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拾身边|陈欣 郑琦:“打破第四面墙”——小剧场音乐剧
“打破第四面墙”
——小剧场音乐剧
作者|陈欣、郑琦
“我去上班了,拜拜!”
2022年9月16日下午5点,在海淀区工作的小韭匆忙打卡下班,冲向地铁站,她的目的地是西城区护国寺街85号——西区剧场,也是小剧场音乐剧在北京的新据点。2个半小时后,音乐剧《桑塔露琪亚》镜框版北京站首演就会拉开序幕。
小韭在大学时入坑小剧场音乐剧,工作后也没有放弃这项爱好,没有疫情时她平均每周要看1-3场剧,周末或者假期甚至会往返上海看剧。因为每周去剧院的次数太多,小韭常常戏称自己“下班”又“上班”,在包里揣好相机、票夹、场刊、拍立得和打光灯,小韭又一次踏上了西区之旅。
近些年,凭借着更低的票价、与演员更近的距离、不逊色于部分大剧场的质量,小剧场音乐剧在上海乃在全国范围内掀起热潮,成为年轻人文化消费的潮流选择。
什么是小剧场音乐剧
小剧场音乐剧的最初起源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欧美的小剧场运动,其目的是使戏剧远离体制化、专业化和商业化倾向,不以利润为中心,弱化情节,更加注重戏剧的艺术创造性,并且尝试接触不同类别的观众。这场运动也可以看作是20世纪50年代外百老汇戏剧运动的先驱。外百老汇或者外外百老汇是指围绕百老汇中心区以外的一些数量庞大、相对小型的剧院,在这里上演的主要是小型的、实验性的作品。在百老汇,剧院的座位数均在500座以上,而在外百老汇和外外百老汇,小剧院的作为在80到100个之间。二战后,外百老汇在新剧创作上大胆创新,培养了一批优秀的剧作家和表演家,许多优秀剧目都是在外百老汇大获成功后,才走向百老汇剧院,外百老汇也由此成为优秀剧目的孵化地,从而引领了20世纪50年代的小剧场戏剧运动,这样运动使小剧场浪潮扩展到整个世界范围,对亚洲的日本和韩国产生了重要影响。
60年代中期日本出现了小剧场运动的热潮,与欧美相同,日本的小剧场也是为大剧场输送优秀剧目的实验基地。小剧场运动于20世纪初进入韩国,形成了以大学路为中心的小剧场群,这里汇集着160多个小剧场,观众一天至少能欣赏150场演出。
相对于大剧场,小剧场音乐剧主要特点是互动性强和制作成本低。
小剧场的“小”直观反映在剧场的规模上,不同于大剧场演员与观众泾渭分明的演出舞台,小剧场通常是直接深入到观众席中,因此,演员和观众的互动距离也更近。国内小剧场分为环境式和镜框式2种,前者有互动,要求专门的剧场场地,后者则是传统的舞台剧场,但是二者都具有“空间小、亲密感强”的特点,演出舞台和观众席距离近,演员和观众的互动性强,甚至观众也成为剧目发展的一部分。例如2014年在北京西区剧场上演的音乐剧《寻找初恋》,该剧观众席第一排距离舞台最深处只有7.5米,这样的剧场布置让观众从踏入剧场的第一刻起,就身处于浪漫的初恋氛围中,从而形成沉浸式的观剧体验。由于小剧场演员和观众距离较近,前排观众甚至可以看到演员的眼神变化,因此小剧场的演员在表演时必须更加注重人物的细节性。而对于观众而言,近距离的观察更能捕捉到音乐剧发展过程中的细微变化。正如小韭觉得多刷的意义就是在于分析不同演员的演法或者相同演员每场的变化和设计,“首先剧本肯定是喜欢的,其次大部分的演员都可以接受,不过最重要的是能在过程中看到演员调整自己的状态和改变演法,给到观众新东西,这种体验是十分有趣的,好的演员每次都会有新颖的反馈。相较于大剧场,观看小剧场音乐剧能够获得因为多刷产生的更加多层次的感受,对于一部剧会和朋友们像钻研课题一样不断地讨论每一个细节和每一场的演员处理。找寻每个演员的表演特点和出彩之处,以及剧情涉及或者改编成功之处。”
小剧场相比大型音乐剧而言制作成本更少,因而票价也会更低,2019年观看一场百老汇演出的平均花费是109美元,而观看一场外百老汇演出平均只花70-80美元。这不仅满足那些从未接触过音乐剧但想以较低票价尝试的人的需求,而且也可以降低一些资深音乐剧迷多次重刷一部剧的费用。很多小剧场观众表示,相较于大剧场自己并不偏向小剧场音乐剧,只是因为场次多而且价格便宜,所以看得多一点。小韭作为北漂的普通打工族,能够每周走进剧场也是这个原因。
环境式音乐剧在中国:一炮打响“韭菜大厦”
20世纪80年代,西方音乐剧开始进入中国。虽然众多戏剧爱好者开始对此进行学习和研究,但是由于不了解音乐剧制作,缺乏音乐剧从业人员,中国音乐剧的发展一直比较缓慢。直到亚洲联创团队推出《妈妈咪呀》和《猫》,这2部音乐剧以欧美的音乐剧制作运营模式为模板,严格执行国际化的标准,一经推出就大获成功。
同时,随着大剧场音乐剧的发展,部分年轻的制作团队将目光投向小剧场音乐剧。目前国内的小剧场音乐剧分为两部分:一是小剧场原创音乐剧,以小柯剧场为代表,进行中文原创音乐剧的制作,多以爱情故事为主题,因为主题平淡、质量也不高,所以这一部分小剧场音乐剧大多是反响平平,并未引起水花。二是国外引进改编的小剧场音乐剧,如《阿波罗尼亚》《桑塔露琪亚》《灯塔》等等,近年来此类小剧场音乐剧佳作不断涌现,而“韭菜大厦”正是这些佳作的聚集地。
“韭菜大厦”是剧迷对上海人民广场亚洲大厦的戏称,这栋大楼是上海小剧场上演音乐剧的聚集地,之所以被称为“韭菜大厦”,是因为剧迷们经常到此买票看剧,甚至是多次买票重刷同一部剧,而自己是“被割的韭菜”。而“韭厦”的真正爆火得益于2020年引进的环境式音乐剧《阿波罗尼亚》,该剧改编自韩国的一部小剧场音乐剧,原剧是传统镜框式,并没有互动设计。国内引进时进行了改编和创新,增加了大量互动环节,每场吧台座位的观众还有赠酒。在剧迷们看来,被他们亲切地称为“小酒馆”的《阿波罗尼亚》就是亚洲大厦的顶流。该剧每个月都是场场爆满,许多剧迷甚至观看了上百次。许多观众表示,这部剧整体氛围很轻松,看完能给人带来快乐。音乐剧领域有“换卡如换剧”的说法,也就是不同的卡司阵容会给人带来完全不同的感受。
《阿波罗尼亚》的三个角色因为演出频率太高,演员团队源源不断地流入新生力量,因此,集齐卡司成为许多观众重刷的目的。小韭在上海也看过三十多场小酒馆:“第一次看的时候,我并没有特别上头,后面越来越上头是因为演员一直在不断地调整,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去诠释角色、增加细节、做更多合理化的调整。当你看到演员做出这样的改动的时候,你就会期待看到下一场他们会做出怎样的改变,存在这样一个见证的心态。”
2020年8月28日,《阿波罗尼亚》第一场演出之前,只售出了40%的票,当时该剧出品人刘汉坤的目标是能把下一个星期的票卖光。但随着观众们的口口相传,《阿波罗尼亚》火了起来。除了线下演出的火爆外,《阿波罗尼亚》线上专辑的售卖也远远超出了汉坤的预期,“我们之前也没有做过电子专辑,都是做一些实体销售,基本一场的销售也就是几十张。要达到上万的数据,基本上要演500场到1000场。做电子专辑,其实能够在一夜之间或者说一个星期就能够铺到上万的人群,对我们拓展新的观众是一个不错的渠道。”
《阿波罗尼亚》爆火后又有多部韩国小剧场音乐剧被引入,而且大多都进行了环境式改编,如《桑塔露琪亚》《危险游戏》《灯塔》等。随着小剧场音乐剧在上海的大获成功,音乐剧公司开始根据不同城市的市场发展情况对旗下剧目进行巡演或者开设分馆,常驻北京工作的小韭也终于在2022年等来了《阿波罗尼亚》和《桑塔露琪亚》在北京的据点——西区剧场。
《桑塔露琪亚》镜框版北京站一轮大末合影
我是怎样住在剧场里
因为小剧场音乐剧演出场次多,有互动环节,所以多刷的观众对于每场的座位会有更多要求,有的是为了有更好的角度拍摄喜欢的演员返场,有的是因为这个座位有喜欢的固定互动,也有的因为舞台不同方位可以看到不同的情节和舞美设计。但是座位有限,所以产生了不同城市不同剧目的“盘票群”,观众在群内进行出票、换票等,这种交换可以跨剧跨场次,甚至是以未开票的剧目票作为交换。小韭手机里有上海、北京、长沙等地将近20个盘票群,一般这种群内平时没什么人聊天,但是每到开票之际群里便会炸开了锅,大家都熟知出票换票的原则和格式,小韭起初对“空头”“炸卡”这些词汇也并不理解,但在群里“浸泡”一段时间,小韭也可以熟练地计算好行程和排期表,等待着开票那一瞬间的“闪电战”和开票后可能会持续几个月的“拉锯战”,小韭谈起抢票和盘票的经历,脸上没什么高兴的情绪,只是有些疲惫地说了一句“唯手熟尔。”
盘票群的作用有时并非只有纯粹的票务交易,小剧场音乐剧观众的联系也并不限于“盘票”,剧场之外他们也有联系,而且通常是以某位演员的粉丝身份出现。因为传播度低、前期铺垫少、发展速度慢、观剧门槛高等等原因,国内音乐剧市场本身发展并不理想,在《声入人心》等综艺节目的带动下在近几年有了飞跃性的发展,但仍然称不上大众化,音乐剧观众群体容量较小,小剧场音乐剧的受众更是不用说,粉丝群体内常常戏称“全网观剧300人”,更不用说观众体量更小的小剧场音乐剧了,经常看剧的观众常常能在不同剧目的观众席中见到熟悉的面孔,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更容易形成小的粉丝群体。
部分演员形成了不同规模的粉丝群体,粉丝们也会像一些明星粉丝一样出图、做物料等等,很多粉丝因为剧目或者是喜欢的演员可以连刷一部剧几十遍甚至上百遍。小韭认为这种现象很正常,“因为小剧场体量更小,且圈层本身就比较固定,微博私信等观众和演员的互动平台相对而言更活跃,观众和演员的距离更近,更加容易产生这种情况。”对于这种现象所带来的影响,小韭则是中立态度,“这是一种合理的现象,但是正负效应都比较明显,正面就是认识了很多兴趣相投的剧友,有的也会发展成生活上的朋友;负面也明显,一部剧火了必然会有不同意见产生,对于剧和演员,尤其是出名的演员的不同看法会产生分歧,过激的一定会上升成粉丝甚至是不同小圈子之间的人身攻击,这种对立不会非常激烈,因为观众绝大多数都是成年人,更多是上班族,处理分歧和矛盾不会太过分,但是确实非常容易产生。”
目前中国音乐剧行业的主要用户是20-35岁的年轻女性观众,相同的兴趣爱好让很多人在剧场之外也走到了一起,小韭在看剧的几年里认识了很多兴趣相投的剧友,“我们约着看剧,约着吃饭,约着一起旅游,每天打打语音讨论某部剧某个演员,甚至我们有次看完剧吃完海底捞出来,半夜在空荡荡的北京城大街上完整地演了一遍《桑塔露琪亚》。因为音乐剧对于我的生活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一环,所以因此认识的朋友也成为了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我在不同的剧目李来回穿梭,有的朋友认识了几天,有的朋友认识了几年,音乐剧确实给我带来了很多,我很感谢它。”
在北京东城区长长的礼士胡同里有一家隐蔽的咖啡店“吉屋咖啡”,老板是一对音乐剧演员情侣,这个小小的咖啡店渐渐的成为了北京音乐剧爱好者的小据点,小韭每到周末就会抱着电脑来吉屋工作,咖啡店里已经零零星星坐着几个熟人,大家喝着咖啡,聊着音乐剧,随手拿起店里到处摆放的不同音乐剧的场刊翻看,老板偶尔也和大家聊聊剧目排练的趣事,小小的吉屋咖啡让小韭的北漂生活获得了一点归属感,也给了更多热爱音乐剧的观众提供了看剧间隙的栖息之所。
吉屋咖啡内部
小剧场音乐剧和韭菜人的未来
在“一台好戏”制作公司负责人刘汉坤的最初设想中,小剧场音乐剧应该成为一种生活方式,看音乐剧就像玩密室、打剧本杀、看LiveHouse一样,但是前者的受众远不如后者广。无论是《阿波罗尼亚》还是《桑塔露琪亚》等等,这些小剧场音乐剧都只在上演的前2个月新客率很高,此后就会回落,而数据显示,剧目的整体复购率一直维持较高水平,也就是说,小剧场音乐剧的受众大多数依然是音乐剧观众,原因之一是座位有限,小剧场音乐剧的路人观众很难买到票,由此可见,小剧场音乐剧要完全成为年轻人的生活方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剧迷们也认为目前国内小剧场音乐剧的发展还存在不少缺陷,比如剧目打磨和舞台布置应该更加人性化,制定更严格的准入规则。小韭作为资深剧迷,认为这个行业还有诸多方面可以改进:“有的原版镜框式小剧场挺好的,引进非要改成互动式,有时候并不适合,这种改编不可避免地会造成不同视角的遮挡,这一点可以在舞美道具和演员走位上进行调整,毕竟观众花钱买票不是来买遮挡位的。也可以调整一下部分灯光设计,看多了容易伤害眼睛。还有就是有的小剧场硬件设施明显不到位,比如开心麻花的几个剧场座位很不舒适,西区剧场的座椅靠背也很久没有修了。”而且近两年小剧场音乐剧的破圈在加速行业发展的同时,也导致良莠不齐局面的出现,小韭认为这一点在演员表演上表现得很明显,“首先基本的水平要到位,起码不能有明显的失误,但是会比大剧场的要求低一些,尤其是多刷之后,更在意的是演员能否提供不同的新鲜感。小剧场的演员业务水平整体不高,因为剧目要求本身也不高,况且演出频率太高(一周5-6场),所以招了很多很多演员,大部分都是刚毕业甚至没毕业的男大学生,唱演水平都不怎么理想。”
不过即使目前还存在不足,但是对于以小韭为代表的剧迷而言,小剧场音乐剧已经成为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开设分馆的不同城市都将以不同的速度和规模对上海的亚洲大厦进行某种程度上的复刻,正面和负面效应也都将“继承”。无论是上海的“韭菜大厦”、长沙的“玻璃房子”、还是北京的“西区剧场”,他们或许并不是理想中的艺术凝聚地或是音乐剧人的乌托邦,小剧场音乐剧和它所形成的市场存在着十分明显的缺陷和发展空间;但是对于“小韭”和许多与她相似的剧粉们来说,那个永远洋溢着歌声光彩熠熠的小空间,等待她们的可能是20世纪三十年代的纽约,可能是英格兰一处人迹罕至的海岸,也可能是某次监狱假释审议委员会......背着某个剧目周边的帆布包,上电梯、扫码、检票、进场,伴随着提示音响起灯光暗下来,进入、或者说是回到了那个不同而熟悉的世界,熟练的程序每周都在上演,惊喜和泪水可能会渐渐消散,但这个小小空间,更多情况下仍然是劳累压抑的生活里自缝隙中透过的一缕光线,是永远有同好们在等待相聚的Party,是源自热爱所创造出的属于自己的小小乐园。小剧场音乐剧正通过营造“氛围感”来打破戏剧表演的“第四堵墙”。
本文系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22年《影视文化与批评》课程作业,获得“新青年非虚构写作集市”优秀作品。
原标题:《重拾身边|陈欣 郑琦:“打破第四面墙”——小剧场音乐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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