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公望《九峰雪霁图》画的是哪座山?“悬案”破了
潮新闻客户端 郑艺
《九峰雪霁图》
元代画家黄公望,字子久,号一峰道人、大痴道人,因《富春山居图》举世闻名,他的《九峰雪霁图》同样名气很大。一峰道人笔下的九峰山,一说是上海松江一带的九座道教名山;另有一说系地处浙江汤溪城南的九峰山。哪么,此图到底画的是上海九峰还是浙江九峰?有一位老人,为理清这事,至今已延续了半个世纪的研究考证之路。他认为还原黄公望《九峰雪霁图》出处真相,既是对古代画家的尊重与敬仰,更是对书画历史的负责,同时对研究黄公望、研究浙江山水画系意义重大。
他就是郑竹三先生,号九峰山人,金华婺城人,今年80岁。现任全国工商联民间文物艺术品商会黄宾虹研究会会长、浙江省文史馆馆员、西湖画院副院长等职,是一位集书画、文学、评论、考古于一身的当代艺术家。
一
生于1943年的郑竹三是怎样与《九峰雪霁图》结缘的呢?其中大有故事。
郑竹三出生在金华市汤溪城里,后随母到杭州上学,他从小喜欢美术创作,后师从浙江美术界名流余任天、陆俨少、周昌谷等名家。
一日竹三在陆俨少家看到一本画册上有张作品很眼熟,他走近细看,惊呼道:“这不就是我家乡的九峰山吗?”陆先生见竹三感兴趣,就告诉他说,这是黄公望的《九峰雪霁图》,有人说画的是上海松江的九峰,也有人说是你们汤溪的九峰,你是汤溪人,好好钻研,既能给你家乡文化事业做点贡献,又能还这幅精品山水以正确出处,相信一峰道人也会感谢你……
之后竹三就迷上了《九峰雪霁图》,图中寒林的舒展,雪峰的润泽、谷壑的明灭,使人感到那萧瑟的、白茫茫的宁静中孕育着即将萌发的生机,看到了人生的希望。此图充分表达了作者对家国河山、自然胜景的挚爱。而立之年的竹三越看越喜欢,半月后就是农历春节,竹三回汤溪,就与发小朱连有等人上九峰。站立山顶,一览众山,浮想联翩。时值隆冬,山下无雪,山上积雪却厚,那一派的雪山奇观,与黄公望的《九峰雪霁图》真的神似。此后每次回故乡,竹三都要上九峰,因为《九峰雪霁图》一直萦绕心间。
二
《元画全集》,是中国重大文化工程“中国历代绘画大系”推出的中国古代绘画图像文献集成五大全集之一,吴斌老师是“专题审稿”的编辑之一,他在“《元画全集》编辑众人谈:沿着黄公望的足迹寻找九峰”一文中这样写到:“在《元画全集》故宫卷中,我撰写了赵子昂和元四家大部分名作的解说文字。关于黄公望《九峰雪霁图》,我只讲了一个问题,九峰究竟在哪里?
要解决这个问题,合适的办法,是根据画面信息,结合画家行踪,再看看同时代人是如何描述黄公望同题材“九峰图”的,最后综合分析。
先看画面信息,这种山体,旱地拔葱似的,明显的丹霞地貌。松江九峰是一堆不足百米的小山包,最低的才十来米,分布也不紧凑,看下图的样子,实在难以匹配。
再看画上的六行题识:“至正九年春正月为彦功作雪山,次春雪大作,凡两三次,直至毕工方止,亦奇事也。大痴道人时年八十有一,书此以记岁月云”,因为黄公望画《富春山居图》花了三年,在至正十年才完成,所以,至正九年时,黄公望在富春江附近,九峰也距离富春江不远。
最后看文献记载,元末邵亨贞《蚁术诗存》卷七中有《一峰道人画九山雪霁》诗,首句是:“大雪漫空暗九山,晋人遗迹杳难攀”,这说明,“九峰”中有晋人遗迹。
元末郑元祐《侨吴集》卷二中,有《黄子久二首》,其一云:小黠大痴谁复然,画山画水亦随缘。悬崖绝谷喷流泉,此中即是安养地,九品莲华光烛天。其二有句:“只今年已八十余,无复再投光范书。留得读书眼如月,万古清光满太虚。”这说明,年过八十的黄公望选了一处有“悬崖绝谷流泉”,山形为“九品莲花”的地方当做“安养地”。
以上四点取交集,只有浙西汤溪县(元代属金华府)的“九峰山”符合条件。《万历金华府志》卷四记载道:“县南十里,高数百丈,峰峦秀拔,岩洞玲珑……昔葛洪来游,丹灶犹存……宋约诗云,亭亭九瓣拥青莲,中有飞来一道泉。瑶草不知春几度,碧桃已老岁三千。岩前月冷猿空啸,洞里云深鹿自眠。莫道葛洪仙去远,至今丹灶尚依然”。邵亨贞诗中的“晋人遗迹”,无疑就是葛洪丹灶了。而这座九峰山,恰就是丹霞地貌。
当得到了“浙西汤溪九峰山是黄公望八十多岁的安养地”这个结论,我们就可以联想到更多的史料,比如说,黄公望早年当过“浙西宪吏”;黄公望和金华的名士,如柳贯、刘元等人关系很好……
时年已70岁的郑竹三已是我国著名书画家、美术评论家、作家,他看到吴斌的文章,激动不已。马上与婺城的文化学者陈三富、邱开祥等人联系。郑老赶回家乡,与他们一起登上九峰山,一一对照《九峰雪霁图》的画面信息,一起讨论、研究,基本认定《九峰雪霁图》取境(景)汤溪九峰山。
虽如此,婺城的地方文化学者们并没有停止探索求证的脚步,针对《九峰雪霁图》、“九峰三贤”、“葛洪丹房”、“九峰书院”等乡村文化进行大规模的挖掘整理。并本着“传承先贤文脉,弘扬乡贤文化,繁荣乡土文明”的宗旨,创办了《九峰》杂志。
《九峰》封面为九峰山
三
这10年间,郑老他们也从未停止对《九峰雪霁图》的探寻,今年3月,郑老终于联系上黄公望研究会会长蒋金乐。
蒋会长看到《九峰》封面的图片,图中山貌十分酷似《九峰雪霁图》画境,令他无比惊讶。而乾隆《汤溪县志》上的“九峰山图”,虽是线描地形图,但山形地貌,构图布局,与《九峰雪霁图》几乎同一画境。
3月10日,郑老陪蒋会长来到汤溪,他们沿着黄公望的足迹赴九峰山实地考察,同行者有潘天寿纪念馆原馆长卢炘、黄宾虹书画研究会秘书长李钢等文化学者。
在当地文化学者的陪同下,一行十几人登上九峰山实地考察。回来后,蒋会长在文章中写到:“进山不久,迎面就是一柱丹崖岩峰,也即《九峰雪霁图》中的主峰,旱地拔葱,红色悬崖,状若莲花,峰顶有土,树木丛生,这,就是典型的丹霞地貌。想当年,葛洪在此炼丹,硬件设置非常可观。
往上走也有一洞,但离地面有十多米高,洞口刻四字,‘列仙洞天’。洞天者,乃道家之谓也。黄公望在富阳的庙山坞隐居地,即自额‘小洞天’。洞天福地,即为道家养生所居之胜地。
绕过一个山峰,丹霞地貌更加开阔呈现,石柱丹崖,群峰耸立。我强烈地意识到,已进入了《九峰雪霁图》的画境深处……”
像是一回事,关键是要有足够的证据才能证明《九峰雪霁图》画的就汤溪九峰山,为此,郑老、蒋金乐、卢炘、李钢等专家与地方文化学者一起开启了取证之旅。所得的信息与吴斌所写的文章大致相同,治学严谨的郑老认为,这还不是一个满意的结果,最好还有其他的佐证。
今年5月22日,细雨濛濛,婺城地方文化学者由陈三富、邱开祥等与郑老奔赴富阳庙山坞寻访黄公望踪迹,听蒋会长一再提及“一峰道人”,郑老突然说道:“这‘一峰道人’,这应引起我们重视,我曾在史书中看到汤溪城北15里有座‘一峰’山的记载……”
四
无独有偶,吴斌老师也曾在文章中提到:“我们甚至可以解释‘黄公望为啥自号一峰道人’这样麻爪的问题,何以哉?只因为汤溪附近有座叫‘一峰’的山,记载在《万历金华府志》卷四中,位于‘(汤溪)县北一十五里’,算来在九峰以北二十五里。这座‘一峰’,和画家必有渊源……”
在《汤溪县志》“峰亭诗、引”栏中,当地文化学者果真找到“《一峰亭》引”记载:
……征诸龙游胡君彦本(胡祚,字彦本,江南名士)《一峰亭》倡和之作,可以见矣。
彦本世居邑东之青阳里(也称青阳州,现为洋埠镇湖前村)其地坦夷而衍旷,其家丰厚而盈裕。于平畴沃壤之间,突出一峰,约高数丈。彦本爱其可以登高眺远,可以散烦释虑,乃作亭于其巅……
为了证实此“一峰”与“一峰道人”的关系,7月上旬,文化学者们又来到青阳里调查。湖前村书记钱和平专门请来村里的老人了解情况,老人们回忆说,“一峰亭”在历史上时红极一时,也叫一峰书院……青阳洪村书记洪德成摊开《青阳洪氏宗谱》介绍说,青阳洲在宋元以前就有官道。元设青阳驿。在青阳驿(上洪驿)存在时的官道,以东西向为主,上通龙游衢州,下通富春江。去汤溪县城及九峰山,青阳驿为必经之地。
某一日,黄公望在一峰书院与文友们雅集,兴致所至,笔墨伺候,作品即成,落款时,他就署上了“一峰道人”四字,从此,就有了这个道号……这虽是臆想,但也可能。
当家乡的文化学者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郑老,郑老喜出望外。他觉得从上海松江九峰没有如《九峰雪霁图》中的山峰,到凭后人的题款(此画原无题款,为后人所题,有说董其昌题)及此画由松江人董其昌所藏,就认定所画是松江九峰,这未免有些草率!而所画为浙江汤溪九峰之说,有太多的实证:其一黄公望在浙西当过宪吏,时九峰山为名山,浙西管辖;其二九峰山又是道教名山,黄公望信道教,上九峰探寻葛洪仙踪并小住,符合逻辑;其三《九峰雪霁图》与《汤溪县志》九峰山图相符绝非偶然,必有内在关联;其四黄公望号“一峰道人”,历史上有一峰山坡在衢江边,为文人雅集之处,直通九峰山;其五该图系画赠江浙儒学提举班惟志,一峰道人将挺拔坚韧、直立向上的九峰山图赠友人,寓意深刻……凡此种种不复赘述。
郑老等学者、专家长达几十年的反复调研、实地考证后,今年7月,他们认为黄公望的《九峰雪霁图》,画的就是汤溪九峰山,至此,《九峰雪霁图》之“悬案”划上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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