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花

  □辛 茜

  春风已至,我一边沉浸在万物萌生的喜悦里,一边又不免徒生伤悲,觉出光阴催人老的无情。

  春节的一天,阳台上育有红宝石的花盆里冒出几枚绿叶。很快又探出一朵紫色的牵牛花。这才想起,是去年秋天从山上采回来的几粒种子,在这方寸之地扎了根。

  从那天起,每天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便是到阳台上欣赏那新生的花朵,如何在晨曦的微明中轻轻绽放,又怎样在阳光的浓烈中慢慢闭合,掩起秀美的身姿,甚至衰弱无力地躺在地上,给欣赏它的人留下遗憾。此时,牵牛花有着悲剧的、令人叹息的美。

  儿时,祖母、姥姥的庭院里满是牵牛花。深紫、浅紫、蓝色,花园里,墙角下随处可见。但是比起院中的大丽花、牡丹、芍药,牵牛花总是显得有些谦卑、含蓄,常常躲在宽大的叶子中间,默默地含笑迎风、送来美意。如今,让人安宁,独自端坐良久,也不觉得清冷、不觉得孤寂的庭院不在了,代之而起的高楼大厦,挡住了人们的视线,挡住了人的心,也让奔波于尘世、挣扎在欲望与生活中的人,忘却了花的优雅、花的清香、花的淡定。春节期间,牵牛花盛开,这偶然得来的快慰,真有些让我喜不自禁!更何况,牵牛花的叶茎长得如此之快,每天都有簇新的叶片和含苞的蓓蕾让人惊奇,每天都有意想不到的花朵,藏在密叶的身后静静开放,吐尽芳华。起初是一朵两朵,后来是三朵四朵。今天需要插进去一根细棍支撑,明天又要一根更长更粗壮的木棍给她增加力量,给她提供繁衍、生息的场所。之后,又发现前一天在余晖里,细细数好的花苞,第二天,会开出意想不到的更多的花。今天早上,天色阴暗,北山被云雾遮蔽,灰蒙蒙的空中飘着细小的雪花。可是,牵牛花依然如故,悄悄开放,竟有了19朵。

  就这样,今朝蓓蕾,明朝鲜花怒放的日子在春节间一直延续,连说话不多的儿子也开始认真地数起了花,不像是百无聊赖、无所事事的样子。儿子离家上班后,寂寞的我观察得更为仔细。白天拍了照片发微信,晚上还要打电话向儿子汇报。这其中的快乐与感动慢慢渗透,进入心底,让我和儿子共同的牵挂和慰藉一直延续,不仅如此,更多的朋友和我一起分享了这种幸福。

  朋友春艳在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工作,是我的发小。从小耳濡目染的她对高原植物、动物情有独钟。春节来我家里,见到蜷缩在一起,娇弱无力的牵牛花似有所悟,希望能在某一天的上午亲眼目睹初开的牵牛花艳丽清新的模样。女画家淑涵听了我啰里啰嗦的叙述,于一天早上,特地赶来赏花。顾盼良久、心生芳泽,回去后用她擅长的技法画了一幅很美的聚丙烯画送给了我。还有擅长书法绘画的朋友建忠,专程去人民公园花卉市场买了花盆,培育我赠送他的花籽,当第一朵花盛开时,迫不及待地打来电话告诉我喜讯。

  这会儿,我又被我的朋友感动了。其实,每一个人的内心,都藏着一颗爱美、易感、脆弱的心。只是,平日被琐事缠身,忘记了自己缺失和需要的。如今,面对灿然开放的花朵,每一个人都不由不怦然心动,欣赏着她的独立与自我。

  同学元珠听到我的讲述,大为感慨。告诉我,牵牛花还有一个极温润的名字“朝颜”。这名字似乎更柔更美,更富于想象,让我难以忘怀。想来,她只是一朵在晨光中绽放笑颜的花,虽然短暂,却极尽芬芳,不由得让我对这素朴清纯的花心生敬意,也对东方人清淡的审美,细小事物的观察有所体悟。

  近些天来,对着开放的牵牛花沉思,看着她秀丽素净的面容,闻着她沁人心脾的芳香,总有许多值得让我想念的人和事袭上心头。原以为,已经过了悸动的年龄,但是对着一朵浅紫的小花,依然有着少女般无尽的期待和欢喜。

  牵牛花本是一种春夏开花的草质藤本植物,能够在早春自家的阳台上先睹为快是因为高原的阳光。牵牛花的别名有子午钟、喇叭花、草金铃、东云草、槭叶牵牛、碗公花、子午花、黑丑、白丑、牵牛子,和人一样受自然所赐生存,在属于自己的方寸之地悄然开放,又因自然的生死规律消亡,很像一位才华出众的智者,盛开时不矜夸、衰谢时不悔恨,一切听从天命,做好自己,却又受着大自然与心灵的召唤,用极短的寿命诠释着生命可贵,尽可能努力向上的高境界,也让我能够在无意义的幻觉和表面的惬意中,与牵牛花对话,感受人世间本无永恒,也无天长地久的事实,在万籁俱静的夜晚,使自己的内心注满无边无涯的辽阔,无怨无哀。

  

  《青海日报》(2023年04月14日 第8版: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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