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在崩溃边缘,可以给一句鼓励的话吗?
小侯爷宋致远成婚了,新娘不是青梅竹马的我。
因为我在成婚前一年失了贞洁,自缢了。
一年后宋致远被迫娶了皇帝最宠爱的小公主,两人从最开始的互相看不顺眼,到最后成了一对欢喜冤家,白头到老。
而我黄土枯骨,成了小侯爷隐藏在心里的不可得。
这是我原来的结局。
1
三月十五,是我成婚前最后一次前往广福寺祈福,求的是夫婿康健,白头偕老。
直到行车路上的我突然发现我只是话本里的一个小小女配。今日祈福归来路上的我会被贼人掳走,失了「贞洁」,自缢而亡。
但是我的死并不是自愿的。
来不及多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我立即朗声道:「回府!」
随从不明所以,但却不敢违抗我的命令,旋即掉头回府。
「小姐,这可是您出嫁前最后一次能自由出府的机会了。」翠枝神色有些急地劝我,双手紧紧地搅动着帕子。
我深深地打量了她一眼:「今日没什么兴致了,先回府吧。」
翠枝张口想要再说些什么,被我一个眼神扫了过去,只得悻悻然地闭上了嘴。
回府后,我直接回房闭门休息,挥退了想要近身侍奉的翠枝,趁机细细回想起了原话本的剧情。
在话本子里,我祈福回来的路上被贼人掳走一天一夜,在第二日午间从马车上被扔在了闹市,衣衫不整。
我失了「贞洁」。
即使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只是被饿了一天一夜。
任凭我怎么解释都没人相信,外人不信,我的父母也不信。
其实我还有没有贞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再也不是那个名满京城、完美的叶三姑娘了。
高岭之花一旦跌落泥潭,任凭谁都会来踩上一脚。
我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家,宁远侯府在我归家的第二日就上门退了亲。
彼时,我正被罚跪在祠堂三天三夜,滴水未进。
第四夜,我的母亲,靖王妃带来三尺白绫,劝我以死明志,保住靖王府最后一丝颜面。
我问母亲:「我一定要死吗?我没有失了贞洁。」
母亲哭着抱住我:「我的孩儿,贞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靖王府没了脸面,你的姐姐们还要活啊!」
我只觉得头脑发胀,姐妹们要活着,我就一定要死吗,为什么?「母亲,我不想死,你把我随便放在哪个庄子上,哪怕是当一辈子农妇穷困潦倒,我也不会再来王府半步的。」
我想,我的刺绣还拿得出手,也能做得了一些吃食,琴棋书画也算精通,我有手有脚,哪怕是放到庄子上去,也不会被饿死的。
母亲有些许动容,只听耳边传来父亲一声暴喝:「妇人之仁!留你在,小侯爷未必不会去寻你,那时的你是去做妾!还是外室!靖王府的颜面何存?!」
「父亲!」我肝胆俱裂,宋致远的爱重成了我的催命符!
「我儿,别怪父亲。」父亲一手端着毒酒,一手捏我的下巴,招呼着母亲按住我的手脚,长久的饥饿叫我连反抗都不能,一杯毒酒就下了我的肚,一滴没漏。
我还是死了。
因为贞洁,因为流言蜚语,因为爱。
2
从剧情里面走出来,我忍不住心潮起伏,毒酒的苦涩、五脏六腑的灼痛感、众叛亲离的不甘仿佛熊熊烈火,要将我燃成灰烬。
我不甘心,不只是原剧情里的我,也是现在的我。
靖王府虽然不及先皇在时那边风光,可我还是用我的才学、我的德行成为京都人人赞扬的「众姝之首」叶三姑娘。
父亲曾说,以我的才学和谋略,若为男儿,入仕为官,足以让靖王府重振门楣。
我本不用死的。
原剧情里的我的死,处处透着蹊跷。
什么贼人敢在天子脚下绑走王府千金,什么贼人不求财不求色,还要将我扔在闹市,仿佛是一定要叫我失了名节,跌落神坛,催着我死一样!
细细想来,我虽为王府小姐,但也曾偷偷学过一点拳脚功夫,但被劫之时,我全身发软,根本无力反抗,之后贼人过不多时就会喂我喝下一碗药,一天一夜我都清醒地如同烂泥般瘫软在草堆之上,无法自救,直到被扔在闹市。
想到这里,我的身体开始逐渐发软,腿脚逐渐失去支撑的气力,我马上向床榻挪去,在倒下的最后一瞬,躺在了床上。
是软筋散。
躺在床上,虽然身体已经无法动弹,但我的思绪却疯狂地飘散着。
回想起出府的种种细节,能让我吃下软筋散的,只有我贴身女婢翠枝斟的那一盏茶水。我向来谨慎,能让我不设防的唯有翠枝。
这次去寺庙祈福,也是翠枝和我提起三月十五有高僧讲经,受讲经洗礼后祈福更为灵验。
而翠枝在我死后便没了消息不知道是死是活。
联想到方才回来途中翠枝不断劝我去寺庙的神情,和在原话本里,我被掳走当时,翠枝作为我的女婢却没有护主的行为。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仿佛不认识这个在我身边待了十年的翠枝了。
待到我理完所有的来龙去脉,身上的药效也已逐渐消散。
我起身靠在床边,唤道:「翠枝。」
「奴婢在。」翠枝推门而入,见我倚靠着,连忙倒了一杯茶水,贴心地递给我,眼里还有恰到好处的担忧之色。
我打量着翠枝,翠枝是从小在我身边侍奉的丫鬟,虽为主仆,实则待她如姐妹也不为过了。我被掳走的那一天一夜,还担忧过她的安危。
见我久久不接过茶盏,翠枝放下茶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抬头轻轻咬着下唇,端的一副委屈苦楚的模样看向我:「小姐,你怎么了?」
「广福寺今日是哪位高僧讲经?」我回神接过茶水,转开视线不再去看翠枝。
翠枝立时低下头,嗫嚅着:「这……这……许是……」
以往她若如此,我定会心疼,我是真把她当妹妹疼爱着,她也是真算准了我的心意。
她当然说不出来,因为今日广福寺根本没有什么讲经,不过是引我出府的借口罢了。原话本里,我到了广福寺发现没有讲经后并没有责怪翠枝,只当她被人哄骗得了错消息。
我是那样地信任她。
「翠枝,你在我身边也有十年了,我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因为我们是相伴于微末之时走过来的,我也把你当作妹妹般怜惜,从不愿让你委屈,月银你是府里最高的,日常吃食也与我别无二致,衣行更是纵着你。你还不说实话吗?」
「小姐,你在说什么,奴婢不知啊,我待小姐和小姐待我的心是一样的啊。」翠枝急忙膝行向前,一双圆眼盈上了泪水。
「你的勾当,你自己不说,我会去问你的父母、兄弟。想必他们多少是知道一点。」
满室寂静,落针可闻。
良久,翠枝抬头,双唇不知道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愤恨抖动不止,眼里都是凌厉的凶光,仿佛要将我刀刀凌迟:「小姐你是王府千金,想要知道什么不是张张嘴的事,何苦用我家人来威胁我?!」
「你恨我?」我察觉她眼中的凶光惊诧不已。
「是!我恨你,我恨透了你!如若不是你百般阻挠,我早已经是世子贵妾了,何必还要奴颜婢膝地讨好你。从小我们一起长大,你会的我未必不会。我已经把自己给了世子。世子妃位尚在,若我能诞下世子长子,世子妃位我也能争上一争,我原本可以当这王府的主子的!而不是永远做你的奴婢!把我当姐妹,普天之下也没有千金与女婢当姐妹的事,你哄骗我做什么!」
原来她恨我,恨我挡了她做世子贵妾,甚至是世子妃的路。
可她哪里知道,我兄长若是立得起来,王府何至于败落,何至于让我一个女子去打出名头。
「贵妾?世子妃?王府再不济,也不会让一个女婢出身的当了世子妃!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我下了床,行至翠枝身前,愤怒让我全身的血液直冲天灵盖。
我那兄长,还未定下世子妃,后院妾室已经五六房,外室姘头更不用说。待到她后悔那日,我如何还能护得了她。
「虎狼窝而已,你就这么急着去送死?我那兄长什么德性你不清楚吗?
「是我把你的心养大了。」
翠枝梗着脖子,不说一句话。或许不是不明白我的用心,只是富贵迷人眼,权势动人心。
「我给你个机会,你自己说,我会放你一家子的身契出府。不说我也能知道,只是我会即刻打杀了你一家子。」我背过身去,不愿意再看她,也不愿意让她看见我眼角的泪。
3
我还是还了翠枝身契并放她一家出了府。
自此以后她是生是死,是为人妻还是为人妾再与我无任何关系了。
在翠枝的供述中,半年前宁远侯府下聘次日,她就被周姨娘身边的嬷嬷收买,引我三月十五前去广福寺,并许诺我被厌弃后,会助她成为世子贵妾。
翠枝深信不疑,因为周姨娘就是父亲贵妾。
周姨娘,是我父亲下江南时带回来的扬州廋马。无子无女,却让父亲在她之后再也没有纳过妾室,专宠十余年,在府中风头甚至超过了我母亲。
我幼时,母亲与我的生活并不好过。
周姨娘掌握着后院大半权力。
我的两个姐姐被父亲榜下捉婿嫁了出去,也算得上是名门贵妇,周姨娘也不多与她们为难。
兄长是嫡长子,要承袭家业,有父亲诸多教导和偏疼,她更是金银珠宝供着哄着叫兄长和她一条心。
唯有母亲和我像是寄人篱下讨生活的穷酸亲戚。
可笑的是父亲宠妾灭妻,不会让王府难堪,我被掳走,却会让王府失了颜面。
姐姐们也曾想过办法,但是身为外嫁女,又有诸多顾忌。
我知道,唯有我立得起来,才能带着母亲走出这般境遇。
母亲想尽办法请来先生教导我琴棋书画、诗书礼仪,甚至还偷偷请过武先生。我也发了狠地抓住一切机会学习,把每件事学到极致。
为的就是在合适的一日能够一鸣惊人,让父亲也不能忽视我们母女。
果然,叫我抓住了一次机会。
那日父亲宴请朝廷新贵宁远侯,本欲让宁远侯宾至如归,哪知宁远侯在食用芙蓉酥后立时呼吸困难,几欲昏厥,叫我父亲惊惧不已。
朝廷新贵在靖王府中毒身亡,到时文武百官肯定要逼皇室交代一个说法,皇帝怕是恨不得将靖王府满门抄斩。
而我恰时路过前厅,见此状,命翠枝取来过敏药丸喂宁远侯吃下,这才解了危机。
宁远侯问明我身份,当即拍板与父亲结下亲事。我就这样成了宋致远的未婚妻。
周姨娘被父亲斥责。
设宴必定要清楚宾客的饮食喜好和禁忌,这是当家主母必须要做的。
以往王府姨娘当家,被清流人家不齿,周姨娘招待的都是比王府权势低的,自然是按她的喜好也无人说什么。
当日,周姨娘所准备的席面中有一碟芙蓉酥,为了加深口感,这道芙蓉酥上有芝麻细粉。
而宁远侯芝麻过敏。
事后,父亲曾问我为何能准确地拿出过敏药丸。
我只道:「父亲,女儿前段时间曾因为食用花生过敏,发作起来与侯爷一般无二,今日见此状,便大胆猜测侯爷也是过敏。
「此事若能平息于府内,必是最好的,若是被外人知晓,怕是多少会揣测父亲心意。其他人倒是没关系,怕的是圣上……」
我点到为止。
父亲望着我良久,灼热的目光仿佛要在我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我知道,我已然让父亲看到了我的价值。至于我是否真的花生过敏,并不重要了。
「你也将要及笄,往后多多出去走动走动吧。」
周姨娘被禁足半年,这半年也是父亲给我和母亲收回掌家权力的期限。
我当然知道宁远侯芝麻过敏,也知道当日席面定会有芙蓉酥。
宁远侯未显达时,就住我家隔壁,我与宁远侯之子宋致远时常在墙角说话玩耍。
我的拳脚功夫有武先生教的一半,也有宋致远教的一半。
少时偶然,宋致远曾说过他与父亲一样,对芝麻过敏。
那时我也对这唯一的伙伴极为上心,便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可笑父亲那时看不起还未封侯拜相的宁远侯,也给过他脸色瞧。
这才在宁远侯崛起之时匆匆设宴讨好。
从那以后,母亲重新掌权,我逐渐在各类宴会中露面。
我的琴棋女工在贵女圈中崭露头角,我的书画诗词开始被文人学子追捧。
人人都知道京都「众姝之首」当是靖王府叶三姑娘——叶屿。
我在府中安稳了两年,也逐渐收敛了锋芒,一切事务只让母亲出面,我便安心做我的待嫁女郎。
只是没想到后来安分守己的周姨娘并不「安分守己」。
4
是时候会会周姨娘了。
我叫上身边新提上来的女婢红珠,向周姨娘院子走去。
这两年周姨娘虽然表面上被我母亲压了一头,但实际上仍然住着全府最好的院落,连通向院子的小径也是常年花开不败。
还未到周姨娘院门,就远远地看见周姨娘向我走来。
行至面前,周姨娘微微侧身向我行了一礼,纤细的腰肢轻柔地摇动着,似河边细柳,袅袅娜娜。
好一个扬州瘦马!
我轻轻颔首:「周姨娘,过几日广福寺有高僧讲经,不知姨娘可有兴致与我一同前去为父亲祈福。」
周姨娘眉头微皱,旋即又提起手帕掩嘴轻笑一声:「妾已经被王爷禁足在府内两年了,若是三姑娘能替我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说不定妾就能陪三姑娘去听听讲经了。」
我心知与她脱不了干系,却也无可奈何:「姨娘说笑了,你的话在父亲那里分量比我重多了。」
「王爷爱重,妾当然也要以王爷为重。」周姨娘伸手拈下一朵梅花簪于发间,媚眼如丝地望着我,自是一番风情流露。
看来今天是问不出来话了,我也不欲纠缠,转身离去。
夜里,我辗转难眠,周姨娘与我有仇,也是明面上的,但是我死,最大的受益者并不是周姨娘,即便我死了,她也无法再掌家了。
周姨娘怕只是一手明棋。
谁想我以毁去名节死去?
突然,一个名字出现在我脑海中——叶昭昭,太和公主!原话本里面的女主角。
是了,我失去贞洁自缢,于宋致远名誉无损,与太和公主无关。我有污点地死去,是对他们成婚影响最小的。
他们是清清白白、天作之合的佳偶。
太和公主叶昭昭,原话本里面她是异世而来的一缕孤魂,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脑子里面总是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足智多谋。也曾经多次为皇上解困,比如造水车,比如改进造纸,比如找到高产的红薯解决了饥荒,在民间威望不低。
在前朝也颇有威势,她曾经在饥荒之后国库空虚之时,提议开启募捐,并为捐赠最多的前十位的富绅授予「感动扈国十大人物」;更是在两国交战,前朝求和为主的时候向皇帝力荐宁远侯出征,收回了西北十四州。
在朝中,也有不少敬佩叶昭昭的臣子,太和公主的权势已经隐隐有压诸位皇子一头的趋势。
叶昭昭曾在皇上面前进言,欲成立女子学堂、让女子经商等,只是被众臣用「有违纲常」给驳了回去。
她与宋致远成婚时,曾对他说过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宋致远真就守了她一辈子。成婚后叶昭昭就鲜少参与朝政,只日日与宋致远开启甜蜜日常,上演她逃他追,她再逃他再追的甜宠戏码。
偶尔我还会在他们的生活里客串一把,成为他们拈酸吃醋促进感情的小工具。
但是我觉得,就叶昭昭在前朝的表现来看,并不像是后面剧情里面只知道拈酸吃醋的,满脑子情情爱爱,小女儿态的女子。
她的前半生太耀眼了,以至于她的后半生仿佛是被腰斩了一般。
她心中有沟壑,眼中有欲望。她不该是这样的。
还是得见到叶昭昭,临睡前我想。
5
虽我急切地想要见到叶昭昭,但叶昭昭与京都贵女并无甚交集,我实在寻不着由头。
只得按下心思,从周姨娘这边继续查探。
这日,我派红珠安排的几个在府门监视的乞丐传来消息,每日申时,王府后门都会有一个包裹严实的婆子出门,日日不落。问过门房,那婆子声称是为周姨娘买糕点胭脂,每日里去的却是京都最大妓馆——春满楼。
早先那婆子还能进楼,后来却只能在背巷里打转。
我得查明周姨娘到底想见的是谁。
申时。
远远地看见婆子从后门出府,我悄步跟了上去。
翠枝的事叫我再也不敢轻易相信别人,我只能自己行动。
过几条街,穿过几个巷子。
越看那婆子,越感觉熟悉得很。
周姨娘!
虽然周姨娘有刻意掩藏自己,但是偶尔摇动的腰肢还是暴露了她。
周姨娘冒着风险多次亲自出府求见之人,想必定是不凡之人。
不多时,周姨娘就到了春满楼的暗巷,对似是看门的奴仆耳语了几句,奴仆竟然摆手挥退周姨娘转身离去,周姨娘急切地想追上去说些什么,却被厚重的门拦在了外面。
本以为周姨娘会回府,没想到周姨娘向隔壁茶楼走去。
我跟上茶楼二层,坐在了隔壁厢间。
约莫一刻钟后,春满楼的奴仆又急急找来,领着周姨娘进春满楼。
我在厢间窗边见此,本欲下楼,却听见厢房门传来细微的异响,随后冲进来一个蒙面男子。
糟糕,我被发现了!
看着蒙面男子从背后抽出寒光泠泠的长剑,直指我的眉心,我本能地弯身躲过。几息之间就过了三招。蒙面男子不承想我能接上几招,眼神一凛,一剑向我劈来。
我武艺不精,绝对斗不过此人。
来不及多想,我翻身从二楼临街一侧一跃而下,欲隐入街上人群。
不承想蒙面男子紧紧跟着,我只得依靠娇小的身材在汹涌的人群中穿梭。
不能回靖王府,此刻回靖王府的路上定已有人蹲守,我只能寻个地方躲到酉时,和父亲一起回府才有一线生机。
尽量缩小自己的身子,一路逃跑一路把身上沉重的配饰和碍事的长罩衫扔在路边。
人群见珠宝首饰散落一地,纷纷开始争抢,蒙面男子一时间无法脱身,我趁机向城中破庙跑去。
那破庙是父亲马车回府的必经之路。
奔行至破庙,我环视四周,唯有佛像之后有藏身之地,我躲到佛像后躲藏。
模糊间竟听见佛像中传出隐忍的喘息之声。
佛像中有人,还是有伤在身的。
我在佛像的阴影中摸索着,在佛像底座之下发现一个被茅草烂布掩藏的洞口。
外有杀手,里面有个不知身份的伤重之人,思虑几番,我咬了咬牙,钻进了佛像。
甫一进入,我就被一把短匕抵住了脖颈。「谁?」一个虚弱的女声在我耳边响起,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我也是躲灾之人,迫不得已与姑娘在这佛像之中,请多担待。」寒刃逼人,我压下心头惧意说道。
「那请便吧。」匕首撤去,又听见一声闷哼。
6
待到适应黑暗的环境,我拿出随身带着的火折子吹亮,女子的面容在微弱的火光中摇晃。
浓眉杏眼翘鼻,是个美人,只是唇色惨白,肩头扎着一支被劈掉箭尾的箭矢,鲜红的血咕咕地往外冒着。
观她打扮,锦衣美玉,必定非富即贵,我却不曾见过她。
同是天涯沦落人,见她伤重至此。
我立马撕下一块干净的裙摆缠绕在箭头之上:「好在箭伤在肩,我现下要将箭拔出来,然后给你包扎止血才好叫你的血不要流干,你忍着点,别叫出声,外头有人追杀我。」
女子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扑哧一声,箭矢已然被我拔出,女子立时额头鼻尖沁出冷汗,却没出一声。
待到包扎完毕,女子才开口问我:「有人追杀你?」
我颔首。
「好巧,也有人要杀我。我有二十多个人在后头追,你呢?」
「一个……」我顿觉生机渺茫,我连对付一人都已狼狈不堪,她还有二十几人,若是对上,如何能逃得过。
仿佛是看透我的心思,她安慰我道:「哎,别害怕呀,我已经发了求救信号了,你和我在这里躲着,没多久就人来救我们了。看你打扮,像个贵小姐,怎么会被人追杀?」
我不欲再说话,只做噤声手势,又向上指了指,示意有追兵。
火折子已经熄灭,佛像中我和这女子不敢再言语。
唯有血气隐隐浮动,我心道这女子怕是不止伤了一处。
突然,佛像外迸发刀剑相击之声,紧接着是几声惨叫,寂静下来。
我和女子听这动静,立刻放低了呼吸,极力地掩藏自己。
我死死地盯着入口,生怕突然有人闯入,将我俩当场杀死。
「这人是哪里来的,看这身手,像是死士。」
「不清楚,难道是她的暗卫?」
「不管了,先找到她再说,这庙不大,都找仔细点。」
窸窸窣窣翻动的声音又响起来。
听他们的对话,像是和追杀我的人对上了,且那人已归西。
探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佛像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
这女子如此伤重,被抓到必死无疑。算了算时辰,将要酉时,我冲出去引开这群人,向我父亲回府的方向跑去,只要见到父亲,我就能活下来。
我低声:「你的短刃给我。」
女子不明所以,把手中的短刃递给了我,又听见另一把短刃出鞘的声音:「还好我还有一把。」
……
「待会我去引开这些人,你在此处不要发出动静,我会往南跑,待你的救援到了定要向南去救我!」我做好出击状,示意女子藏好自己,为了多一重保障,我叮嘱。
「不行,你一柔弱女子,怎么应付得过来,这些人是冲我而来,自然是我去引开,你放心,我有保命的手段!」
女子似要起身,身上的伤让她几番挣扎无果,但脚步声已然近身,我按下她。
突然佛像入口处乍现光芒,我箭步上前,趁贼人视线还未能看清佛像内部,将匕首抹开他的咽喉,鲜血瞬间喷溅在我的脸上。
顾不得安抚第一次杀人的心悸和抹掉溅在脸上黏腻的鲜血,我撞开捂住脖子的贼人,又抬起一脚将拨开的稻草烂布踢回洞口。反身快步奔出破庙,向南逃去。
贼人们反应过来,即刻追了上来。
我回身一看,何止二十人,分明就有三四十人!
竖子误我!
街上已无行人,我只得在暗巷中狂奔,不多时就已将近力竭。
后面的贼人越追越近,我咬着牙奋力奔跑,此时也顾不得回头看了。
我的胸腔仿佛要爆炸开来,喉头鼻腔似有血腥翻涌,双脚如同千斤重。
我命休矣!
正此时,街头一辆青色轿辇并侍卫仆从数十人在巷尾行来。
「父亲!」我厉声呼喊道。
青色的轿帘掀开,父亲探出头来。
侍卫立刻做出防备状态,将轿子围在中间。
「父亲!!!」我再一声高呼,父亲听出了我声音,也看见我身后的贼人,立刻命令侍卫与贼人缠斗起来。
我扑进轿子,瘫软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只觉得头脑发昏,眼前似有星光摇曳,耳边是炸雷般的轰鸣之声。
待到我恢复过来,父亲将我扶坐起来。
轿外贼人侍卫均有伤亡,奈何贼人人数众多,侍卫已渐落下风,我焦急不已,恨不得马上翻出轿子逃命,奈何父亲按住我动弹不得。
不多时,有一队人马从我逃来的方向而来,二话不说抽刀向贼人砍去。
我知道那是那女子的援兵。
几息之间,贼人已全部倒下。我长松一口气。
我又一次活下来了
父亲脸色黑沉:「你好大的胆子,什么时辰了,竟在府外游荡,还被人追杀,这要传出去,我要被言官弹劾死,你让王府的脸面往哪里搁!!!」
我泪花翻涌,前世今生的委屈一并涌上心头,正欲开口反驳,但听一个细弱的女声响起:
「靖王叔叔教女有方,本宫在外遭到贼人追杀,是贵女舍身救我,我才能逃过一劫,多谢靖王。」
「太和?啊,无妨,殿下无事吧,能救下殿下,是小女的福气。」父亲见到来人,立刻缓声堆上笑容。
「贵女身体无恙吧,回府多多休养吧,本宫也要先行回府了,今日之事还请靖王叔叔为太和保密。」
太和?太和公主叶昭昭,竟然是她。
太和被侍卫搀扶着转身离去,忽而又回首看向我:「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她眨了眨眼,给那张白戚戚的脸添上了几分灵动。
父亲看了看叶昭昭,又看了看我,叹了一口气:「回府吧。」
7
自上次被追杀以后,我不敢再轻举妄动,周姨娘也不再出府,父亲也没有来问过我什么。
府内是从未有过的宁静。
朝堂也是一派祥和。
半月时间在我绣婚服的针线里匆匆走过。
这日,母亲拿着一封请帖来找我:「不日,太和公主要办一场春梅宴,这是帖子。听闻太和公主对有才学的女子多有厚待,这是太和公主第一次举办宴席,你可要好好表现。你马上要嫁到宁远侯府了,等你嫁了,你哥哥的亲事就好寻了,你外嫁的姐姐们也会沾你的光,所以一定要和太和公主好好相处,知道吗?」
「知道了。」我低头应道,叶昭昭,我们又要见面了吗?
待到春梅宴那日。我整装准备前往公主府。
马车上,红珠欲言又止,我看着她这样只觉好笑。
红珠是我在街头人贩手中买来的,那时候十岁的她正要被卖到青楼去,我于心不忍便买下了。这么多年她虽然也在我近身侍奉,但却处处被翠枝压了一头。
原话本里面,我罚跪在祠堂的时候,她还偷偷地要给我送食物,只是不巧看见父亲给我灌毒酒,也被我父亲一同灭口了。
「有话就说。」我催着她,看她这副要说不说的样子真是急人。
「小姐,翠枝死了。」红珠一面细若蚊吟地说,一面怯怯地看着我的脸色。
我沉默了一会,问道:「怎么死的?」
「听说是她哥哥染上了赌瘾,把家产都输光了,欠债的人天天上门逼债,还说要砍了他一条腿,翠枝的父母没办法就把翠枝卖到了……」
「继续说。」
「卖到了红袖阁……」
红袖阁,翠枝的父母还是为了卖高价把翠枝卖到了京都最下等的妓馆,去那里的玩客最为变态,出的价也高。
「翠枝日日被虐待毒打,没出五日就断了气,妓馆的人将她的尸体扔回了家,还说她没把本钱赚回来,硬是砍了翠枝哥哥的一条腿,她的父母忙着给儿子治腿。翠枝的尸身在院子里烂了几日了都没人收……」红珠越说越小声,到最后几乎都听不清了。
我没说话,只是自顾自地打着扇子,这三月的天,竟也开始热了。
「派两个人,找个地方,把翠枝埋了吧,就当是全了我和她的主仆情谊。」
翠枝的下场我早就预料到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怎么会明知道是火坑还要让女儿去跳。
是的,翠枝哥哥的赌瘾是我命人诱他染上的,也是我让人把红袖阁卖价高告诉她父母的。
翠枝已经背叛过我一次,未必不会再出卖我第二次,毕竟十年时间,她太了解我了。
我本不欲将刀剑挥向至亲至爱之人,但是良善的叶屿注定会死,而我想活下去,一次又一次。
转眼到了宴席上,我在京都才名在外,想与我结交的贵女不知凡几,所以我并不孤单,甚至左右逢源让我有些疲惫。
幸好,叶昭昭终于出来了,算是解救了我一番。
我摇着扇子向叶昭昭走去。
近了,更近了,这次我终于看清楚了叶昭昭。
浓眉杏眼,粉唇翘鼻,通身一派自信,配上她的身份,她明艳的笑容,自成一段风韵。这是个少有的美人!
「公主殿下,千岁。」我行了一个标准的世家礼。
「这是?」叶昭昭的眼神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我,眼里也流出几分惊艳,几分笑意。
她身侧的婢女立刻介绍起我来:「公主殿下,这是靖王府的叶三姑娘。」
「我知道你,叶屿。」叶昭昭眸光里闪动着老友重逢的喜悦,「『众姝之首』对吧。」
我立即谦虚道:「臣女不敢当,都是姐妹们给我取着玩儿的。」
叶昭昭拉过我的手,向一棵开得正艳的梅树下走去:「有什么不敢当的,我看过你的书画诗词,当得起。要我说,你比那些只会写酸诗的男子都优秀多了,自信点!姐妹。」
我掩唇轻笑,这会儿的叶昭昭真是个妙人,和后来的她一点都不像。
「殿下,臣女有个不情之请,宴会结束后,臣女想与殿下讨教一下书画。」我折下一枝梅花向叶昭昭递去。
叶昭昭眯了眯眼睛,旋即又笑道:「那甚好,正好本宫也喜欢书画,可以和叶三姑娘好好学习学习。」
我折枝递梅示好,这是我们共同历经生死的默契。
8
湖心亭内,仆人婢女皆被屏退。
我将劫匪的事和我上次被追杀的前因后果告诉了叶昭昭。
叶昭昭拈起一块杏仁香糕一口塞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又灌了几口蜜酒,这才说道:「我说我不会做那样的事,你信吗?」
「若是没有见过殿下,我会怀疑。」我看着叶昭昭嘴角还沾着杏仁香糕的碎屑,将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但是现在,我相信殿下。」
我颠沛流离三年,幸而被皇后捡了回去,做了替嫁公主。
我嫁过去,是做太子妃;我的使命,是维护两国和平。
所以即便我嫁的这位太子心有白月光,即便他欺我辱我,无数次置我于险境,我都能泰然处之。
因为我本就不奢望得到他的爱。
可后来我身份败露,平日里将我弃如敝屣的太子却小心地拽住我的袖子,颤声说:「我压根就不在乎你是公主还是什么旁人,我只要你,只要你和我在一起就够了。」
「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1
我是个公主。
假的。
但我和公主长得很像,所以就替她嫁来了景国。
出嫁前,公主的亲娘,那好心眼的皇后问我:「你不怨吗?」
我说:「我无所谓的。」
我看到她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欲言又止,最后不轻不重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然后,我就被大红的轿子抬着送到了景国。
我嫁的人是景国太子。
他是个有能力的人,战功赫赫,连我都知道。
但他也有很多恶名,我也知道。
比如他喜欢丞相府的二小姐,但人家嫁了人,成了他的嫂子,他还是喜欢。
往好听了说叫痴心一片。
往难听了讲,就是死性不改,有违人伦。
别人骂他,他不在乎。
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在乎。
大婚仪礼上,他牵着我的手去拜神的时候,我看到他冷若冰霜、满是厌恶的脸。
那时候我就知道了,他讨厌我,即便在这之前与我素未谋面,但我在他心里的膈应程度大概已经排到了前列。
可他还是对着神明,与我许下了相守一生的誓言。可见神明并不灵验,居然没降下天雷,劈死他这个心不诚的人。
洞房花烛夜,他挑开我的盖头,一言不发地递给我一盏合卺酒。
他毫不客气,像踢给路边的猫狗一个包子一般。
酒在杯里晃了几下,洒了一些在我的喜服上。
这是无礼之举,但我却不知自己该不该生气。
若是公主,她应该是要生气的吧?可眼下又在人家的地盘,我又有什么资格生气呢?
于是我接过酒盏,看了看他,象征性地在他杯壁上点了点,然后将杯口一倾,尽数洒在了地上。
他蹙眉:「你做什么?」
我面不改色:「我手抖。」
他似乎不太高兴,用冷哼一声表示对我的行径的不满。
果然,我刚才是应该生气的。
洞房花烛夜,不欢而散,他推门扬长而去,不知跑去了哪里。
我独自熄了红烛,摘了金钗玉冠,合衣睡下。
这是我和宴炀成亲的第一天。
2
翌日一早,宫里来人进了我的房间,在床榻那处翻翻找找半天,最后颓靡着脸色出来了。
我问她们怎么了,她们说床榻上没有落红,没法回宫里交差。
适逢此时,宴炀回来了,他见此情此景,就好整以暇地站在门边,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那讥诮的眼神似乎在等着看我笑话。
我起身,从头上取下一根钗子,毫不犹豫地朝着手指刺了进去。
鲜血汩汩涌出,我顺势在布帛上抹了两把。
我将布帛递给那宫人:「给,这样就行吧?」
她似乎没见过这样应付的,颇为为难地接过去,而后又把问题抛给了我:「这样行……行吗?」
我说:「左右都是被针扎了,就这样吧。」
闻言,看热闹的太子本人的脸蓦然黑了下去。
他看上去很想揍我,但迫于身份忍住了,又是带着嫌恶地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该是厌我厌到了极点。
即便如此,还是不得不和我同行进宫去拜见皇帝皇后。
我们在座下,挂着相似的假笑,一唱一和地应付着皇帝皇后的话。
从善如流,没有破绽,好似我们才度过一晚便已经琴瑟和鸣恩爱有加。
但才出了宫不远,他便火速松开了方才不情不愿地牵起来的我的手。
「太子妃好演技。」
这话褒贬不明,我权当他在夸我,于是礼貌回道:「太子你也是。」
他笑笑,眼底却冷漠一片:「你还真是……不讨人喜欢。」
我说:「确实。」
他走在前面的脚步忽然顿了顿,回身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在诧异我的回答。
我俩面面相觑,我以为他没听见我的话,于是又重复了一遍:「确实,我不讨人喜欢。」
我是个连老天都不收的人。
若不是我没有冻死在城墙下,就不会被大内总管捡回去,也不会被皇后见到,就更不会替公主嫁过来。
这些事,皇帝让我烂在肚子里。
若我说出去一个字,我小命不保事小,景国追究起来,恐还有灭国之灾。
我想着想着,抬头一瞧,宴炀已经没了踪影,连带着马车也不见了。
「马车呢?」我问。
他身边的侍卫回答我:「回太子妃,太子说您才来景国,应多到处看看,他便先回去了,让您自己……走回去。」
侍卫传话传得犹犹豫豫,明眼人看出来了宴炀这是不干人事。
随我陪嫁过来的侍女翠禾气个半死,当即就要差人送来马车。
我拦住她道:「没事,走吧。」
逃难逃了三百里都过来了,这不过两条街的路,不消半个时辰就到了。
但我并未走近路,走的是景国皇城内人最多最繁华的街。
繁华到了什么程度呢?我没走出多远,就撞见一伙打架的人。
眼见着一个白衣书生被推搡着从门内丢出来,我顺势伸手,将他稳稳扶了起来。
那书生惊魂未定,却仍十分有礼地向我颔首:「姑娘神力。」
片刻间,屋内跑出来了不下七八人,皆是同这书生一般无二的装束,见我将他挡在身后,竟将我看作与他一伙,拉开架势,欲将我和他一起打。
苍天有眼,我本来是没想帮他的。
我扫了眼那几个看上去就是一团花架势的书生们,心中冷笑——不吹不擂,我大概能一巴掌打死三个。
但临行前,皇帝要我谨言慎行,不要惹事。
于是我思量片刻,在他们的拳头打来之前,一个转身,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
随后便听翠禾在旁边尖叫:「不好了,太子妃晕倒了!」
于是我被抬回了太子府。
在宴炀三分不解七分愠怒的注视中,我在床榻上缓缓张开了眼。
「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撑起身子,随口道:「不知道,中暑了吧。」
话毕,一阵冷风吹来,我敛了敛身上的大氅,脸不红心不跳地又缩回了床上。
宴炀听出了我在信口胡诌,于是反唇相讥:「那太子妃可要保重身体,下月氓山围猎,小心别被野兽咬了去。」
次日,宴炀就被皇帝臭骂了一顿,原因正是他那天把我丢在大街上不管不顾,导致我当街晕倒,损了皇家颜面。
他很不高兴,说我是故意走远路招摇过市。
我挠挠头,心道,居然被他发现了。
于是,宴炀更讨厌我了。
3
氓山围猎的日子到了。秋风猎猎,宴炀一身玄色劲装,青丝玉带,在马背上扬起下巴,甚是惹眼。
不远处,便是宁王和宁王妃。
潇潇君子和倾国美人同坐一骑,路过的蚂蚁都要感叹是一对璧人。
我站在宴炀的马下,觉得他牙根都要咬碎了。
是了,那宁王妃便是他心心念念的梦中情人,可望而不可即的白月光。
我无意陷入他们的三角漩涡,提起裙摆正欲溜走,却被宴炀一把捞起,坐在了他身前。
我问:「你不觉得很挤吗?」
宴炀眯眼,没好气道:「怎么,难不成你会骑马?」
我摇头:「不会。」
闻言,他就像抓住了什么把柄一样,忽地笑了:「早听闻齐国女子娇弱,不想竟连驭马都不会。」
是啊,从来没人教过我。
逃荒路上遇到的马,都被我吃了。
宁王带着王妃纵马远去,宴炀不甘示弱,带着我往他们那边追去。
我懂了,他是真的很想在白月光面前昭示自己的存在感,又碍于面子不能自己巴巴地贴上去,只好拿我作幌子,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一路上颠簸异常,我觉得宴炀是故意的,他肯定是想把我颠下去,但又见我稳稳坐着,于是生出了几分狐疑。
他问:「你真的不会骑马?」
我还未开口,便听远处宁王妃的笑声。
她坐在纯白骏马上,笑靥如花地看着宁王猎下的一头鹿。
不用说,宴炀这厮肯定又坐不住了。
果然,我背后一轻,他飞身跃下了马,向着宁王妃那边奔去。
我又被他丢下了。
烈阳如炬,我小心地从马上跳下来,找了片树阴,坐下乘凉。
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催得人发困,我迷迷糊糊间听到宴炀说要和宁王比试什么的,眼皮沉沉一阖,睡了过去。
睡梦中,我又回到那颠沛流离的三年,从淅川到京都,奔走三个春秋,一家五口,最后只余我一人。
那三年,我吃过虫蚁,爬过峭壁,从山贼窝里逃出来,九死一生地到了京都。
差点,我就死在了京都最大的那场雪里。
好在被皇后身边的人带了回去,这才捡回一条命。
皇后说我和公主生得像,是有福之人,于是将我养在身边整整两年。
后来,她问我愿不愿意去景国和亲。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为了齐国不再有人像你一般流离失所。」
我不懂,只是一纸婚约便能保一国祥和?
但我还是答应了。
倘若真如她所说,再无像我一般流离失所的人……真是太好了。
冰凉的露水打在我的眼皮上,我骤然惊醒,发现天色已大暗,落日只差薄薄一层金辉挂在山头,而宴炀和宁王他们早已不见了踪影。
四下寂静无声,我才发现,我好像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4
齐国皇后告诉我,嫁到景国来,就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眼下看来也不是完全是那么回事。
我看天色将晚,一时是回不去了,于是决定先吃点什么果腹。
空着肚子追着一只兔子跑了两里地,才终于逮到了它。
等我终于生起了火,烤好了兔子,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野猪一头掀翻了我的火堆,叼走了我的兔子。
我震怒,抄起滚落在一旁的火把便追了上去。
说实话,这种情况下,我是不认为会出现第二个人的。
可没承想,宴炀却回来找我了。
他唤我的时候,我正将匕首插进野猪的脖子,喷薄而出的血液溅了我一脸。
我看到宴炀拉起弓箭的手又放下,瞠目结舌地愣在了原地。
半晌,他似乎才回过神来,将手中的弓一丢,向我走来。
「你为什么跑这么远?为什么不在原地等着?」他拧着眉质问我,声音却很轻。
我抹了把脸,淡淡道:「我饿了,要找吃的。」
「你……」他忽地哽住了,「抱歉,我……忘了你还留在那儿。」
他居然跟我道歉,着实难得。
「无所谓。」我道,「我这不是挺好的吗?」
他抬眼打量我一圈,看着我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和灰尘,怀疑我话里的真实性。
我累极,跌坐在地上,捡起那块已经凉了的烤兔肉,当着他的面便啃了起来。
宴炀却抬手将兔肉夺过:「别吃这个,已经脏了。」
我心想,这才哪儿到哪儿,再脏的我都吃过。
「太子殿下,」我疲惫地抬起眼,注视着他,「我饿了,吃点东西都不可以?你再讨厌我,也不能眼睁睁看我饿死吧……」
「我不是……」他声音软下去,「我是说,我们回去再吃。」
我真的没力气再和他计较,只得妥协。
「走吧。」我道。
他把我扶上马,这次动作比之前轻得多。
马跑得很快,也不似之前颠簸。
我又累又困,昏昏沉沉,只想闷头就睡,偏偏宴炀一直在和我说话。
他说:「你身手似乎不错。」
我敷衍回答:「一般。」
「我真的不是故意将你丢下的。」
「嗯。」
「从前待你不好,是我抱歉。」
「无所谓。」
「我只是不满两国以姻亲结同盟,其实我知道,错不在你,我知道,你应该也是不愿的……」
听到这,我忽然来了精神,连忙反驳:「没,我挺愿意的。」
「什么?」宴炀诧异万分。
和他成亲,便能换两国安宁,换齐国百姓安居。
我道:「嫁给你,是我自愿的。」
宴炀圈在我身侧的手臂忽然僵了僵。
半晌,他迎着风断断续续道:「那,我也不会喜欢你。」
……
有病。
5
围猎一事后,宴炀自觉理亏,便没再刁难过我,只是偶尔同我拌两句嘴,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过了下去。
年关将至,宫中大宴,皇亲国戚皆聚于此。
很不巧,宁王和宁王妃也在。
更不巧的是,他们的位置,就在我和宴炀的对面。
宁王妃何韵依旧打扮得清丽素雅,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她局促不安地坐在那里,眼神不知该放在哪儿,大概是因为我和宴炀都在直勾勾地盯着她。
于是她用纤纤素手夹起一颗樱桃,喂到宁王口中。
宴炀随即就用手肘碰了碰我,示意我也喂他点什么。
无聊。
我觉得还是该给他找点事做,免得他总用眼神骚扰他的二哥二嫂。
于是,我夹了颗西域的辣椒喂给了他。
他毫无防备地在嘴里嚼了嚼,整个人直接僵住了。
怨毒的眼神似是要把我戳成筛子。
「你等着……」
我轻轻按住他躁动的手,附唇淡淡道:「太子殿下,多喝热水。」
宴炀差点气得背过去,无声地用眼神剜了我数次,才找借口匆匆离席。
太子离开不久,又有新的一批舞姬前来献舞。
只是那舞姬舞着舞着,忽从袖中探出匕首来,直直刺向皇帝那处。
「有刺客!护驾!」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大殿内霎时乱作一团。
我顺势找了个角落,躲了过去。
皇帝皇后很快被赶来的侍卫护住,那些刺客见刺杀不成,便抓了宁王妃作挡箭牌,宁王手持长剑,一时无法下手。
刺客一抬脚,抓着宁王妃几步跃到了房檐上便溜之大吉。
正当我以为没事了的时候,身子陡然一轻,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刺客同党将我也抓了过去。
我被一掌劈在后颈上,霎时晕死过去。
待我再醒来时,正和宁王妃被绑在一处,我二人脖前都横着一把利刃。
挣扎无果,我低声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何韵声音有些发抖,还是强撑着回我:「对不起,太子妃,是我连累了你。」
……
她说了什么,但好像又什么都没说。
拿刀抵在我脖子上的刺客好像在和宴炀谈判,我看到他冷着脸蹙着眉提剑站在不远处,鹰隼一般的目光直直看向何韵这处。
「太子殿下,只要你开城门放我们一个人,我便放她们一个人。」
这刺客也是蠢。
宴炀不会让他们全都走掉的,他需要留下一个人来顺藤摸瓜找出指使者。
那么最多就只能放一个人……
「放了宁王妃。」他几乎毫不犹豫地答道。
意料之中的回答。
闻言,靠在我旁边的何韵身子一紧,羞愧地别开了头。
刺客也是说话算话,当即松开了何韵的绳子。
挟持她的刺客和挟持我这个点头示意后,放了条钩索飞快地逃了。
现在,就只剩下我和另一个刺客。
宴炀身后的守城军齐齐举起弓箭,箭尖直指向我。
这刺客似乎也意识到了宴炀没有救我的打算,略带嘲弄地笑笑:「啧啧,太子妃,恐怕你我要共赴黄泉了。」
「真没想到,传闻竟是真的,太子殿下属意的是他的二嫂,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癫狂,宴炀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你想多了。」我道,「我才不会和你一起死。」
那刺客蓦地愣住,下意识地偏头看我。
我将手从背后抽出,一把握在他的刀上,另一只手反持匕首,割在了他的小臂上。
「哪有什么一换一的,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没人会救我。」
所以,还得靠我自己。
我趁他反应不及,抬腿踢掉了他的刀,他又从袖中抽出袖剑,恼羞成怒地朝我面门袭来。
我抬起淌血的手去格挡,不知何处飞来一箭,将那刺客的剑身贯穿,教他斜着摔在了地上。
守城军一拥而上,将那刺客制服。
他的头被按在地上,嘴里还喋喋不休:「狗太子不顾天理伦常,觊觎自己的嫂子,你们宴家,就要鸡犬不宁了,景国必亡。」
他的目光忽而转向我,阴毒异常:「你们齐国依附景国,也必……啊!」
未等他说完,我的匕首便直直刺入他的手掌,道:「闭嘴。」
「齐国好得很。」
6
握住那刺客刀的时候,左手流了很多的血,在青石板上洒出长长一道血迹,直到现在才觉察出痛来。
完全被我抛之脑后的宴炀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我。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后怕的神情。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喉咙滚动,酝酿许久才说了句:「我方才没有要……不救你。」
我用牙齿从裙摆上撕下一块布条,把手掌随便缠了缠,敷衍道:「嗯,那真是多谢你了。」
「不,」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拉我的手腕,可看了看我手上的伤,遂只是拽住了我的衣角,「你能不能怨怨我,打我骂我都行。」
我勉强地露出一个微笑,道:「没必要。」
反正我原本也没觉得他会救我。
我挣开他的手,把随身携带的匕首捡起来又别到了后腰。
离开前,我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太子若真觉得对我有愧,便别再暗地里查我了,你我本是夫妻,若有疑虑,不妨直说。」
没过多久,太子妃徒手擒得刺客的消息在京城不胫而走,我不单在百姓口中名声大噪,景国皇帝也赏了不少礼物,让我在太子府好好休养。
这件事在我这已经翻篇了。
但宴炀还没有。
他最近变得很奇怪,常差人来嘘寒问暖,餐点补品顿顿不落,但自己又故意躲着我,不肯与我正面相见。
翠禾不懂,问我为什么。
我淡淡笑了。
为什么?
自然是他心中有愧。
养伤期间,我收到了来自齐国皇室的密信。
信上说北境边界战事紧急,多次向景国求援未果,皇后希望我能劝劝宴炀,让他帮帮忙。
这是让我吹枕边风,还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我还是去找了宴炀。
我不太会讨好别人,便向宴炀身边人打听他喜欢什么。
伺候他许久的嬷嬷说了半天,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他喜欢宁王妃。
宁王妃何韵饱读诗书,工于字画,又精通音律,能歌善舞……
这些,恰都是我不擅长的,在齐国皇宫那两年,我也只堪堪学会了公主的基本礼仪,至于琴棋书画……更是略懂皮毛了。
于是,我花了大价钱,托人给我从千里外带回一幅字来。
那字,不是什么名家手笔,但却与何韵的字体极为相似,寻了许久,才寻到这么一幅。
所托之人,便是那日在街上顺手救下的书生。
书生名叫顾长沥,他高中了探花,如今已经做了朝廷命官,上任那日,特地来拜谢我的搭救之恩。
可我送去的钱财他分文未取,只是说:「能帮太子妃的忙,是在下之幸。」
我收着字,准备在宴炀生辰那日送他,顺便向他求情。
却没想到,当日宁王府送来的贺礼,竟也是何韵的字。
当晚,酒席散去,醉意氤氲的宴炀将宁王府的礼物打开,又展开了我的那幅字。
他怔愣片刻,抬眼冷笑了一声:「你这是做什么?东施效颦?」
我当时也愣住了,心道怎么会这么巧。
若在平时,我大概会点点头然后一走了之,可如今有求于他,总该说点好听的。
「我只是以为你会高兴。」
这是我能想出最好听的话了。
「你想让我高兴,却怎么送旁人的东西?」他眯起狭长的凤眸,随手把我送的那幅字拿起。
刺啦——
薄薄的宣纸被他撕了个粉碎。
「你是想求我去帮你齐国平定北境战乱吧?」他看穿我的意图,懒懒地靠在案台前,「这么大的事,总该拿出点诚意来。」
我问:「太子想要什么?」
他漫不经心地反问道:「最有诚意的……你能拿出什么?」
……
我思索片刻,道:「我的命。」
他忽然嗤笑一声,大概以为我在胡诌。
「好啊,那你给我吧,正好,我近日得了一把宝剑,正寻不到好的血来开刃,不如由你来试试?」
他话未毕,我已从腰间取出匕首,抵在自己的颈侧,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是那天的刺客留下的。
「好!」我毫不犹豫,定定看着他说,「那太子可要说话算话。」
我握刀的手微动,匕首才碰到皮肉,便被宴炀一把抓住手腕。
「疯了吗,」他呼吸急促,「你来真的?」
我的未婚夫渡劫归来,还带回一个女子。
他为了那个女子,宣布要与我退婚。
我冷眼看着他像是被降了智,三番两次为了那女子下我面子。
直到最后,他要我折剑救人。
我顶着完美无瑕的温柔面孔,真诚发问,「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我堂堂天界太女,要我低三下四讨好你?
你算是什么东西。
1
在我走完天梯的最后一阶,成功踏上天界时。
天界鸾钟突然长鸣。
一群白胡子老头,正一脸激动地在接引台上推来推去,下一秒就要冲到我面前。
他们身上仙气飘飘,仙人的身份毋庸置疑。
可他们眼中的精光,和凡间那群满肚子阴谋诡计的『人』也并无不同。
有个酒鬼告诉过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那么这群人……
我的手防备地摸上了腰间的剑柄。
触碰到雾间剑的那一刻,万年的记忆倏然回归到了我的识海。
人世百年间和过往上万年的记忆碰撞又融合。
我想起来了,我原来是下凡渡劫的天界太女——羲和殿下。
2
记忆恢复,我也明白这群人为何如此作态了。
我大步流星往东宫的方向走,这群作威作福惯了的仙官们则恭着身子跟在我后面,声也不敢吭。
太女顺利渡劫回来,本是喜事。
如果渡劫这件事没出乱子的话。
按照天帝的旨意,这次渡劫的主人公是我和武阳仙君谢肃。
谢肃作为天界最强的战力,我父皇一直希望能把他拉拢入天家的党羽下。
恰巧我年纪合适,作为太女能有这样一位夫君也算如虎添翼,几百年前我俩订了婚。
但过了很久,我和谢肃都未能生出过情根,为了让我俩的婚约能早日履行,天命司出了个馊主意。
司命进言,只要抹除我二人记忆,让我们去凡间走一遭,在苦难中一定会对彼此生出真情。
主意是不错,前提是一切真能顺利进行。
如今看来,天命司的水深得很,有些人连太女的命轨都敢私自改动。
半盏茶后,我站在金殿之下直面天帝,天命司的仙官们跪伏在地不敢开口。
天帝沉思良久,犹豫道,「羲和,既然你平安归来,不如……」
不如怎样?
息事宁人,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如今的天帝是我的父亲,他是个儒君,却不是个合格的君主。
他太想让所有人都满意,却不知只有雷霆之威才能压下某些人的小心思。
因为他的软弱,那群人才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可惜,他想当什么都没发生,有人却偏不遂他的心。
他话都没说完,接引仙侍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报——!武阳仙君已飞升回天。」
只是如此,当然不值得他如此鲁莽地冲进金殿,甚至打断了天帝的话。
重点是——
「武阳仙君他,他还带回了一位女子!」
跪伏着的众仙官暗地里对视了一眼,把头垂得更低了。
谁都知道这场渡劫的本质,其实是天帝为了撮合太女和战神。
可如今,一切都乱了套。
3
片刻后,谢肃换上天界武将的制服,赶来了金殿。
此时大殿上一片死寂,天帝皱眉不知道再想什么,底下的人噤若寒蝉,只有我还有闲心拨弄剑穗。
啊,这剑穗也一并带上来了啊……
我用食指绕着剑穗发呆,身侧,谢肃却瞥了我一眼。
他直挺挺地跪在金殿靠前的位置,不顾天帝明显难看的脸色,直言道。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臣已有心爱之人,恐辜负了羲和殿下一番心意。」
我绕着剑穗的手一紧。
公然拒婚,他这是在打天家的脸面。
我心里冷笑,但在我父皇面前却还得装出一副温和知礼的模样——他喜欢这样的继承人。
谢肃的行为虽然于礼不合,我又何尝不是想要退婚。
于是我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温声劝天帝。
「这种事也无法勉强,既如此,那这婚事便就此作罢吧。」
什么婚事不婚事,如今都可以往后放,最重要的,是我要揪出来那个敢坑我的人。
谢肃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帮他说话,男人一愣,而后感激地朝我作揖。
「多谢太女殿下成全。」
我摆摆手,懒得看他。
因为谢肃的退婚,向来随和的天帝也难得染上了点怒气,本想大事化了的他干脆做起了甩手掌柜,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了我负责。
我慢悠悠一笑,视线恰好和司命对上,对方嘴唇一抖,立刻重新低下了头。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既然温和的你们不珍惜,就来感受一下我的雷霆手腕吧。
4
我忙着揪出内鬼,完全忘记了谢肃,但他却惦记着我金殿上那句帮衬,主动找上了我。
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
同样的白裙子,同样是剑修,那小姑娘抬头看了我一眼后,却瑟瑟地躲到了谢肃身后。
她和谢肃在凡间那点事,这些日子我在奏折里了解得一清二楚。
按照天命司一开始定下的命轨,我和谢肃该投生到同一个小世界。
那里正逢乱世,我们两个经历国破家亡,彼此扶持,在机缘巧合下求仙问道,最终成就佳话。
但被人搅乱后,我和谢肃分开了,我投生到另一个更加安稳的小世界,谢肃却依然出生在乱世。
顶替了我身份,救下谢肃的,正是面前这位白衣少女——沐萱萱。
如今看他俩郎情妾意,倒是证明司命最初的计划也不算瞎说,谢肃的情根约莫十分粗壮啊。
作为既得利益者,老实讲,沐萱萱其实也在我的怀疑范围内。
不过她背景十分干净,揪着她不放,倒像是我故意针对了。
想这些的时候,我视线还停在沐萱萱身上,害得人家抖得更厉害了。
谢肃也察觉到了,他手臂一伸,挡住了我看向沐萱萱的视线。
「太女殿下,臣自知退婚之事对您不公。只要您开口,臣愿意想办法补偿您,决不食言。」
哦,战神的承诺啊。
那还真不值几个钱。
活了上万年,我深知男人的话大多是放屁,听个响就算了,谁当真谁就输了。
可还真有人当了真。
躲在谢肃背后的沐萱萱闻言,突然抬头看了我一眼。
目光幽深,和那副小白兔的模样截然不同。
5
那一眼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可无论我私下里如何查,这沐萱萱的身世都干净得很。
干净到在她遇见谢肃前,三界中甚至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再查下去,难免会落人口实,我只能按捺不动。
天命司的问题更为严重,我知道在天帝管辖下,这群人各怀鬼胎,可我没想到他们胆敢做到这一步。
他们随意推出了个底层仙人顶罪,在我审问时,那小仙人竟然直接自杀。
线索断在这里,天命司的人嘴上说着可恨,心里怕不是乐开了花。
负责和我对接的司命婉言相劝,暗示我不要在还没大权得握时就先失了民心。
民心?是指背后坑害我的民心吗?
我冷冷一笑,不顾那群仙官抗议,将天命司所有可疑之人撸下位子,换成了我自己的人。
他们说我暴政,但之前的暗流却平复了下去。
我暗中培养的人悄无声息地盯着那群人的行踪,只待幕后之人稍有动作,便可抓住他的尾巴。
有人说我搞这么大阵仗,其实就是为了把自己的势力安插进天命司。
父皇得知后,专程找我喝了个茶,他没说什么逾矩不逾矩,只是劝我手段不要太激进。
「既然已经有人伏诛,该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心软的天帝这是平复了被挖墙脚的愤怒,又想息事宁人了。
我低头称是,但回去后却让手下加大监视力度。
父皇是真的心软吗?
亦或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6
天帝发了话,那明面上这事就算过去了。
一切恢复正轨,我慢慢着手这百年来错过的公事。
天家一共三个子嗣,作为太女的我是长女,我下面还有两个弟弟。
比起我,他们俩到的确更像是父皇的亲儿子。
二弟放着大好前程不要,说自己一听公文就头疼,趁我们不注意,竟然自己去风月司找了个差事。
如今他已经是风月司的二把手,天下有情人能不能终成眷属都要看他的心情。
至于三弟,他是个阴郁的实验狂,除了求我们帮他杀魔兽找素材,几乎不怎么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内。
有次父皇派人把他拽出炼丹室,他竟然高呼太阳会灼伤他。
愁死人了。
但今天,不管是我不着调的二弟,还是阴暗的三弟,都和我一起被送到了学宫。
今日是学宫建立的诞辰,为了表现自己对未来小仙官们的重视,天家子女必须要来这里走一遭。
在学宫求学的分为两派。
一派是出生就站在巅峰的仙二代们,他们法术不精,需要来学宫学些真本事才能任职;另一派则是毫无根基,真真正正从凡间飞升的修士。
这些修士除了少数实力极强或被仙官提携的,多数是要在学宫磨去棱角,让他们学会天界的规矩,才会放他们入职各司。
毕竟在各个小世界,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不统一管理起来,天帝也怕他们炸了天界。
两派互相瞧不起,搞得学宫也一直乌烟瘴气,没半点学习的样子。
不过在这种特殊的日子,大家装也装出了点靠谱的样子,没人在课堂上挑事,我也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走过场嘛,大家彼此给彼此放个水,也就过去了。
偏偏有人不识相,非要在这种日子给我找麻烦。
7
我麻木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沐萱萱,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仙术课今日是实战教学,那位仙师大概是想让我鼓励班里的学子,非要我展示一下这节课教授的仙法。
二弟三弟在旁边看热闹,我只能顶着众人期待的目光,僵硬地露出一抹谦逊的笑。
这节课教的是攻击术法,我朝着无人处挥去一击。
可人群之后的沐萱萱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她突然露出一副惊慌失措的表情,后退着迎上了我的攻击。
一声惊叫后,她倒在了地上,火焰随着这一击缓缓灼烧着她,任由她如何惊恐地拍打也无法熄灭。
这一击只为演示,我自然没用什么力道,可我与生俱来的赤阳之火可不会因为没用力而收敛。
仙师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只听沐萱萱突然哭着求饶,「羲和殿下,饶命啊,就算您在这里杀了我,谢肃他也不会娶你的。」
就为了这种事?
我怀疑她脑子不好,她究竟明不明白,谢肃娶我是他高攀,而不是我求着他娶。
赤阳之火沾上身,只能割肉去火。
周围的人都没反应,我只能自己拔剑上前,再不止火,她就真的要烧坏了。
结果我刚走过去,谢肃就突然出现,狠狠推了我一把。
我下盘太稳,他没推动,于是他选择转身抱起沐萱萱,语气很冲地质问我。
「殿下,我已经偿还过您了,您就算仍有不满也请冲着我来,不要为难萱萱一个弱女子。」
不是,你偿还什么了?那个屁吗?
我放空大脑,不明白他们为何演我,周围的学子却开始窃窃私语。
我听力好,听得很清楚。
他们说,「太女殿下原来也是为了情爱失去理智的人。」
「就算吃醋也不能对弱者下手啊……」
「怎么天界也有这种不公之事,我飞升的意义何在?」
8
刚才为了展示术法,只有我站在前面直面众人,所有人都是面对我的。
换言之,没人看见沐萱萱后退的小动作。
而人又天生同情弱者,喜欢站在弱者的角度抱不平。
沐萱萱正是仗着这点,才敢明晃晃地陷害我。
谢肃抱着沐萱萱不让我近身,眼看着火越烧越烈,我干脆双手一摊,任由她去。
我懒得计较,谢肃却不肯轻易放过这茬。
「太女殿下,请您道歉。」
就这种人,怎么成为天界战神的?其他人都死光了不成?
二弟见谢肃如此作态,皱眉上前将我挡在身后,「算了姐,别和他们计较,浪费时间。」
谢谢你啊,我的好弟弟。
也不知道他这个情商是如何成为风月司二把手的,众学子闻言,本来还压低音量的议论声顿时壮大。
仗势欺人,难堪大任的帽子盖下来,我听着只觉荒唐。
我指了指躲在谢肃怀里的沐萱萱,「她,刚才自己后退故意撞了上来,你们在义愤填膺个什么劲?」
「我天界未来的栋梁之材,就是一群被人当枪使的蠢货吗?」
之前一脸不平的学子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声音全被堵回了喉咙里。
堂堂太女,真想折磨谁怎么会需要亲自动手?
他们不是傻子,本不该被三言两语轻易挑起情绪,这事怎么想都很古怪。
周围替沐萱萱打抱不平的人顿时消声,而我冷笑着走向沐萱萱。
我倒要看看,这位救命恩人的皮囊下,到底装着什么。
9
沐萱萱身上的火还在烧,谢肃靠剑气镇压也只是止住了火势蔓延,却无法灭火。
见我过来,他用近乎命令的语气道,「把你的火收回去,别逼我动手。」
「要不是你刚才废话,她只需要划个口子就能止火。」
「现在嘛,」我看了眼烧上沐萱萱小半个身子的火焰,「你慢慢割她的肉吧。」
听说蚯蚓砍一半能变成俩,那沐萱萱砍掉一半也能长出来吧,毕竟都喜欢玩阴的。
谢肃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瞅着就要拔剑砍我。
这要是打起来,学宫塌了,我太女的位子也坐不稳当了。
正当我想着怎么制住他,将损失降到最小时,鸾钟突然再次作响。
只有功德圆满之人才可飞升,而唯有连天道都认可之人飞升,鸾钟才会奏响。
听说钟声越久,飞升之人仕途便可走得越久远。
不过三声之后,鸾钟那边便没了动静。
三声响的鸾钟,倒不如干脆不响。这不就是告诉人家,你能当官,但官运不好吗?
屏息确认没有声响后,大家的注意力瞬间回到了我和谢肃身上,没人再去管那个天道认可的倒霉鬼。
刚赶到的医官哭丧着脸,颤巍巍地向谢肃证明我没说谎。
赤阳之火,沾上活物就会蔓延;想灭火,那就得割肉。
谢肃闻言恶狠狠地瞪我一眼,抱着沐萱萱转身就走,一副要秋后算账的样子。
他走了,那群看热闹的学子就缩成了鹌鹑,我也没打算和这群愣头青计较。
刚想让仙师继续走流程,就见一灰衣学子大步走到了我面前。
「殿下,口说无凭,虽然您说是她自己撞了上来,但凡事都要讲究证据。」
我满头问号,这沐萱萱是什么猫薄荷不成,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像是失了智?
她空口白牙诬陷我,我上哪去找什么证据。
学子见我不语,立刻挺直了腰板想说什么。
还没等他开口,之前那个闯进金殿的仙侍,再次以同样的姿势闯进学宫。
他一脸呆滞地向我禀报,「殿下,接接接、接引台,塌了!」
原来鸾钟只响了三声,是因为晃得太剧烈,直接砸了下来,连同接引台一起撞了个粉碎。
众学子闻言面色各异,只是都很好奇,究竟是何种人才驾到,竟能震碎接引台。
随着仙侍话音落下,一袭白衣的剑修慢慢走进了学宫。
如果仙侍当时没被挤到后面,他就会发现,这位飞升者的衣服,和我飞升那日的穿着是同款。
走进来的剑修姿容俊美,虽是剑修却不带半点杀意,像个好脾气的医官。
他半点没有惹下麻烦的自觉,自顾自地往里张望。
下一刻,我们四目相对,他冲我扬起了嘴角。
当我意识到自己是个恶毒女配时,我正在霸王硬上弓我名义上的太子皇兄。
「皇妹,不可。」温柔端方的太子殿下无力地躺在榻上,双手被一条锁链绑住,好不可怜。
但即使被自己的皇妹如此折辱,他也依旧温柔平静,只是看向我的眼神中含了些许无奈。
我顿时色心大起,嗷呜一声就要扑上去。
就在这时我眼前猛地一黑,意识一瞬间陷入虚无,禽兽之举行至一半而中道崩殂。
迷迷糊糊中我看到一本名为《穿越之美男皆是裙下臣》的话本。
话本中的我是一个恶毒女配,疯狂迷恋着自己的皇兄沈夙。
为了得到他,我下药,威胁,囚禁,无所不用其极。
最后事情败露,我名声扫地,被天下人口诛笔伐,太子的生母,也就是皇后直接一尺白绫送我归西。
而沈夙是这本多角恋文里的第一男主,他只会属于穿越而来的女主凤倾城,其他任何觊觎他的女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我就是其中头最铁的那个。
别的女配最多也就是暗中倾心或者表明心意被拒之后便不再纠缠了。
只有我,尽管沈夙无数次拒绝,依然贼心不死。
1
我起初是不相信的,但联想到凤家庶女凤倾城最近的怪异之处,就不得不信了。
那凤倾城自一月前落水之后就性情大变,天天嚷嚷着什么人人平等,男女平等,见到父皇也挺直腰板不肯下跪。
不顾男女大防今天和李家二郎共乘一匹马,明日与慕容家世子孤男寡女一整夜独处一室。
启桑国虽民风开放,相对其他两国来说对女子并无太多条条框框的束缚,但也没有开放到这个地步。
凤倾城这样的行为太过离经叛道了。
但偏偏就是这么离经叛道的一个女子,被盛京几乎所有世家子弟竞相追逐。
一切都对上了,不由得我不信。
我的意识恢复清醒,一抬眼就对上了沈夙担忧的目光。
「方才怎么了?可是哪不舒服?」
这就是我的皇兄,都差点被我强了还一如既往地关心我。
果真是风光霁月,温柔似水。
不愧是我心仪的男子。
我刚想骄傲地抬抬下巴,眼前突然闪过自己被一尺白绫吊死的下场。
面色惨白,舌头伸出来老长,丑陋又可怕。
恐怖,太恐怖了。
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不行,我不能跟女主抢男人!
「对不起皇兄!」我连滚带爬地过去给沈夙解开手上的锁链。
「怪我一时色……鬼迷心窍,竟然对你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事,请皇兄恕罪!!」
我作势要跪下,沈夙拉住我的手阻拦,温柔笑笑:「皇兄何时怪过你。」
说罢他忽地顿住,眸子微垂,纤长的睫毛扫过眼睑,默然半晌,继续开口:「但……」
沈夙声线微哑:「你我虽不是亲兄妹,可世人不知,在世人眼中我们就是血亲,不可行乱伦之事。」
「嗯嗯嗯。」
我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保证:「皇兄放心,我日后再不会如此了。」
沈夙望着我欲言又止,半晌,无声叹气:「皇兄信你。」
可你脸上的表情根本不像是相信我的样子啊!
不过也不能怪沈夙,毕竟这不是我第一次这么做了。
每一次我都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结果下次该囚禁还是囚禁,该下药还是下药。
要我是他也不会信。
只能用行动证明我的一片诚心。
2
离开东宫,慢慢悠悠走在甬道上,我抛了抛手里的链子,金色的链条在阳光下泛着光。
有一说一,这链子做工是真好,漂亮光滑质感也好。
当个首饰其实也不错的。
而这时候的我完全没有想到,在不久的将来这条金链子会被沈夙拿来套到我的脚上,成为囚禁我的绝佳工具。
3
那之后我就尽量躲着沈夙,以往一天往东宫跑八百次,如今是一次也不去了,我的贴身宫女松雪都惊呆了。
海棠殿内,松雪边为我绾发,边好奇地问:「公主和太子殿下吵架了?」
「没有的事,我和皇兄兄友妹恭,哪能吵架。」
「那……公主是不是……」
松雪默然片刻,语气忽然变得兴奋:「是不是在酝酿什么更大更缜密的计策?能一举拿下太子殿下的那种!」
「……」
因为我以往的壮举,导致松雪根本不相信我会转性放弃沈夙。
沈夙不会相信,松雪不会相信,大概除了我自己之外也没人会相信。
唉。
愁人。
4
万万没想到的是,我不去找沈夙,他却反过来找我了。
彼时他正端坐我殿内的桌案前,从我这个角度能看到他冷白清绝的侧颜,鼻梁高挺,睫毛卷长,半边轮廓一笔勾勒似的流畅深邃,宛若水墨画里最浓重墨彩的一笔。
修长的手执一笔,在宣纸上写着什么。
我恍然间想起第一次强吻沈夙的那天。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我在东宫用完午膳,被沈夙揪着练字。
「别看我,看字。」沈夙屈指轻敲了下我的额头,板着脸教训。
「哦。」
可能我就是天生反骨,越不让我看我就越要看。
我更加直白地盯着沈夙看,可以说是目不转睛。
沈夙无奈了,他说了几句话,我却听不太清了。
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张厚薄适中的唇一张一合。
沈夙生得极好,肤色白如雪,偏唇又格外红艳,如染胭脂般潋滟殷红,勾得人心痒难耐。
我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想冒犯他的念头排山倒海般涌上来。
可眼前之人是启桑国最尊贵的太子殿下,更是我名义上的皇兄,我不能冒犯他。
我拼命克制着脑子里的念头,默念清心咒。
然而越是克制,想冒犯沈夙的那股念头就越发强烈,几息之后,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勾住沈夙的脖子亲了上去。
覆上他唇的一瞬间,我心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比想象中的感觉要好得多,像是吻上了一片即将融化的雪花,又像是散发着果香的糕点,凉丝丝地甜。
而沈夙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冒犯之举惊到,怔了许久才想起来要推开我。
大概是真的被我吓到了,竟然推搡了两三下才推开。
沈夙微张着嘴,看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舔了舔唇,又扑进他怀里,想要接着轻薄他。
然而他这次有了防备,沈夙以两根手指抵住我的嘴,耳垂绯红,眼帘微垂,似是又羞又恼。
「皇兄不要这么小气,再给我亲一下!」我搂着他的腰,脑袋蹭蹭他的胸口,撒娇祈求。
「沈昭君!」他罕见地用极其严肃的口吻喊我的全名。
我不以为意地抬头看他,眨巴眨巴眼。
「我是你兄长。」
「又不是亲的。」
「那也不可。」
沈夙态度坚决:「古语有云……」
足足训了我小半个时辰,他才放我离开。
不过我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怎么当回事。
沈夙于我而言从来都是不一样的存在。
我生母是家中庶女,进了宫也不过是位才人,不受宠,去得也早,我八岁那年她就因病离世了。
小小年纪又是在深宫之中,没了母亲的庇护,我的日子可想而知的惨。
后来是沈夙见我可怜,把我要到东宫,我才过上好日子。
他待我极好,人也极好。
温柔,高贵,雅致,圣洁,聪慧……
在我看来,世间所有美好的词安在他身上都不过分。
后来一次意外,我发现我并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
当时我不知所措,第一时间,也是下意识告诉了沈夙,沈夙听完后沉默了一会,让我不要告诉第三个人。
被别人知道了我一定会死,但他会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我感动得一塌糊涂,暗暗发誓要一辈子都对沈夙好。
随着年岁增长,我对他越发崇敬仰慕,与之同时,一股名为「占有」的欲望也愈发强烈。
我之前一直以为这只是妹妹对兄长的孺慕之情,直到现在才恍然发觉根本不是。
我对沈夙,就是男女之间的爱慕。
我喜欢他,我想得到他!
而沈夙多年来对我的娇养让我养成了想要什么就要立马得到的性格。
那次强吻之后,我表面上知错道歉,改过自新,实则想扑倒他的念头一日也未曾消过。
5
让我决定给沈夙下药的契机是一次意外。
那日艳阳高照,天气闷热,树上的蝉疯了一般叫着,我端着一盘糕点想去给他尝尝。
「皇兄!」
推门而入看到的却是一个男子宽厚皙白的背,长如瀑布的黑发顺着桶沿倾泻而下,滴滴水珠在线条流畅的背部流淌。
仿佛一朵在水中盛开的冰莲花,惊艳圣洁,美得不可方物。
沈夙在沐浴,我应该立马回避。
当然,我也是这么想的。
身为妹妹,怎么能看皇兄沐浴呢。
我准备转身,该死!我的脚竟然动不了。
我想闭眼,该死!我的眼睛竟然不听使唤。
真该死啊!
「谁?!」沈夙感知到身后有人,微侧身,冷冷出声。
氤氲的水雾中,男子优越的身形朦朦胧胧,若隐若现,诱惑极了。
我一时间看入了迷,等回过神来时浴桶里已经没了沈夙的身影。
他草草披了件外袍站在我面前,垂首瞧着我,好看的眉头一皱:「你……」
似是羞于启齿,沈夙好半天也没说出下半句。
最后只化为一声轻叹。
沈夙:「下次遇到这样的事要回避。」
「是我也就算了,皇兄不会同你计较,但若是旁的男子便不一定了,且你的声誉也会受损。」
「记住了么?」
「嗯,记住了。」我胡乱应付着,两只眼睛仍然呆呆地看着他。
准确来说,是看着他的胸口。
因为是临时出浴,沈夙只简单披了件衣裳,腰带系得松垮,大片冷白的胸膛露出,残余的水珠顺着修长的脖颈缓缓滑下,没入衣领。
我莫名口干舌燥。
当天晚上我就做了个梦。
梦里,我坐在沈夙腿上,他紧紧扣着我的腰身,殷红的唇贴着我的耳廓,缓而柔地念着:「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
「皇兄?!」我震惊极了。
一向端方君子的沈夙怎会说出这种*靡诗词!
沈夙只含笑望着我,少顷,手指覆上我的唇,轻轻按压:「昭君,我亦心悦你。」
我心怦怦跳,想开口说些什么,他忽地吻上我。
随后我被拦腰抱起,天旋地转间帷幔落下,一室春华。
梦醒之后我躺在床榻上,呆愣愣地看着头顶,半天回不过神。
沈夙。
这个名字就像是一把小钩子,一下一下地勾着我的心,让我心痒难耐,欲望难消。
想要他!想要他!想要他!
活了十六年,我从未对一个人或东西有如此强烈的想得到的欲望。
从小时候起,我对所有事物都没太大的兴趣,就算有几个想要的,也基本都是得到手了就觉得也就是那么回事儿,玩会儿就搁置脑后了。
唯有沈夙,让我夜夜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所以,我决定给他下药。
我让松雪找了春绯香来。
春绯香,说白了就是春 y。
松雪将药递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