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评丨欧阳白:我要趁热与他们和解
我要趁热与他们和解
——读宋晓明新疆组诗
文/欧阳白
近年认识的宋晓明给我的最初印象并不是诗歌,而是她得体的言谈举止,然后是她对于文学的热情,后来慢慢熟悉了,她将近作打包发给我,大多数是发表过的,我没有急着阅读,她也不催,于是我开始了缓慢的细读,越是细读越是觉得细读的重要性,因为单纯从文字看,她的诗没有选取那些哗众取宠的、炫技的部分,大多数词语都是司空见惯的,假若不仔细,文字间的灵性就可能被忽略过去,或许正如她的人生态度,正如这态度在她得体的言谈举止间所散发出来的从容与淡定,这恰恰是这个快餐时代大多数诗人却缺乏的优雅文人气质。笔者并不是一个守旧者,反而是一个鼓励和鼓吹创新和探索的人,但笔者一直反对急功近利和哗众取宠,反对那些不惜一切手段猎取功名的做法。笔者甚至认为,一个民族的真正觉醒,绝不是物质上的臃肿堆砌,反而是精神上的自由从容和自我削减。
笔者以为,宋晓明有那种难得的自由和从容,如她的《飞行》,写自己去新疆旅游,前面的几节都非常平实。读者甚至会觉察不到诗意其实已经慢慢展开,直到最后呈现出令人惊奇的收尾:
“但飘在天上真不是滋味
我思凡心切
于是,拖着沉沉的行李
走进乌鲁木齐
隐入遍地烟火”
我想,在当今的饮食和文化,甚至一切都进入快餐节奏的时间点上,平实和舒缓的写作多么难得,安静的细读多么难得,而她这种节奏的诗,需要细心的读者和耐心的读者。德国哲学家雅斯贝斯说,技术和机器成为群众生活的决定因素,甚至形成了一种普遍的生活机器,这机器人对于真正的人的生活的世界是一种毁灭性的威胁。雅斯贝斯当年所考虑的还是传统的机器,但现在更智能的机器出现了,信息化时代的到来,让人与机器的对抗成为更加艰巨的任务。机器可以在更宽泛的领域取代人,机器可以更加快的节奏将人逼迫,当然,机器也可以和人做朋友,它毕竟是工具,问题在于,它不是所有人的朋友,它只是少数人的工具,这才是问题的关键。为了对抗这个快节奏的社会,这个更加冷酷的环境,人们需要诗歌,需要艺术,需要以美来消解困惑和压迫。有的诗人选择了机器化的写作,选择了“媒介化”写作,选择了快餐文化,借着时代浅薄的一面,提供浅薄的消费品,但大多数诗人不这样,宋晓明是站在大多数诗人这一边的。她提供的基本上是“人性家园”,而不是“文化集市”,这是文化产品供给侧进化所需要的。在这首《飞行》中,作者将自己看成仙女,也比较符合她文静、稍稍有点出世的性格,思凡心切就是她作为诗人心安人世的那部分情怀。宋晓明似乎有着部分的旷达与超脱,但却不会遁入传统文化中的隐逸一派。在天上是飘着的,不踏实,到了地上,即使是烟火也让人觉得坚实、质感,烟火与人间也充满着叙事的张力。她在出世与入世间选择的是诗意的出没与进出,这无疑会让她的诗歌更加具有艺术的灵光。这次旅行中,她看到了胡杨,而这天山脚下漫布的胡杨,同样进入了她的诗歌世界,她笔下的胡杨同样给人安静、从容和不凡:
“而你
只须一点点水
就能从腐朽处
一遍遍吐出
呼啦啦的春夏秋冬
你安静的在荒漠里
将线性的岁月
折叠成一本厚厚的史书”
这是诗人《胡杨》一诗的结尾,一般人眼里的胡杨,可能只是金黄和灿烂的风景,是西域的壮美,而她看到的是胡杨的内在,是胡杨不屈的精神,是胡杨的生命以及它的奉献。所以,她看待天池,也不是一般人看到的天池,在《天池》一诗中,她对于天池的高、阔、丰饶都没有丝毫的惊诧,她惊诧的是,她在天池中看到了自己,她与天池合二为一,所以,她有着天池的高、阔与丰饶。这与她写的赛里木湖一样,她在湖边跳着舞,却莫名留下眼泪,在《大湖》中,她看到自己的眼泪与湖水一样,都是蓝色的。这种天人合一的自然精神,在宋晓明的诗中随处可见,而且是她诗歌中最为坚实的价值部分。正如前文所说的,当代人缺乏的就是价值理性,最不缺乏的就是工具理性,最缺乏的就是对于这个世界和人生的深度理解,最常见的就是肤浅和对于功名的直白索求。一些诗人,骨子里就是庸俗的自媒体,想的只是如何引起大众的注意,什么敏感就写什么,干什么容易出名就干什么,他们是如此的不坚定,随便就被物质文化、市场文化带了节奏,被喧嚣和浮华的表象所迷惑,甚至成为合谋者、同构者,他们互相成为对方在不同领域的镜像。而宋晓明与另外一些沉潜的写作者一样,自具人生的慧眼和诗歌的慧眼,能从更遥远的古代汲取自由和优雅的精神,能从更遥远的未来反观时代的浮躁与浅陋。这是一种时间和空间上的辽阔,正如她在《草原》一诗中写道的:“无边无际的绿/铺展在那拉提……我跳舞、骑马、戏水/斜倚毡房发呆,或者被/卖风味包的汉子逗笑/跟这辽阔与明净/都很配”,诗人有着精神的辽阔和明净,自然就能和这无边无际的绿,与这山色湖光很配。王国维谓:“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大抵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宋晓明干净明澈,她的诗也干净明澈,在新疆,她眼中看到的更多是明净之物,如以上所引用的诸篇,在《通天河》《坎儿井》《泉水》《葡萄沟》中,她看到更多的是纯美和静美,洗礼过后的尘世与自然风物,是沁人心脾的甜。或许很多人将此视为不深刻,不复杂,其实丑何尝就复杂?苦何尝就复杂?由此,笔者想到另一位湖南诗人唐兴玲,她英年早逝,在生命最后时刻留下一本诗集《呵,天使》,写的大多是对于人世的眷恋,有一首给我的印象尤为深刻《我是如此留恋人世的甜》,每每至此,笔者的鼻子发酸,喉头发涩。唐兴玲在生命尽头发出的一生呼喊,那么真实,让那些轻视生命的人无立足之地!人世的甜,岂是简单的浅薄?人世的甜何尝不是所有人的追求?
当然,宋晓明也不是只写纯净纯美甜美的事物,这只是她在新疆旅游时写作的一组诗歌,在其他的创作中,她照样在体验和发掘人世的多样性和情感世界的丰富性,作为八零后诗人,她或许天生具有后现代写作的禀赋。就是在这组新疆诗歌中,她也有别样的作品,比如这首《火焰山》:
“与火焰山对峙着
仿佛千里奔来
就为这一刻
如茫茫尘海里
找寻到那个人
结果也不免沦为
复杂的对峙
最后撤下来的
看上去就像火焰山
外表还高烧不止
内心里
已冷得打颤
原来所有的事物
外表和内心
也在对峙”
这首短诗,只有三节,但情节和情感的节奏跌宕起伏,时不时奇峰异起,读后大呼过瘾。诗的起笔,就与她秀丽的笔法不同,也与她内心温文尔雅的格调不同,直接出来的就是对峙,就是矛盾,就是惊人景象,诗人千里飞奔,就为了这一瞬间与火焰山对峙,与火焰对峙。一开始就将剧烈冲突展示出来,是甚为少见的戏剧手法。这与大多数诗人的开篇大不相同,倒是有点像古龙的武侠小说,不扭捏,不藏掖,开门见山,大张旗鼓,直奔高峰。当然,这就是一种人生态度,一种人生表态。自然,这种剧烈冲突的背后一定有故事,第二节就用极简主义的笔法写了这个故事,原来是个爱情故事,很普通,从寻找从追求,到得偿所愿,到有情人终成眷属,再到开花的爱情终于结果,结果的爱情失去花朵,开了花朵的爱情失去蓓蕾,长出了蓓蕾的枝头不再有浓烈的孤独与追寻。周德东有一篇文章叫作《爱情啊,你别开花》,当年发表在一本时尚杂志的扉页上,故事非常曲折动人,也发人深省。在那对男女因为客观原因不能在一起的时候,两人排除万难不顾一切,最终结合,陷入平凡的生活后两人却情同陌路,言语之间甚是刻薄,仿佛一对仇敌。于是作者感叹:爱情啊,你别开花!宋晓明的诗,所描述的大概也是这类在人间大量上演的故事。火焰样的情感最终变成外热内冷,冷得打颤,内外之间也在强烈地对峙着。当然,对峙不是宋晓明的本质,她终能宽恕他人,也能放过自己,在这组诗中,还有一首《星星》,瞬间将我们拉到九霄云外,在更大的空间,所有的对峙终将笑容,在更大的时间里,一切都不复存在,何况是小小的对峙?诗人说:“高原上那漫天繁星/仿佛都要扑进/我的杯里/我要趁热与他们和解/与自己和解”。
通过一组新疆诗,我们大抵可以看出宋晓明的写作特点,她的诗偏温暖,偏明亮,偏和谐,但不浅薄,不庸俗,不甘平庸,她同样觉察和审视到人世的复杂性,因此在诗中呈现出多样性,她觉察矛盾和对峙,又消解所有对立,在更大的时空里,建立自己的诗意世界。她的步伐从容而坚定,目标准确前程远大。她走的是一条实力诗人的道路,大道康庄,适合远行!
欧阳白,哲学博士,中南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兼职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作协会员,湖南省诗歌学会副会长,省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艺术村》编委。
宋晓明,女,80年代生,湖南安乡人。某企业负责人,岳麓区政协委员,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诗歌学会理事,长沙市硬笔书法家协会常务副主席。先后在《诗刊》《绿风诗刊》《湖南文学》《长沙晚报》《常德日报》《财富地理》《湖南诗歌》《桃花源》等公开报刊发表诗作近200首。作品入选《湖南诗歌年选》等多种诗歌年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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