以抛弃你。从今以后,我们要生生世世在一起,永不能分开的。如果谁想分开,就要天打雷劈,来世做牛做马。你可答应?

  书生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会的,我会的。

  你这话是对谁说的?女子问道。

  对你啊。书生下意识地吃了一惊,动作停了下来,问道,你难道不是米娘子吗?

  那女人忽然用力地将书生推开,将被窝将自己的身体裹住,呵呵笑道,你仔细看看,我到底是谁?

  (十一)

  床上躺着的并不是米娘子,而是穿着米娘子一样衣服的白素素,那个与米娘子一直作对的白毛老怪的化身。

  怎么,这么快就不认识我了吗?要不是米娘子破坏了你我之间的好事,那说不定现在成了夫妻的人,可是你我两个了。白素素咯咯地笑着说道。

  书生摇摇头,说,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可是始终也想不起来。

  白素素笑着说道,你知道你为什么忘记了那晚发生过的事情?那是因为米娘子在和你纵身跳进河里的时候,给你施了法,她把你那晚的记忆给禁闭了起来。这个女人很傻,她害怕你为了一个承诺,而耽搁了参加考试的时间。

  那你能不能把那晚的记忆重新给我恢复过来呢?这几天我一直觉得怪怪的,总好像有什么事情放不下,却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白素素摇摇头,说道,这个,只有你找到那个施法的人,才能想起当日的事情。不然,你就只能永远这样蒙蔽下去。

  那,那我该怎么办?书生问道。

  你在这里往东走,翻过三座山,会看到一条河,那条河叫十里河,你可以在河的下游,每天打捞沙子,如果有一天看到沙子里面有一粒米,那或许就是你要找到的米娘子了。白素素诡异地笑道。

  沙子里面找米?书生吃惊地说道,这么多沙子,我怎么找?如果有一天错过了,她被河水从我身边冲走了,那我岂不是一辈子也找不到了?

  呵呵。白素素笑道,这可是你当日许下的承诺,说你穷尽一辈子也要找到她。早知道如此辛苦,就不必轻易向女人许下承诺。当然,你也可以当这个承诺并不存在。我倒想看看你这个书生到底是不是值得米娘子为你做这么大的牺牲。

  书生的额头上直冒冷汗。他都不清楚自己当日是否真的许下过这样的承诺,如果真的有,那他需要一辈子在一条河的河沙里面寻找一粒微小的米吗?

  书生正想说话,白素素却又笑着说道,好了,我该走了。我和米娘子斗气斗了几十年,现在气也差不多消了。现在我能帮她办的事情,就是告诉你这个书呆子你曾经亲口许下的承诺。至于你能不能还能见到她,就要看你是否有这个恒心了。

  说完,白素素如一缕青烟,从窗户飞了出去。只留下书生一个人怔怔地站立在那里,如在梦境。

  数天之后,书生满怀惆怅地来到十里河边,他望着河水上游冲下来的泥沙,这才知道,这么多沙子,别说是一个人,就是几百个人,甚至几千个人穷尽了一辈子,也不可能把这些沙子清理完成。这对他来说,要找一粒跟沙子几乎一摸一样的白米,那是何等的为难。

  他不禁在问,自己是否真的许下过这样的承诺?当时自己为什么要许下这样的承诺?一切他都已经不记得了。

  书生一直在河边坐到傍晚。黄昏的时候,一个前来取水的老太婆问道,年轻人,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书生忧郁地答道,我,我在这里掉了一样东西,我不知道能不能把她找回来。

  老太婆笑着说道,掉到河里面去的东西,哪里还能找回来。你还是赶紧回去,做你自己该做的事情吧,别浪费时间了。

  书生忽然想起了什么,就问道,婆婆,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如果有一天你在这河里找到一粒像米一样的沙子,能不能帮我检起来。

  一粒米?婆婆笑道,年轻人,你在说傻话吧。掉了一粒米,你还用得着找回来吗?再说了,你能找回来吗?

  是的。这粒米,对我来说,很重要。她是我欠了别人的,我答应过三年之后一定要还人家的。现在丢了,我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那你打算怎么找?你让我一个老婆婆来找吗?

  书生摇摇头,说道,我知道凭我一个人的能力,是无法找到的。可是我会去参加考试,我要得中举人,到了那个时候,我当了官,有了钱,我就会雇人来找,还可以张贴告示,说能在这条河里面找到那粒米的人,就会得到大笔的赏金。

  三年之后,书生经过两次考试,终于博得了一个榜上有名。虽然他得到的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官,但对他来说,已经是如释重负了。

  当他穿着官服,坐着轿子来到十里河的时候,他却惊奇地发现,十里河已经干涸成一片沙地了。

  他向人四处打听,这才知道,去年,这个地方忽然山洪暴发,结果导致河水改道,原来的十里河已经变成了十里滩。

  书生万念俱灰,抛下自己的官服和轿子,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河滩上,一直到了天黑。

  半夜凉风习习,一个人影从远处走来,对这书生微微笑道,三年,你果然还没有死心。

  书生定神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以前那个曾经令他销魂夺魄的白素素。只是现在的她已经清淡了许多,眼神也不再那么妖媚。

  原来是你。书生问道,是不是河水改道,我就彻底没有希望再找到米娘子了?

  其实,我也跟你一样,在这个地方找了她三年,我一直没有能找到。我找到她,只是想跟她说一句,你或许是对的,我或许错了,这个世界或许还有真心真情在,并不是一切都是虚的。白素素叹道,可是,我却连这种机会也没有。

  那我该怎么办?是不是这样就绝望了?我答应过,三年后,还那个道士一粒完整的米。可是,我现在却什么也没有。

  欠下人家的未必一定要还。白素素苦笑道,即便你真的找到了米娘子,你舍得将米娘子还给人家,而不是继续留在你自己身边吗?

  书生咬咬牙,说道,那,那我还给人家,再向人家借,问他肯不肯继续借给我?

  白素素扑哧一笑,道,你真是个书呆子。好吧,我告诉你,在这河边,一直住着一个老婆婆,你应该见过的。其实,她不是普通人,而是这里的河神。她曾经说过,如果有人能让她的那个哑巴儿子说话,就能帮人做一件事情。

  书生按照白素素所指的方向,去找那个河神婆婆。

  (十二)

  河神婆婆住在一个山脚下面。茅屋里半夜还亮着灯光。

  书生敲了敲门,问道,婆婆,在吗?

  里面的门开了,出来一个老太婆。

  老太婆一见,就笑道,年轻人,是你啊,你还在找那粒米吗?

  书生点点头,说道,婆婆,既然你是河神,那一定知道那粒米去了哪里。我能不能求求你帮我找一找。

  河神婆婆摇摇头,说道,河水改道了,我也无能为力。

  可是,我听人说,如果有人能治好你儿子的哑病,你就可以帮人家做一件事情,对不对?如果我能治好你儿子的病,你是不是可以答应帮我找到那粒米?

  河神婆婆想了想,说道,我们神仙都不能做到的事,你能做到?

  我试试过。即便只要很微小的一点希望,我也想试一试。我不会轻易放弃的。书生说道。

  河神婆婆领着书生来到屋子里面,她家里果然有一个才七八岁的小孩子,呆呆地躺在床上,望着屋顶,不说话,也不动弹。

  不知道为什么,我儿子在几年前得了一场怪病,不说话,也不动弹,像个半死人一样。我给他服了多少的药,也不见好转。河神婆婆说道。

  书生一见到那个河神婆婆的儿子,人马上就像失了魂一般,跟河神婆婆的儿子一样,呆立着不动。

  河神婆婆吃惊地望着书生,说道,怎么你也变得跟我儿子一样了?这就怪了,这到底是什么邪术?

  半晌,书生才回过神来,笑着对河神婆婆说道,你儿子的病,我肯定能治。

  说完,书生走过去,坐在河神婆婆儿子的傍边,握住婆婆儿子的手,说道,见到你,我终于想起那晚的事情了。原来,我和你纵身要跳下河的时候,我对你说,我一定会把你找回来的,因为读书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而你对我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没想到,你生气了,你说,以前坚持的梦想,这么轻易地就放弃了,那你的人生不就真的成了一场空吗?你不愿意让我的梦想成空,你就在跳下去的时候,给我施法,封闭了那晚我的所有的记忆。

  书生继续说道,无论你怎么用心良苦,可我真的愿意用一辈子来在众多的沙砾里面,寻找那一颗微小的你。对我来说,功名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那些并不是唯一的,只有你才是唯一的。功名这种东西,得到了也会很容易丧失,而你,得到了,我知道,就会永远也不会丧失,除非等你我都消失了。

  说完,河神婆婆的儿子忽然从床上惊跳起来,大口作呕。不一会儿,婆婆的儿子从口里吐出一样东西。

  书生检了起来,放在手心,用手轻轻地擦拭掉秽物和口水,露出一粒洁净的白米。

  书生笑道,我终于还是找到了你。

  (十三)

  河神婆婆惊讶地问道,你要找到的就是这个东西?

  书生答道,不错。这是一粒仙米。她为了救我,一起跳到了河里,结果变回了原型。我依旧记得那天晚上,我们手挽手地从河岸上跳下去。可到了水里,我却没有牢牢地抓住她。这是我一辈子最遗憾的事情。有时候,人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却失去了身边最容易得到的东西,等失去了,却才后悔,那些遥远的东西,其实,根本抵不上刚失去的那些东西的万分之一。

  河神婆婆笑道,这也难怪了。我儿子喜欢吞食水里的鱼虾,有一天他说他见到一粒金光闪闪的东西。他说,看上去很好吃,就放到自己嘴里,咬了一口。没想到,他从此以后就再也不能说话。我没想到,我儿子捡到的东西,就是你这三年来一直寻找的东西。

  那,婆婆,我为你儿子治好了哑病,你得答应我,把这粒米送还给我。

  河神婆婆笑道,这粒米本来就是你的,自然该交还给你的。

  书生苦笑道,这是别人借给我的。现在三年时间已到了,我应该交还给别人。欠人家的,终于是要还的?

  河神婆婆不解地说道,既然这粒米是你欠了人家的,你还了之后,那你欠了这粒仙米的,又该如何还?

  书生听完,目瞪口呆。他没料到,这借与还之间,竟然像是一个轮回。借了去还,还了相当于又在借。人生只要没有结束的那一天,就永远有还不清的债。

  书生正想离去,没想到,河神婆婆忽然又说道,前几天,也有一个人来找我,不过那是个女人。她说她能治我儿子的怪病。可是,她来了,却忽然又说自己治不了,只有另一个人能治。这个人,你可认识?

  书生点点头,说道,她是一个很奇怪的人。米娘子一直在帮我完成我的梦想,可她却一直来破坏。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忽然也才发现,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坏人。或许她所做的一切,也有她的理由,只是像我这样愚昧的人,无法理解而已。

  书生拿着米粒,回到家里。他一直企盼着米娘子能出来见他。可是,一整个晚上,那颗米粒并无动静。

  书生无奈地说道,你不愿意出来见我也好。我答应过道士的,要把你交还给他。如果你出来了,我害怕我没有勇气把你再交还出去。

  说完,书生把米粒放着一面精致的丝绸方巾里折好,塞在自己怀里。

  三天以后,刚好就是道士借他米粒的三年期限到了。

  这一天,书生在月黑之夜,再次来到破庙。他朝庙前的石狮子磕了几个头。

  身后,传来一阵响亮的笑声。原来,是那个道士如约而至。

  道士说道,看来,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你是个守信的人。十五年,年幼的你曾于神像前,阻止一只老鼠偷食米粒。那剩下的最后一颗,便是今日米娘子之化身。而今,米娘子欠你的已归还,你欠我的也已经归还。从此了无恩怨,一切该散的都散了罢。你若执意强留,未免会好事生出坏事来。

  书生还想说什么,可手里紧握的米粒不翼而飞。

  书生支吾着说道,我,我可以再续借吗?三年,不,一年,哪怕是半年也好。这几天我一直在思索,发现自己还有很多话想对米娘子说。可她一直不肯现身。而我的心也在犹豫。

  道士摇摇头,说道,这样的事,永远不会有结果的。如果万事都需要一个结果,那人就不必死了,也不必再出生。这样的事情,只可能发生在神仙身上,而神仙是万念俱空的,他们看透了生死,看透了情爱,你是个凡人,还是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你与米娘子之间的事情,不必再纠缠了。现在,你也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可到底衣食无忧,来去自如。

  说完,道士在黑夜之中,身影一闪,就此消失。

  余留下书生一个人站在那里空怅惘。

  (十四)

  一年之后,书生辞职回家,购买了几亩薄田,从此修身养性,做了一个清闲的隐士。

  不多久,家乡发生灾荒,四处都是灾民。书生一个之力毕竟单薄,他不忍心看着这么人饿死路旁,就拿出自己家里仅存的大米,熬成稀粥,一一施舍。

  当他带来的粥全部施舍完了,可还有大片的人群正排着队,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只得无奈地说道,乡亲们,我已经无能为力了,请原谅。

  这时,人群里冲过来一对老人,跪在书生面前,说道,恩公,求求你收留我们的女儿吧。她已经快饿死了。我们这两条老命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她还是个年轻姑娘,我们不能眼巴巴地看着她年纪轻轻的就饿死在这里。您把她收留过去,好歹她也能帮您做点家务活,平时里还可以服侍您。

  书生想了想,说道,也好吧,可我的能力也只能到此为止了。两位老人家,你们就多保重。请恕在下已经无力再照顾两位老人家。

  书生带着面黄肌瘦,满身泥泞的女孩回家。

  没想到,那女孩却是半痴半傻,只能眼巴巴地望着书生,不会说话。

  回到家中,书生本来想拿出自己的衣裳给这位女孩换上。没想到,他竟然发现米娘子还留有几件女人的衣服。

  这一切,让书生看在眼里,不由得又是泪流满面。

  书生拿着米娘子的衣裳,交给那个女孩换上。

  黄昏来临的时候,书生的屋子里飘来一阵异香。

  书生连忙跑过去一看,却见那个女孩穿着米娘子的衣裳,坐在屋子里梳理头发。女孩回过头来,微微地朝书生笑着。

  那一脸白净如弯月的脸庞,清亮的眼神,还有仿佛在翩翩飞扬的衣裳,让书生恍如隔世。

  书生不竟走过去,握住女孩的手,激动地说道,米,米娘子,是你?真的是你。(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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