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突厥赶跑的柔然之后，如何搅动东罗马帝国？阿瓦尔人简史
说起欧洲历史，它从古典时代转向中世纪的过程中，一定少不了民族大迁徙的作用，大迁徙基本奠定了今天欧洲民族的分布：比如斯拉夫人居住在东欧和巴尔干半岛；日耳曼人居住在西北欧。
促进欧洲民族大迁徙的动力，很多人会归结于匈人。这个被称为“上帝之鞭”的民族向西，一路鞭打着蛮族，让他们如同潮水般，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日已衰微的罗马帝国。然而很多人忽略了阿瓦尔人的作用。
欧洲民族大迁徙的持续时间是从公元4世纪到7世纪。公元5世纪中叶，匈人帝国基本随着阿提拉的去世日益瓦解，那之后促进欧洲民族变动的民族迁徙，背后的驱动力之一就是阿瓦尔人。
阿瓦尔人的发型
这个名声不显的民族，与中国有着深切渊源，它是北魏时期的游牧民族柔然西迁后逐渐形成的，突厥的突然崛起让这个民族被迫西迁，从此这个民族无论是被迫还是自愿，在西方留下了自己的痕迹。今天我们就来看看这个神秘的阿瓦尔民族吧。
上一期兰初君分享了柔然的历史，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点击看看，里面提到柔然汗国崩溃后，其中一支在突厥的压力下向西逐渐演变成了阿瓦尔人。
有关阿瓦尔人和柔然人是否有关系，有争论，有人说阿瓦尔人就是柔然人西迁的结果；有人说阿瓦尔人是悦般人（余太山语），这悦般人是北魏时的一个西域民族，后被柔然逼走被迫西迁。不过据兰初君看到的文献，里面大多认为阿瓦尔人与柔然有着密切联系。
为什么这么说？有以下论据：
第一是阿瓦尔和柔然族名接近。
我们现在听起来觉得阿瓦尔和柔然发音相差十万八千里，先别急着否认，看看历史学者怎么说：拜占庭称呼阿瓦尔人为Acari或者Acares，根据学者考证，阿瓦尔人一词的词根为Abaraga，这个词在蒙古语中是“蛇”的意思，有懂蒙古语的小伙伴说一下自己的看法啊，看看这位专家说得对不对。
另外突厥汗国曾经派遣使者到拜占庭，当他们提到阿瓦尔人的时候，也经常用到与“虫”有关的词汇，比如“可以像虫一样践踏的”、“在地上爬的”。
提到这里，估计对柔然有点熟悉的小伙伴，会提到中国史料中另外一个称呼柔然的词“蠕蠕”，里面同样带有“虫”这个含义。
第二：拜占庭史料中提及阿瓦尔人生活习俗的记载，与柔然的也非常类似。
比如拜占庭史料提及阿瓦尔人有着长长的辫子、衣服肮脏、散发着臭味。中国史书《魏书》中说柔然人不洗衣服、不洗手，妇人舔盘子（部人不浣衣，不绊发，不洗手，妇人口舐器物。）
中国人的史料中，悦般人不舔盘子，白匈奴，也就是嚈哒人不扎鞭子、康居人和乌孙人也没有上面奇怪的记载。
第三：东西方的史料都提及，阿瓦尔人和柔然人有操控风雪的能力。566年阿瓦尔可汗攻打高卢时，说阿瓦尔人“变幻出奇怪的现象，使他们呈现在法兰克人面前”。中国南朝史书《梁书》也记载：柔然能“以术祭天而致风雪。”
当代考古学对阿瓦尔时期的墓葬检查，发现阿瓦尔汗国很明显是多民族国家，有16%的蒙古人种、17%的中亚民族血统、18%的希腊罗马血统、21%的日耳曼血统、27%的斯拉夫血统。
但是阿瓦尔汗国的统治阶层明显是蒙古人种，因为蒙古人种的墓葬中随葬品贵重物品更加多一些。
阿瓦尔人的语言具体内容是什么还不太清楚，但是根据希腊文和拉丁文中记载的有关阿瓦尔语单词提供的证据，阿瓦尔汗国的阿瓦尔人语言属于阿尔泰语系的一个语族，问题是它是更加接近蒙古语还是突厥语。
阿瓦尔汗国的官僚名称也是阿尔泰语系的，比如国王叫可汗，王后叫可敦、还有最高官员叫叶护，叶护相当于宰相。[iv]
西方第一个提到阿瓦尔人的是公元5世纪中叶的普里斯库斯，之后1个世纪的时间都没有关于阿瓦尔人的记载，直到公元557年。于是就产生了一个问题：公元5世纪中叶的阿瓦尔人和公元6世纪中叶再次出现的阿瓦尔人是否是同一拨人？
鉴于公元5世纪中叶那次记载的阿瓦尔人基本没有对欧洲历史产生影响，兰初君选择从公元557年开始叙述。
557年年底，拜占庭帝国首都来了一群装扮特殊的人，他们在君士坦丁堡引起了轰动。见惯了很多蛮族的君士坦丁堡人，没见过这群人，没办法，谁让这群人的发型这么有个性，居然编着辫子。
这群人不是来向拜占庭皇帝进贡的，而是来打秋风的。
当时拜占庭帝国的情况，可以用一个“惨”字形容。因为长期与萨珊波斯的战争，拜占庭耗费了大量精力与金钱，内部542年爆发黑死病，皇帝查士丁尼都受到感染。周边又有蛮族对帝国边境进行骚扰掠夺。
为了以夷制夷，查士丁尼同意阿瓦尔人的方案：给他们贡金，阿瓦尔帮忙攻打其他蛮族，但是阿瓦尔人对拜占庭的领土要求，查士丁尼没有答应。
这次出访后，阿瓦尔人获得了大量贡金，他们再利用自己手中拥有的令人可怕的骑兵，对于周围民族展开了征服运动，效果很显著，560年左右，阿瓦尔人先后征服一些部落，还占领了一些土地，这些为他们之后进一步扩张奠定了基础。
游牧民族的特性促使阿瓦尔人四处征战，562年阿瓦尔人进犯高卢，但是没有得手。
时间到了565年，拜占庭皇帝查士丁尼去世查士丁二世即位，与此同时阿瓦尔这边可汗是伯颜，他在阿瓦尔汗国的建立过程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伯颜趁着给老皇帝查士丁尼吊唁的机会，向查士丁二世提出两个要求：第一，拜占庭帝国要给阿瓦尔人更多的金钱；第二，能否给阿瓦尔人一片土地，以便自己放牧。
查士丁二世不像前任皇帝那样身段柔软，他果断拒绝了阿瓦尔人的请求。
阿瓦尔汗国并没有直接选择与拜占庭对抗，他们选择柿子捡软的捏，开始进犯法兰克王国东部地区。566年开始洗劫法兰克西部，这一战阿瓦尔人不仅俘获了大量战利品，还和法兰克结成同盟。
同一年伦巴第人也找到阿瓦尔人，希望与他们结盟，一起对付中欧地区的格皮德人。阿瓦尔可汗迫使伦巴第人签订令人感到苛刻的合约：伦巴第人必须将全部牲畜的十分之一给阿瓦尔人。联合作战胜利后，要拥有格皮德人一半的土地和全部战利品。
伦巴第人要急着对付格皮德人，就答应了。战争的结果是格皮德人被消灭，格皮德人的地盘被伦巴第人、阿瓦尔人和拜占庭瓜分。之后阿瓦尔人又强迫伦巴第人迁走，说他们可以到意大利去。原来生活在潘诺尼亚地区的伦巴第人带着一些其他民族，迁到了意大利，他们在潘诺尼亚的地盘被阿瓦尔人接收。
时间到了568年，阿瓦尔基本控制了潘诺尼亚地区，多瑙河中游尽在他们的掌控中。之后拜占庭帝国也承认了阿瓦尔人在潘诺尼亚的居住权。
但是这时突厥人来到了君士坦丁堡，拜占庭知道原来阿瓦尔人是突厥人的手下败将，加上受不了阿瓦尔人时常打秋风，以及对领土的贪得无厌，拜占庭决定和阿瓦尔汗国翻脸。
这时的拜占庭占据着两座城镇，西米瓮城和辛吉杜努姆城，后者即今天的贝尔格莱德。这两座城市直接威胁阿尔瓦汗国，阿瓦尔人要求拜占庭撤出这两座城市，还要提升贡金。
战争一触即发，经过了十几年的鏖战，最终拜占庭选择了妥协，因为它在东边还要和萨珊波斯鏖战，最终两国约定：拜占庭每年给阿瓦尔人的钱从八万金币提升到10万，阿瓦尔的势力范围也从潘诺尼亚平原扩张到黑海北岸。
总之：这时的阿瓦尔汗国，已经具备了和拜占庭帝国掰掰手腕的实力了。
591年，拜占庭支持的一位波斯王子登上波斯王位，两国签订合约，拜占庭终于空出手来教育一下阿瓦尔汗国了。
这次皇帝亲自率军，军队在巴尔干半岛开展大规模清剿行动，恢复帝国势力。
595年，阿瓦尔可汗想要和拜占庭求和，被拒绝。
598年，阿瓦尔和拜占庭发生冲突，拜占庭大败，将军自己先逃了，这使得拜占庭一方士气一落千丈，阿瓦尔可汗乘胜追击，气势如虹，消息传到君士坦丁堡，贵族们甚至想要打包逃跑。
就当众人认为君士坦丁堡一定会陷落之时，阿瓦尔人的军队中爆发了鼠疫，甚至连可汗儿子都病死了。以此为契机，双方讲和，拜占庭给阿瓦尔的钱又增加了，双方还约定两国以多瑙河为界。
和平的时间总是短暂，还没过一年，拜占庭和阿瓦尔又爆发战争，这次胜利之神眷顾的是拜占庭，不仅杀掉了阿瓦尔可汗的四个儿子，还俘获三千多名阿瓦尔人以及阿瓦尔仆从国人员约一万人。
正当拜占庭形势一片大好之际，帝国却自毁长城，皇帝解除了功勋卓著的将军——普里斯库斯的军职，因为功高震主，换上了自己的弟弟彼得。加上拜占庭拖欠前线军队军饷，这下子军队发生了哗变。皇帝莫里斯被推翻，帝国的首领换上了僭主福卡斯。
这次兵变，让之前拜占庭的胜利变成了昙花一现。
602年，在阿瓦尔汗国历史上地位显著的伯颜可汗去世，新可汗上位，他基本延续了老可汗的政策，敲诈拜占庭。拜占庭不愿意两线作战，继续对阿瓦尔汗国的绥靖政策。
但是游牧民族的特性让阿瓦尔人不满足于定居生活，而是和斯拉夫人联合起来，专门从事抢劫工作。尤其是他们看到拜占庭帝国首都的富饶。
626年，阿瓦尔人和波斯结盟，准备两边夹击拜占庭，阿瓦尔人先行行动，10万波斯军队整装待发，八月阿瓦尔人连续几波攻势，攻打君士坦丁堡，拜占庭帝国的军队动用了一种武器——希腊火，最终守住城池。8月7日阿瓦尔人退却，从此时一直到1453年君士坦丁堡被奥斯曼土耳其攻陷，这里的居民都要在这一天庆祝这场胜利。
纪录片《古代十最》中的希腊火
这场战役的失利让阿瓦尔汗国颜面扫地。游牧民族擅长打顺风局，只要他不能给仆从国带来财富，仆从民族就会选择离开。626年之后，斯拉夫、保加尔等民族选择脱离控制，他们开始威胁阿瓦尔汗国。
跟从阿瓦尔汗国，让斯拉夫人从此成为巴尔干半岛上多数民族，斯拉夫人以前住在多瑙河与黑海以北地区，被阿瓦尔汗国征服后跟随阿瓦尔人迁到巴尔干地区。加上阿瓦尔人一般只会抢劫，不会建设，导致当时巴尔干半岛人烟稀少，这更为斯拉夫人入住巴尔干半岛提供了条件。
斯拉夫人在阿瓦尔汗国的地位是农夫和炮灰，很多时候被阿瓦尔人逼着走在前面为阿瓦尔人遮挡箭镞，即便胜利后得到的战利品也没多少自己的份。
626年攻打君士坦丁堡的失败，让阿瓦尔汗国的实力遭到削弱，其中以保加尔人对阿瓦尔汗国的冲击最大。
保加尔人从阿瓦尔汗国逃走后，并且在拜占庭的扶持下日渐强大，670年在多瑙河下游建立保加利亚汗国，拜占庭的扶持政策一如既往让自己受损，一家独大的后果是保加利亚汗国的壮大让拜占庭帝国的实力进一步遭到削弱。
678年，拜占庭史料记载阿瓦尔汗国又发生内讧。679年阿瓦尔派出前往君士坦丁堡的使团成为最后一支有记载的拜访拜占庭帝国的阿瓦尔使团。
从此一直到8世纪末，无论是哪国史料，对这一时期的阿瓦尔汗国很少提及，这个汗国成了一个神隐之国。
787年，沉默已久的阿瓦尔王国出现在著名的查理大帝的眼里。当时他奉行扩张政策，巴伐利亚公国拒绝服从查理大帝。巴伐利亚向邻国阿瓦尔汗国求救。
阿瓦尔汗国最终决定和查理大帝率领的法兰克王国开战。只不过此时的阿瓦尔汗国已经不是一百多年前的阿瓦尔汗国，在咄咄逼人的法兰克军队面前，阿瓦尔军队可谓是丢盔弃甲。
这一年巴伐利亚向查理大帝投降，法兰克王国直接和阿瓦尔汗国接壤。
阿瓦尔汗国经过长时间的打秋风，内部积攒了不少财富，查理大帝表示很眼馋，因为当时法兰克王国因为常年军事行动，国库空虚，于是他决定消灭阿瓦尔汗国，得到阿瓦尔的财富。
为了征服阿瓦尔汗国，查理大帝做了一系列准备。比如迁都到今天的德国亚琛，频繁扫荡易北河流域的斯拉夫人，打掉支持阿瓦尔汗国可能的盟友。
经过8年时间，阿瓦尔人被征服，这场战争让潘诺尼亚变得一片荒凉，法兰克人掠夺了阿瓦尔汗国的财富，“仅黄金就重达数十吨，装满了15辆大车，每辆车需要4头公牛才能拉得动。这批巨款强烈地拉动了法国的内需，全法兰克王国的教堂都开始扩建和装修，就连与法兰克王国相邻的不列颠、意大利和西班牙也从中获益。英语称奖品为“award”，这个词就来自“阿瓦尔”，因法军对阿瓦尔汗国的劫掠而得名。”
796年，阿瓦尔可汗率众投降，标志着阿瓦尔汗国的灭亡。
之后的几年，阿瓦尔人时不时来场反抗，但是都无法撼动法兰克人的统治，不少阿瓦尔人皈依基督教。
作为国家的阿瓦尔消失了，但是阿瓦尔人还在，比如826年法兰克人在亚琛召开对付斯拉夫人的会议时，阿瓦尔人参加；843年，查理大帝死后，帝国一分为三的那个《凡尔登合约》中，还提到了“阿瓦尔王国”。
阿瓦尔人原来居住的土地，到了一百多年后迎来新的主人——马扎尔人，这群人是现在匈牙利人的祖先。
阿瓦尔人冲击欧洲，最大的影响就是他促成了今日欧洲民族分布的形成，尤其是斯拉夫人迁移到巴尔干半岛，前文已有提及，这里不再赘述。
第二大影响：向欧洲传播马镫。
标准意义上的马镫发明权属于中国，最早发现的成对标准马镫证据出土于中国南京，时间是公元322年。
马镫让骑兵解放了双手，不用担心自己随时掉落下去，极大增加了骑兵的攻击性。阿瓦尔人向欧洲传播马镫，让欧洲的战争方式发生了极大改变。
不过总的来看，阿瓦尔人相对于定居民族，文明程度比较落后，并没有给欧洲带来更有影响力的政治制度和先进生产方式，影响不能被高估。
参考资料
[1]刘强. 阿瓦尔汗国初探[D]. 华东师范大学.
[2] 罗三洋《横行草原的柔然》，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21
[3] 【美】丹尼斯·赛诺，《剑桥早期内亚史》，商务印书馆，2021
[4] 原廓, 龙语者. 马鞍 马镫 马铠 让骑兵统治战场的技术飞跃[J]. 国家人文历史, 2017(22):6.
[5] 刘斌，再谈罗马尼亚发现柔然人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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