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大格局的女主文?

  有没有大格局的女主好文?

  成婚后三年,夫君说要纳妾。

  我同意了。

  娘家已经倒了,没有任何人会为我撑腰。

  若不同意纳妾,只怕永昌侯府的少夫人,会转瞬间暴毙。

  成婚后五年,妾室诬陷我与表兄私通。

  夫君信了。

  无论我如何哭闹,唯一的亲人还是变成了具血淋淋的尸身。

  而我被打上淫妇的烙印,幽禁在庄子上,此生不得出。

  成婚后七年,我在庄子里用冷水洗着衣裳。

  突然景象一转,我换了身明黄龙袍,端坐在金銮殿上。

  面前,则跪着一群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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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基第三年,朕兴起战事,对扰边的狄夷直接灭族。

  四方皆惊。

  登基第五年,朕彻查江南官场,将贪腐的官员剥皮实草。

  文臣人人自危,皆骂朕是暴君。

  登基第七年,朕为西南兴修水利之事困扰不已。

  御书房里批折子批到眼睛模糊,打了个盹儿。

  再睁眼时,发现自己似乎在某个农庄上。

  面前除了一盆待洗的衣裳,还有个嬷嬷拿着戒尺看着朕。

  嬷嬷居高临下的,问朕懂不懂得三从四德,知不知道礼义廉耻。

  哪里来的狂徒?

  殴打君王,可是要诛九族的。

  脑袋不想要的话,可以送给想要的百姓。

  【男女主双视角,不要再问我为什么有两个简介了!】

  我那已死的表兄明文正,是个好人。

  小姨出嫁的比阿娘早一些,生表兄的时间也早。

  可惜好景不长,小姨夫接到了任命,去北疆赴任后不久。

  就在狄夷南下打草谷的时候,不幸以身殉国。

  就连小姨本人,也在这场劫难中下落不明。

  那时表兄还年幼,阿娘怕他孤苦无依,便把他接到了尚书府。

  从我记事起,表兄便在刻苦读书。

  阿娘说,他想和他的父亲一样,当个为国为民的好人。

  不读书的时候,表兄安静而缄默。

  那场劫难,到底给他带来了无法磨灭的创伤。

  我还是稚童时,每每会跑到表兄面前,同他讲婢女嘴里听来的笑话。

  希望他笑一笑。

  表兄知道我的小把戏只想逗他开心,总会回我个温暖又转瞬即逝的笑容。

  然后把他买的点心塞到我嘴里。

  我边嚼着点心边明悟,心想表兄下学时又刻意绕了远路,为我去寻糖水铺子了。

  好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似乎是一眨眼,我出落成了大姑娘。

  阿娘同我说,现在的囡囡,正是会被男人娶回内宅好好藏起来的年纪。

  婚事是永昌侯府里的永昌侯,带着儿子亲自上门求来的。

  那时我掩饰不住好奇心,躲在屏风后面,偷窥着未来的夫君。

  沈苏荷。

  名字倒是好听。

  人嘛……生得也不赖。

  我望着他的那张侧颜,下意识地心想,如此俊秀绝伦的小郎君,只怕平日里出街,少不得收到帝都女子们的荷包锦帕。

  他似乎也看到了屏风后的人影,突然冲着我的方向笑了。

  廊下牡丹开到颓败,落下一地新红。

  那少年的笑,像盛放牡丹一样明亮张扬,直直撞到我眼底。

  我心里,似乎被花厅里的灯烛微微燎了下。

  因此阿爹阿娘询问我的时候,我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在后来的事情就极为简单。

  十里红妆,嫁衣如火,表兄以兄长的身份,背着我上了花轿。

  我在一片贺喜声中,嫁进了永昌侯府。

  嫁进去第二年,阿爹致仕,从吏部尚书的位置上退下来。

  阿娘随他回了老家。

  后来回想起来,沈苏荷对我的态度,从那时起,就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对劲。

  不过我从年幼时,就看到阿爹如何对阿娘好。

  对世上负心汉种种所作所为,只在戏折子里看过。

  并不清楚,也不敢清楚。

  嫁进去第三年,江南起了疫。

  阿爹身子骨向来不好,又为国操劳了那么些年,不幸染上疫病去世。

  阿娘发信,把在国子监苦读的表兄叫回去奔丧,嘱咐他照顾好我。

  然后一头撞死在棺木上,为阿爹殉了情。

  表兄从江南辗转回到帝都,来永昌侯府报丧信。

  我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并未在意到侯府拨给我的婢女起身悄悄离去。

  父母丧事没出三天,沈苏荷带回来个女子。

  正红色的衣裙将那女子衬得无比娇俏,却也刺痛了我的眼。

  我才是沈苏荷的妻子,她凭什么敢穿正色,是为了挑衅么?

  沈苏荷没有在意我脸上的落寞,只说要纳妾。

  我阿爹阿娘刚没了,而我的夫君,说他要纳妾。

  我忽然想起那年议婚时,我与他的惊鸿一瞥。

  十七岁的沈苏荷发现了我在隔着屏风偷窥,明亮热烈的冲着我笑。

  原来都是假的。

  骗到我的真心,就可以得到阿爹手中的人脉扶持。

  现在阿爹阿娘没了,我从尚书府的千金,变成了个孤女。

  对沈苏荷来说,自然是没有半分用处,可以弃之如敝履了。

  我想说些什么反驳沈苏荷纳妾的提议,心下却打了个突。

  永昌侯府是武勋,虽然这些年略有颓势,但依旧是帝都的一流世家。

  若我真的咬死了不同意,未必能够在侯府里活下去。

  帝都前些年,也不是没有正室夫人,因反对纳妾,被夫家悄悄毒死的。

  做了妇人身,嫁进了朱门大户,喜怒哀乐甚至是生死,便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好。”我同意了沈苏荷纳妾的要求。

  吐出的声音干涩无比。

  表兄本欲离开永昌侯府,见沈苏荷纳妾的阵仗轰轰烈烈,便改了主意,留下来了。

  他问我,“要不要和离?”

  我一愣,立刻同表兄说,“要,可是和离后的生计……”

  表兄先是一愣,而后一喜。

  “我在国子监也有俸禄,表妹,你不必担心。”

  可我的和离书写到一半,就被人迷晕了过去。

  一盆水泼醒了我。

  和离书不见踪影,身侧是同样被迷晕的表兄。

  我愣愣抬头,发现侯府众人都在看着我。

  沈苏荷一个巴掌打得我侧过脸去。

  “淫妇,贱人,竟敢背着我和外男私通!”

  表兄被捆起来,打的浑身是血。

  他是读书人,生平最在意写字的手。

  沈苏荷明知道这点,却还是指挥家丁,打断了他的右手三根手指。

  从棍棒落在表兄身上的那一瞬,我就跪下来,不断地跟永昌侯府的人求饶。

  我不要了。

  夫君我不要了。

  侯府少夫人的位置我不要了。

  大家闺秀的尊严脸面我也不要了。

  一切的一切,我都不要了。

  我只想要我唯一的亲人活下去。

  永昌侯阴沉着脸,侯夫人置若罔闻。

  沈苏荷一脚踢开了我,夺下家丁的木棍,亲自殴打表兄。

  无奈之下,我跪在了妾室阮轻尘的面前。

  阮轻尘面上闪过不忍,却弯下腰低声对我快速的说,“和离让你走?明小姐,你想得太美了。”

  “且不说永昌侯府的名声,容不容得下一个和离的妇人。”

  “就算是为着我心中对沈郎的情意,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她嘴角掀起一抹阴冷的笑,“我与沈郎青梅竹马,他本该是我的,却娶了你这么个空有美貌家世的草包。”

  “你以权势夺了沈郎去,你猜我恨不恨?”

  我了悟。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我的清白。

  只是他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颠倒黑白而已。

  这出捉奸的大戏,原是单单是唱给我一个人听的。

  我看了一眼被绑在树上,殴打到几近断气的表兄,对阮轻尘开口。

  “我阿爹曾是吏部尚书,掌管着人事任免。”

  “他走前曾留给了我一大笔银钱,放了我表兄,这些钱的下落,我告诉你。”

  阮轻尘脸上闪过贪婪,跑去对沈苏荷说了耳语两句话。

  浑身是血的表兄,被裹着一层薄薄的草席,扔到了国子监的大门口。

  我被捆在马车上,望着生死不明的表兄,流下泪来。

  老天爷若是开眼。

  能不能让好心的同窗,救一下表兄。

  用我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来换都可以。

  为彘为犬都可以,什么都可以,我只求他能够活下来。

  回到了永昌侯府,我招手叫来阮轻尘,“这笔钱的下落,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阮轻尘不疑有他,凑近了我。

  我嘴唇微微嗡动。

  “什么?”阮轻尘没有听清楚,又靠着我近了几分。

  “那笔银钱被我藏在……”我的声音轻而又轻。

  那一瞬,就那一瞬。

  我扯过阮轻尘的衣襟,左手捂住了她的嘴。

  右手将藏在手里的锋锐发簪,用力的捅进了她的心口。

  阮轻尘瞪大了明媚的眼睛,想要努力挣扎,却被我死死地按住口鼻,发不出一丝声响。

  怕她不死,我还额外的转动了一下发簪。

  随即,我抬手揽住了她的腰,让她不至于因为失血而倒下。

  阮轻尘背对着侯府众人,因此在所有人的视角里,她似乎只是在盘问我。

  唯独沈苏荷看出了一些不对,开口呵斥我。

  “你揽着阮阮的腰作甚?!还不把她松开!”

  我闻言,冲着沈苏荷挑衅的笑了笑,松了手。

  还给他一具尸体。

  沈苏荷气急了,在我的脖子上,用烧红的烙铁,烙上了“淫妇”二字。

  还把我拖进了永昌侯府的乡下庄子上,囚禁起来。

  他说我杀了他心爱的人,死了太便宜我了。

  要让我活着,一直一直受着折磨。

  我被拖进庄子里的时候,沈苏荷冷冷地掐住我的脖子,告诉我说。

  “明文正伤重不治,死了。”

  我那时已经被发炎的烙伤折磨的几近失智,闻言心里却掀起了滔天的恨意。

  识人不明是我的错。

  可是表兄又有何辜?

  他本该有大好的前途,却被卷进了后宅的阴私里,白白折了一条命。

  “我表兄为人正直,就算死了也能再投胎到富贵人家!”

  “阮轻尘行事恶劣,你还是担忧担忧她下辈子是当猪还是当狗吧!”

  沈苏荷大怒,嘱咐家庙里的尼姑,每日都打我十鞭。

  如此,我在家庙中过了两年。

  就算日子已经如此暗无天日,我还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给表兄报仇。

  这日我正在用冷水擦地,忽然景象一转,我换了身明黄龙袍,端坐在金銮殿上。

  面前,则跪着一群大臣。

  是梦吗?

  如果是梦,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登基第三年,朕决定要攻打兰硕。

  从本朝开国以来,过了河套地区的北方草原,并不算什么心腹大患。

  因为他们分成了和特部、兰硕、杜尔、巴卡尔四个部族,争夺着草原上的资源。

  四部族的汗帐虽有姻亲往来之合作,但彼此之间互相忌惮,制衡甚深。

  直到八十年前。

  三十年前,兰硕部出了一位雄主,卫拉特汗。

  卫拉特汗用了十年时间统一了草原四部,又用十年时间巩固住了自己的统治。

  草原部落的壮大并不是好事。

  秋冬时节,牧草萎靡的时候,兰硕国的军队,就会跑到大燕北疆,劫掠人口和粮食。

  前后不到十年的时间,北疆被草原掠走的百姓,接近四十万。

  粮食牲畜的损失,更是不计其数。

  朕的父亲和兄长,皆是软弱无能的货色。

  兰硕使者在大燕帝都金銮殿上的每一次卑躬屈膝,都是方便他们的汗王,在北疆更好的肆虐。

  可父亲和皇兄明明知道这件事,却还是默认了兰硕的做法。

  不闻不问,不听不说,收了一点点的岁贡,便把兰硕的使者奉为上宾。

  对他们来说,北疆被掠走的百姓不重要。

  不轻易开战才是最重要的。

  朕不服气。

  这是大燕的土地,这是大燕的子民!

  他们既然向朝廷缴纳了赋税,那么朝廷本该保护他们的。

  兰硕蛮夷之族,为何胆敢劫掠天朝的子民?他们配吗?

  况且卫拉特汗的儿子甘丹,也是个野心勃勃的人。

  他日大燕虚弱,他未必不会率铁骑南下。

  所以朕夺下了皇位,囚禁了父亲,逼死了兄长。

  汲汲营营三年,从府库拨钱,拼命练兵,提拔武勋。

  趁着卫拉特汗刚死,甘丹和自己的几个哥哥争夺汗位的时机,同兰硕断然开战。

  兰硕兵败如山倒,几近被灭族。

  对于灭兰硕全族的事情,朕心中并无半分愧疚,反而很是欣慰的祭祀了太庙。

  香火缭绕间,朕抬眼望向牌位。

  朕那无能的父亲和哥哥啊。

  你们两个对兰硕唯唯诺诺的样子,真是丢尽了大燕列祖列宗的脸。

  还好,现在,属于朕的时代来临了。

  此战过后,大燕心腹已除,北疆也能平安多年。

  坊间说我对待兰硕过于残暴,呵,愚民。

  他们懂个什么。

  大争之世,征战尚且有自保之力。

  不争的国家,只有身死国灭一种可能。

  登基第五年,朕彻查了江南六道的官场。

  原本是江南财税重地的六个州府道,征收的粮食却没有运达帝都。

  按理说朕本该发现不了这件事的。

  因为帝都的粮食供给不靠江南,而靠帝都周围那几个县城。

  从江南收上来的存粮,基本上都是户部检查无误,再存到修建好的国库粮仓里。

  但碰巧的是,那年帝都周围大旱。

  从春二月到夏初,一滴雨没下。

  朕亲自去勘察田地,看到田地因为干旱而裂开足有一指多宽。

  于是干脆把帝都周围那几个县城的粮税免除了。

  并打算开国库,就近把粮食拨给帝都周围的百姓,供他们渡过青黄不接的时日。

  结果户部表示,江南道的粮食没交。

  朕说,如果没有运到帝都,那把去年江南的粮食拿出来晒晒。

  吃陈粮就吃陈粮吧,也算是共克时艰了。

  户部说,去年江南道也没交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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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交?欺天了?朕的粮食呢?

  在朕一脸的“让我看看谁的人头不想再要了”的表情下,户部终于有人顶不住压力表示。

  他们也想催江南道缴纳粮税,奈何一催,江南道就来人深夜给钱。

  成箱成箱的银子运到他们府上。

  行了行了不要再说了,下诏狱去说吧。

  在刑具和毒打面前,没什么不是众生平等的。

  很快,厚厚的笔录供词就交到了朕的手上。

  六部的尚书,除了吏部那个明德音,全都参与了江南道的粮税贪腐案。

  地方上的布政司,以及各个州县的主官,也都牵扯进来。

  整个江南道联合中枢六部,瞒着朕一个人贪污。

  朕统统把他们绑上刑场杀了。

  那几日帝都的菜市口,刽子手的刀刃都被砍卷了。

  有言官劝谏说,如果把与此案有关的官员全部查办,那么朝廷很快无人可用,建议朕只杀首恶。

  哈,跟朕在这儿搞笑么。

  整个大燕缺官候补的举子们,比起帝都护城河的王八还多。

  杀一个也是杀,杀一群也是杀,倒不如趁此机会,彻底扫清朝廷门户。

  在杀戮之下,文臣们人人自危,都在暗地里骂我暴君。

  朕都不稀得说他们。

  什么玩意儿啊。

  你们从不从上到下的贪腐,合起伙来把朕当傻子玩儿,朕至于在龙椅上天天喊打喊杀的么。

  敢做不敢当的东西。

  登基第七年,朕开始为西南兴修水利的事情发愁。

  西南那边的官员上书表示,西南地广但干旱,若是有水,可以再开拓出良田。

  所以请求朕拨款派人兴修水利。

  人口是国家的基础。

  开拓出良田可以再养活一些百姓,朕准了西南官员的要求。

  督工派谁去,却成了难题。

  大工程里面的猫腻多,朝中还算清廉的官员,都不是很擅长水利。

  朕为了此事忧心不已。

  许是批的折子太多,朕太困,不知不觉地,竟在御书房里睡着了。

  再睁眼时,朕下意识地叫身边的太监。

  “王全?朕睡了多久?”

  随后朕豁然睁眼。

  不对劲儿,朕怎么会发出女子的声音!

  先是下意识地望向手。

  这只手,手心虽然有薄薄的一层茧子和无数的伤口。

  但五指修长,骨节纤细分明,显然是女子的手!

  再往水盆里一照。

  水面上的面容虽不分明,可头上则是大燕平民女子中最流行的圆髻!

  什么妖法?!

  竟把朕变成了一个女子!

  是西北起义的白莲教护法,把朕变成这样的吗?!

  还是北疆那边,兰硕残党里的大巫师干的?!

  别让朕知道是谁,不然凌迟的三千六百刀,他一刀都跑不掉!

  朕还在惊慌的时候,外面来了个老妇,走过来什么都没说,兜头一鞭打在了朕的手背上。

  这一鞭子彻底把朕抽醒了。

  朕惊怒交加的看着她,一时之间差点忘了还手。

  “看什么看?今天洗不完衣裳,有你这淫妇好受的。”

  那老妇见朕瞪她,也不以为意,只是用鞭梢指着朕的鼻尖,恶狠狠的威胁着朕。

  她指朕!

  兰硕的甘丹汗在两军阵前尚不敢对朕口出狂言!

  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老妇竟敢指朕!

  还骂朕是淫妇!

  三宫六院七十二御女,朕想幸谁就幸谁!

  淫你娘个头!

  朕气得眼睛都红了,一把抓住了鞭梢,将那老妇拉扯到朕的面前。

  然后抄起沉重的木盆,连着洗衣裳的脏水,暴叩到了那老妇头上。

  一阵拳打脚踢之后,那老妇终于停止了叫喊,老老实实的跟朕求了饶。

  刚刚朕被暴怒的情绪支配,停手之后感觉自己很是虚弱,于是顺势坐在马扎上,冷冷地看着那老妇。

  “朕……我是谁?”

  以失意为理由,我很快从老妇嘴里得知了自己的名字。

  明鸾镜。

  萦郁摧折意不泄,愿作镜鸾相对绝。

  这名字有点孤寒,一听就是文士起的,听着还有些耳熟。

  “这儿是哪儿?离帝都多少里?”

  那老妇犹疑一下,见朕举起了木制的洗衣槌,作势要打烂她的狗头,果断怂了,告诉朕这里是永昌侯府名下的庄子,距离帝都北城门二十五里路。

  等等……

  永昌侯府,又姓明。

  朕知道这具身体是谁的了。

  江南道贪污案爆发之后,除了吏部那个明德音并未参与之外,六部尚书被朕砍了五个。

  为此,朕对明德音印象特别深,知道他为人清廉,可以委以重任。

  然而明德音毕竟年纪大了,三年前跟朕提了致仕。

  朕念及他是老臣,批准致仕之后,还给他在家乡那边拨了一些田亩,供他安享晚年。

  结果明德音致仕不过一年左右,就染上了疫病,不治身亡,他夫人也跟着殉情了。

  此事传到了朕的耳朵里,朕顺口问了一句明德音有无后人。

  毕竟是给朝廷干活的,不能寒了臣子们的心。

  王全说明德音有个独女,嫁到了永昌侯府。

  朕大笔一挥,让王全打开内库,挑些女儿家能用的金银首饰,珠宝玉器给明德音的独女送去。

  想了想,又封她一个正三品的淑人诰命。

  旨意下了下去,翰林院依式撰拟文字,内阁诰敕房核对无误之后,朕亲自加盖的御宝,勒令宫中传旨的太监送到永昌侯府府上的。

  写诰封需要女儿家闺名。

  如果朕没记错,明德音的独女,闺名就叫明鸾镜。

  这具身体应当是她的。

  只是……她不应该在永昌侯府享受淑人待遇,前呼后拥风光无限吗?

  为何会在帝都郊外的庄子上?

  心生疑虑之后,我望着正要往外逃离的死老婆子,朝她腿弯扔出了洗衣槌。

  话还没问完呢,跑什么,心虚啊?

  我坐在龙椅上,茫然了好一会儿才抬头打量眼前的环境。

  台基上点着名贵的龙涎香,烟雾袅袅升起,甜中带了丝丝清新,想必香料里加了冰片与薄荷。

  殿门口可以窥见一小节明媚天光,禁宫侍卫的金色甲胄被映照得格外辉煌。

  这是……

  我往下再度扫了一眼。

  文官补子上绣着飞禽,武官补子上绣着走兽。

  而官袍的主人们,皆齐刷刷的跪在底下,朱色和紫色的官袍交织成一片。

  这里是金銮殿?!

  我下意识地看向我的手,宽大而指节微粗,掌心靠上和虎口处有薄薄的茧子,显然是常年练习武艺的男人的手掌。

  闺中看得那些话本子里面,和说书人口中的离魂重生,难不成是真的?

  “陛下?”

  “陛下,西南四道的巡抚上了折子,说这水利之事,最好尽快派人来休憩。”

  底下一个身穿紫袍的老头见我久久不语,抬起上半身冲着我提醒道。

  “农时不比其他,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我瞬间清醒过来。

  这具身体竟然是大燕皇帝慕容昭的!

  然而我刚反应过来自己在谁身体里,对上的就是底下重臣的一张张期待的脸。

  他们刚才似乎在说西南修筑水利之事,如今更是齐刷刷的抬头,等着我拿主意。

  我虽然没治过国,但知道踢皮球,于是问题被轻飘飘的抛给了大臣们,“众爱卿可有合适的人选?”

  刚说出口,我就有点后悔了。

  因为底下有窃窃私语传上来,“陛下素日里从来只叫我们卿的。”

  “是啊,今日为何如此肉麻。”某个身穿朱色官袍的大臣疑惑地往龙椅上看了看。

  “说不定是陛下今日心情好呢。”另一个紫衣大臣圆场。

  “江南道那事儿之后,陛下可是再也没有那么叫过我们了。”

  有个蓝色官服的武将很是感动。

  一个称呼就能惹出这许多闲话,我扯了扯嘴角,直接打断了底下的大臣,“朕让你们上朝来是议事的,不是来这金銮殿内说闲话的。”

  闲话声立刻一停,一群人又乌压压地跪下了。

  “继续吧。”见殿内又没了声音,我稍微抬了一下手,示意他们商量好了回话。

  我一边看着他们商量事情,一边在朝臣的身影中寻找有没有阿爹的同僚或者是阿爹提起过的人。

  虽不知道是如何得到大燕皇帝这具身体的,但我知道换身一事的其中利害。

  若是被任何一个熟悉陛下的宦官宫女,大臣后妃看出来我不是慕容昭本人,很有可能下场比起在永昌侯府做苦役还要凄惨十倍百倍。

  装下去尚有活路,装不下去可就是死路一条了。

  然而我多年以来身在闺阁,消息并不灵通,对大燕百官相当陌生。

  唯一庆幸的是,阿爹曾经是吏部尚书,主管帝都官员人事升迁调任。

  年幼时,阿爹在饭桌上与阿娘闲谈,也曾提起过一些人品不错的同僚,以及能力很强,刚被他提拔上来的后辈人。

  府里应酬的时候,我也曾远远的看到过他们。

  我在一堆形制类似的官服里努力辨认,竟真让我找到几个眼熟的大臣。

  与此同时,底下的官员们一商量,还真的推出了人选。

  “徐子贤为官向来清廉,可以胜任此事,”见同僚们都不再吭声,刚刚那个为首的紫衣老臣再度叩首,“陛下觉得呢?”

  徐子贤啊。

  我记得阿爹提过他,说他为人脾气很好,让人如沐春风,但清廉归清廉,办事水平也就是中规中矩的样子。

  而且徐子贤老家是陕甘道上的,西北水利缺失,所以他对于具体建造的事情,不太懂。

  那派他去总体指挥,和西南当地官员打交道,是可以的。

  让他具体监工,应该不行,很容易就被人糊弄住了。

  沉吟了一下,我还是开了口,“潘印良可在?”

  朝臣们顿时开始窃窃私语,看来潘印良给人的印象确实不咋地。

  我知道此人也是阿爹说的。

  阿爹说潘印良是勋贵家族出身,祖父父亲都是因为守卫北边边疆时,抵抗兰硕的战功受封。

  奈何他本人对科举和武艺都不感兴趣,唯独喜欢和工匠混在一起。

  这些举动让他在官场的口碑很是差劲,人人都觉得他不务正业,去钻研奇技淫巧的事情。

  先帝和慕容昭并不知道他的水平,都把他安插在了闲职上,摆明了是多养一个吃闲饭的。

  他自己也知道同僚们看不太上他,因此每每上朝的时候都在混。

  反正有着父亲和祖父的军功,他混日子也没人管他。

  但阿爹曾夸奖过他,说他精于实务。

  既擅长帮助百姓改良农具,又擅长做一些工程之事。

  所以我打算让他这个懂行的,去协助徐子贤。

  “臣……在。”

  潘印良今年三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五品青黑色白鹇补服,一张嘴称臣,就打了个大大的酒嗝,嗝儿过后,才吐出一个在字。

  与潘印良父亲交好的武将毫不犹豫地从背后踢了他一脚,然后顺势拉着他一起跪下了,“陛下,印良昨日喝多了,并非有意在朝堂冲撞您,请您饶过他的大不敬吧。”

  潘印良被这一脚也踹清醒了,红晕慢慢从脸上褪去,“陛下恕罪。”

  传言里,慕容昭的脾气很是不好,对于臣下也相当严苛。

  我刚刚叫臣子们“爱卿”,结果差点当众露馅。

  于是我想象了一下慕容昭遇到这种事情会怎么处理,声音相当冷硬的冲着潘印良说。

  “潘印良,你去协助徐子贤,兴修西南水利。”

  “修不好不用回来了,喝你的酒去吧。”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潘印良先是傻了一下,然后一脸自己认栽的表情,接下了这个活儿。

  见西南水利有人修了,我挥了挥手,做出疲惫的表情示意身边的太监说话。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大臣们解决了兴修水利的督工问题,也没啥多余的事情,于是纷纷叩首退下。

  等人都走光了,我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背后的龙袍已经被冷汗打湿了。

  然后另一个问题就浮上了水面。

  接下来去哪儿?

  我也不是皇帝慕容昭本人,下朝后哪儿,我不知道啊!

  和身边的贴身太监大眼瞪小眼了很久,对方才反应过来,谄媚的提醒我,“陛下若不想回御书房批折子,可以去后宫逛逛。”

  后宫?

  我一个激灵,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慕容昭是有妃嫔的。

  而且妃嫔数目还不少。

  “起驾,去御书房。”

  嫔妃肯定是不能去看的。

  万一有真爱慕容昭的妃嫔,一眼瞅出来我是冒牌货咋整。

  我挥了挥手,示意贴身太监准备车辇,打算去御书房冷静一下,研究研究换身以后咋整。

  贴身太监眼睛微微睁大,沉吟了半天,最后还是选择了提示了我一嘴,“陛下最近是累了吗?”

  “你最近话挺多的。”

  我本来就为了交换身体的事情很烦,于是干脆坐在龙椅上,支着下巴看着慕容昭的贴身太监。

  贴身太监闻言一个激灵,立刻让人准备辇轿去了。

  等到了御书房,我才知道贴身太监为啥问我累不累。

  御书房距离上朝时的大殿不到百米距离。

  大燕皇帝在皇宫内出行的仪仗是经过缩减的,比在宫外出行人少,但也有二十个太监和十个宫女随行。

  加上指挥的贴身太监。

  一共三十一个人前呼后拥浩浩荡荡的走了不到百米距离,把我送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门口当值的两个大内侍卫,和御书房内负责整理奏折和其他文档的掌事女官都目瞪口呆的看着我和我身后的人。

  我:……

  我轻轻咳嗽一声,“今日太晒了,辇上有擎盖。”

  掌事女官生了张文静沉稳的脸,惊讶的神色也收起的最早,“臣这就吩咐下去,让内务司拿竹竿,在大殿和御书房之间撑起遮阳的帷帐。”

  “你有心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模棱两可的夸奖了一下。

  挥退掌事女官和贴身太监,把御书房清出来后,我翻找半天,在巴掌大小的博古架上,终于找到了一面应该是摆设的前朝古镜。

  镜子的工很细腻,即使是被当作摆设收藏,镜面依旧光鉴照人,映出了这具身体的容颜。

  果不其然,是皇帝慕容昭的脸。

  我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气。

  内心只剩下两个想法。

  第一个想法是,我终于有翻盘的机会了。

  慕容昭是大燕的皇帝,从法理上来讲,是皇朝唯一的话事人,手握军权,口含天宪,中外服从,上下屏气。

  再加上兰硕灭族一战,大获全胜,他的个人威望更是在朝野之间达到了顶峰,无论是百姓还是百官,都对他心悦臣服。

  永昌侯府也不例外。

  无论是沈苏荷还是他的父亲永昌侯,都不过是二流的武勋家族。

  若是我能够彻底掌控这具身体,冒充好慕容昭,必定能够狠狠收拾那些狼心狗肺之徒!

  第二个想法是,慕容昭呢?

  我占据了慕容昭的身体,那原本在这具身体里的慕容昭呢?

  洗衣槌打断了那老妇一条腿。

  在她哭哭啼啼夹杂着辱骂淫妇的声音里,朕拼凑出一个故事。

  明鸾镜嫁到了永昌侯府之后,不老实,与表兄明文正通奸。

  奸情被沈苏荷的妾室发现后,明鸾镜本人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同自己的表兄一起杀了那妾室。

  杀人的动静引来了永昌侯府众人,明鸾镜的奸情大白。

  众人便动手把明鸾镜和她奸夫绑了起来,奸夫被打没了半条命,扔到了大街上。

  此后,明鸾镜就被发配到了永昌侯府这个偏僻的农庄里。

  不,不对。

  朕皱起眉头,有件事情对不上。

  那时候明鸾镜的父亲明德音刚刚逝世,朕为了安抚臣子的心,特意加封了明鸾镜。

  正三品的诰命淑人呢。

  当时朕记得是王全的徒弟兼义子王喜拿着对牌出了宫,去永昌侯府颁的圣旨。

  王喜为了讨好朕,从永昌侯府出来就直奔宫外的六必居,给朕带了点六必居的醋腌萝卜。

  当时天热,腌萝卜很是爽口,朕还夸了王喜一句。

  通奸违反了律法,如果明鸾镜真的通奸,王喜为什么不收回圣旨给朕回话?

  他是收了永昌侯府的贿赂,还是单纯的不知情?

  如果是前者,王喜这个人有小九九,就不能留在朕身边随侍了。

  如果是后者,永昌侯府有欺君的嫌疑。

  事有反常必出妖。

  到底明鸾镜身上发生了什么,她通没通奸,她现在的魂魄在哪儿,朕为什么在她的身体里。

  这些都是问题,得一样一样捋。

  在庄子上明显是发现不了什么的,朕得出去。

  想明白了之后,朕几乎是立刻俯下身去,责问那刚被打断腿的老妇,“庄子上的大灶在哪儿?”

  这具身体有些虚,刚才打了那老妇,花了些力气,小腹处更是有些火烧火燎的感觉。

  显然是长久的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得到答案后,朕直奔厨房而去。

  灶上的锅早就凉了,但还好,里面的两个小米窝头还带着几丝热气,还有一碗野菜碎配的热豆腐。

  肚腹里顿时有了饱胀的感觉。

  眼见庄子里的人都因为那老妇呼救的声音而带着棍棒来找朕,朕意识到不能久待,揣了剩下一个窝头在怀里,轻轻巧巧的从庄子的墙上翻了过去。

  落地之后,辨认了一下方向,竟惊喜的发现,此地离官道不远。

  上了官道,远处隐隐约约能看到帝都的城墙,朕迈开步子,开始往帝都方向走。

  约莫走了有个十里路,走到半途,突然看到一队人马从朕身边风一样的掠过。

  这不是朕前两天派出去办事的缇骑么?

  朕对兰硕开战以后,军中战死者很多,他们的儿子和孙子怎么处置成了个大问题。

  那么多的战争孤儿,撂下不管不是个事儿,单纯给笔钱放出去的话,很容易成为二流子,对帝都乃至天下的治安都很不好。

  于是朕就干脆把他们都召集起来,腾出了朕那不中用父亲的皇家猎苑和朕那不中用哥哥的太子府,请来先生和教官,教他们四书五经和武艺。

  十六岁以下的孩子,就暂时在这两个地方养着。

  十六岁以上的算是青壮年了,就吸纳进朕的缇骑卫里,为朕做事。

  坐在高头大马上的为首旗官,刚好是朕的心腹之一,行事略显跳脱的白拓石。

  “白旗官且慢。”朕在后面喊了一句。

  白拓石本把朕抛在了后面,听到有人喊他全名,立刻勒马停下,狐疑的调拨马头,“谁?”

  见他回头,朕欣慰不已。

  终于有个熟人可以被朕骗一骗了。

  “白旗官,妾是御前行走的女官,可否行个方便?”朕冲着白拓石喊道。

  白拓石夹了一下马腹,疾奔到朕面前十步停下。

  既保证了扬起的尘土不会飞朕一脸,又展现出了高超的马术。

  看得朕心头一阵满意。

  猎苑的教官没白给他请。

  “娘子既是御前行走,缘何如此狼狈?”

  白拓石下了马,走近我一臂距离,不露声色的打量了一下我,开口问道。

  “妾告了假出宫省亲,遇到了贼人,将身上所有银钱和对牌打劫走了。”

  朕苦笑着看着白拓石。

  这家伙看着跳脱,做事也还算仔细。

  一臂的距离不会太失礼,却也绝不会让朕有机会偷到他身上的银钱以及证明身份的牙牌。

  还没等他再询问,朕赶紧把自己的需求说了出来。

  “白旗官可否行个方便,捎带妾一程?”

  “若不能,能不能借点银钱给妾?妾回去就托人还您。”

  白拓石沉默了一下,估计也是第一次见到有这种事情。

  骑马带朕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他身穿小旗官服,若是抱着个小娘子招摇过市……

  如此行径,影响的肯定是缇骑的形象。

  而且就算为了女子清誉,白拓石也不会带着朕一起回帝都的。

  犹豫了一下,白拓石伸手从衣襟掏出钱袋,数了约一百大钱给了朕,“娘子且拿去坐车吧。”

  一百铜钱刚好够朕雇个马车进到京城,再去买身新衣裳了。

  朕松了一口气。

  缇骑的月俸多,但需要养马和武器,开销下来其实不算小数。

  白拓石这小子真不赖,还能借出钱来。

  朕看在他那么大方的情况下,愿意还他一两银。

  白拓石给完钱就翻身上马走了,连朕的名字都没问。

  显然是这一百大钱,借出去就没想过要回来。

  朕拿着一百大钱,很顺利地雇到了马车,进入了帝都的坊市。

  马车慢悠悠的停下,朕数了数大钱,付了帐之后,便直奔买卖女子衣裳的店铺去了。

  一进门,朕就有点傻眼。

  时值四月中,正是乱穿衣的春日,铺子里夹的,罗的,单的,皮的……啥样材质啥样花色的衣裙都有,令朕一时之间陷入了茫然。

  当然,虽然没怎么穿过女子衣裳,但朕后宫嫔妃,女官尚宫还是有几个的。

  还有若干宫女呢。

  朕确实没养过猪,但朕天天吃猪肉呀。

  略加思索后,朕就学着宫内的人,挑了件上白下黑的袄裙付了钱。

  到换衣服的时候,朕略微沉默了一下。

  按理说朕如果看了哪个女子的身子,应该是要负责的,最差也得好好接进宫来,给个位份,拿一份属于宫嫔的月俸。

  但如果明鸾镜本人没死,不愿意嫁给朕,换回身体之后,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朕总不好强令老臣之女进入宫中侍奉,毕竟强扭的瓜不会甜的。

  最后朕想出了个两全之法。

  朕闭着眼睛把袄裙穿好,尽量没有碰触到明鸾镜的身体。

  昂首挺胸的走出了店铺。

  然后就听到了伙计叫朕的声音,“这位娘子,这位娘子暂留步,您裙子穿反了,绣花的裙门在前头!”

  朕默默折回了铺子,面对着失败不急不躁,重新闭上眼调整好了裙门。

  小事,小事而已。

  朕衣衫齐整黑着脸来到了永定门外,沿着宫墙一路向南走。

  永定门是万不能进的,朝臣们上朝下朝都从这儿走,守卫相当严苛,即使是内官,身份牙牌都要反复核验才能进宫。

  倒是永定门外有处南门,宫规规定,宫人和太监的家人可以半年来此探望一次,因此南门是整个皇城内防守最薄弱的地方,也最好往里面混。

  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为了安全考虑,宫门天一黑就下锁收钥,之后谁闯杀谁),朕一把捞起繁复的裙摆,撒腿就往南宫宫门外往里面冲。

  有惊无险的在下锁收钥前窜了进去,然后就被两个护卫拦了下来,“身份牙牌?”

  关于这个解释,朕早就想好了答案。

  “二位容禀,妾是御书房上行走的女官,替陛下当暗差,丢了牙牌。”

  宫内女官可以和外朝的郎官一样行礼,于是朕没有躬身万福,而是不卑不亢的冲着两个护卫行了个拱手礼。

  两个护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开口冲另一个说道,“你去请御书房的扶光大人来领人,我在这儿看着她。”

  朕松了一口气。

  扶光是御书房内的掌事女官,她一来,事情就好办了。

  约摸半个时辰,扶光匆匆忙忙的赶到。

  她那张素气的脸出现在朕的面前时,朕终于彻底的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还未等扶光皱眉,朕立刻凑近她低声说道,“潜龙勿用。”

  这四个字,刚好是缇骑本月当值时的暗号。

  除了缇骑之外,便只有朕,以及在御书房内行走的女官才知道。

  扶光一愣,将朕扯到了一边,“你是缇骑?”

  “是,臣是缇骑的暗部,有急事要面见圣上。”朕面不改色的撒谎。

  “那一部的?上官是谁?”扶光仔细询问。

  “六部,长官是白拓石。”朕继续撒谎。

  扶光闻言皱了皱眉,还是谢过了两个护卫。

  随后,亲手在朕身上摸索了半天,确认没有锐器之后,对朕说,“跟我来吧。”

  朕跟着扶光,默默地行走在已经染上暗色的红墙之下。

  大燕的王再度回到了大燕的宫廷之中。

  我刚刚还在想慕容昭到底去哪儿了,就看到门口有人来寻掌事女官。

  女官在殿外与人窃窃私语两句,相当不好意思的回身,叩了叩殿门。

  “陛下,臣那边出了点事情,您看……”

  “去吧。”我刚好想一个人思索一下未来的路怎么走,因此挥了挥手。

  女官退下不久,外面守门太监的通传声又响起来了。

  “陛下,仪妃娘娘来了。”

  仪妃是谁?她和慕容昭熟么?会不会有看穿我不是本人的迹象?

  我略微沉默,刚想拒绝,太监们以为我默认让仪妃进来,居然就那么把殿门打开了。

  一个宫装高髻气度不凡的丽人站在门口,桃花眼波光潋滟的望向我。

  我一惊。

  帝都贵女圈子就那么大点,仪妃竟是我的老熟人。

  仪妃本来是工部侍中的女儿,父亲在工部是边缘人,郁郁不得志。

  因为她爹的缘故,她自己在贵女们的赏花会上也时常受冷落。

  我见不惯闺阁之中拜高踩低的风气,为年少时的仪妃说过几次话,解过几次围。

  后来仪妃订下了亲事,就很少再参与未婚女子的雅集了。

  可还没嫁过去,仪妃的未婚夫君去南疆征战,不幸战死沙场,让她守了个望门寡。

  帝都的贵女都私底下议论她克夫。

  我本想上门安慰,可那时我刚定下与沈苏荷的婚事,身上带着喜,去安慰她未免有些不太合适。

  于是便写了封信聊表安慰,派人交给了仪妃的丫鬟。

  再后来江南道出了贪腐案,工部被贪污的尚书牵连,官员们死的死,散的散。

  唯独仪妃父亲没有参与贪腐,得了慕容昭的青眼,直接提成了工部尚书。

  慕容昭还问仪妃父亲有什么心愿。

  仪妃父亲表示什么都不缺,唯独操心女儿的婚事。

  慕容昭便召见仪妃本人,两个人聊了半天,最后把仪妃纳入了宫中,起步就是嫔位。

  她进宫时,我已经嫁给了沈苏荷。

  当时还为她暗暗高兴,认为她终于苦尽甘来了。

  如今相见,她已经成了仪妃,我却先是成了永昌侯府的眼中钉,又莫名其妙和慕容昭换了身体。

  故人重逢,身份高低却已经重新划分开来了。

  遥遥想起闺中那些旧事,真是恍若梦中。

  “陛下批折子辛苦,臣妾做了清凉的绿豆薄荷汤,陛下可有兴趣尝尝?”

  仪妃见我不言,以为我心情不好,放轻了声音问。

  “你在宫内,最近过得可好?”鬼使神差的,我开口问过仪妃。

  仪妃没想过我会开口问这个,显然是一愣。

  反应过来之后,仪妃立刻冲着我行礼,“臣妾在宫内一切都好,只是有一事……”

  “你说。”

  这话本是客套的询问,我没想到仪妃会真的开口,闻言也只能顺着她的话头往下说。

  “臣妾父亲清廉,进宫时臣妾就身无余财,不知道陛下能不能,”仪妃一边行礼一边偷窥我的脸色,“能不能给臣妾一点点银钱。”

  她想要钱?

  慕容昭身为大燕的帝王,四海都是他所有,皇宫的内库应当是不缺钱的吧?

  “既是这样,那便……”

  我正要允诺了仪妃,就听到外面有个女声蕴含怒气的打断了我,“不行,别给她钱。”

  这是?!

  听清楚这个女声,我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这是我自己的声音!!!

  殿门被推开,原本当值的女官后面闪出一个人。

  白琵琶袖袄,交领处露出一截长的颈子和尖尖的下颌。

  许是赶路赶得急,髻上垂下几丝乱发,汗珠子顺着脖子上的青筋,绘出条蜿蜒的弧度,泯灭在暗纹提花的领口处。

  黑白分明的杏眼微微眯起,露出狭长的弧度,使眉眼抛去了原在庄子上被折磨的枯槁,显得锐利如某种武器。

  纤细的腰杆挺到笔直,黑马面裙顺着腰凝重的垂下,像是黑云催城般压到了地面。

  正是我“自己”。

  “仪妃,这是你这个月第三十四次开口要钱了。”

  “知道你有难处,但也别没完没了,行不行?”

  “还不快拉她走,腾出地方来!”

  这话一开口,我便知道。

  占用我身体的人,是慕容昭。

  掌班女官被慕容昭的气势所摄,毫不犹豫地拉着愣神的仪妃出了御书房。

  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我和慕容昭面对面。

  见人都走了,慕容昭再也忍不住,大跨步地绕过了书桌,走到了我的面前,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脸上怒意勃发,“明鸾镜,你用朕的身体干了些什么?”

  “妾啥也没来得及干,陛下就回来了……”

  我愣神之后,平静的回答道。

  面对这种乾纲独断的人,绝对不能和他硬碰硬杠上。

  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慕容昭见我乖顺,怒气被压下去了,“说说看,朕不在的一天时间内,你闯了什么祸。”

  我默默地站了起来,极有眼力见的把位置让给了慕容昭。

  然后站着叙说我正洗着衣服,突然来到了金銮殿上,以及之后的事情。

  慕容昭斜倚在龙椅上,闭上眼睛,静静听着。

  听到徐子贤被我派去给西南兴修水利督工,微微挑了挑眉毛,但依旧没有作声。

  听到潘印良也被我派辅助徐子贤,慕容昭终于开口了。

  “给朕个理由。”

  我早在慕容昭问我之前就打好了腹稿,“妾的父亲说潘印良擅长奇技淫巧的方面,只不过他父亲是武勋出身,并不喜欢他摆弄这些,因此潘印良在帝都之中,名声不显,陛下若是信不过,可以派缇骑暗中调查。至于西南水利之事,妾在闺中便听父亲提过一嘴,若是成了,可以多养活数十万百姓,所以妾大胆,将素有清廉之名的徐子贤,和擅长这些的潘印良都派了出去。”

  “唔,”慕容昭淡淡的点头,“朕会查潘印良的,不过西南水利筹备了几年,开工之前,此事都并非火烧眉毛,朕如今有两件事要同你问清楚。”

  “陛下请说,妾无不从。”我躬身对慕容昭行了个万福礼,看在他眼里一阵抽搐。

  “其一,就是换身一事,你觉得该怎么处理?”

  “陛下觉得此事是妾做的?”我心头一惊。

  传闻中慕容昭是暴君,但我今日见他才发现,百闻不如一见,此人并非如此。

  相反,他说话做事极有条理,对情绪的控制力也十分强大,俨然一副人中之龙的样子。

  可此时他突然提起换身一事,是不是觉得这件事情跟我有关系,想着先稳住我,然后找机会等身体换回来,再直接找后账?

  “朕觉得你没这本事搞这一出。”慕容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看得我有些心惊肉跳。

  本身看到“另一个自己”就已经够诡异了,慕容昭那一眼极为复杂,让这份诡异直接翻了个翻。

  见我惶恐,慕容昭抬了抬手,“不必惶恐,朕自会找钦天监的人想办法解决。”

  “多谢陛下。”我再度躬身万福。

  慕容昭冷眼看着,突然来了一句,“别顶着我的脸万福,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

  “哦,好。”我老老实实地起身。

  “其二,朕想问问你,永昌侯府那边说你与人通奸,此事可是真的?若不是,朕想听听你的供词,再来断案。”慕容昭随手拿起书案之上的一个白玉石榴,手一边搭在石榴籽上摩挲,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我的表情。

  “绝无通奸一事,请陛下明鉴!”再度听到永昌侯府对我和表兄的污蔑,我怒火中烧,恨不得生吃沈苏荷的肉,活剥了永昌侯府上上下下的人皮。

  “妾的父亲辞官之后,永昌侯府认为妾对他家已经没了助力,便开始日益冷落于妾,及至听到了妾的父亲去世,沈苏荷这贼人就按耐不住了。我父去世之后,沈苏荷不出三天,便带来了一个女子,说是要纳她做小,死缠烂打的逼着妾同意,妾惶恐的很,自觉碍了永昌侯府众人的眼,便叫来表兄,想要借着娘家的势力,跟沈苏荷和离脱身。”

  “然而还未跟表兄谈完,竟莫名其妙被人放倒,醒来之后,竟和表兄躺在一张床上,妾还没反应过来,一群人就闯进来抓奸!很显然是沈苏荷和永昌侯府众人做了局,想要找理由除去妾,另用自己空出来的婚事,以姻亲暗自在朝堂中结党。”

  心中的愤恨让我面红耳赤,我喘了口粗气,正要接着往下说,慕容昭却示意我停下。

  “朕相信你。”

  “桌上有茶水,喝一口平平气。”

  “你用着朕的身体,不知道爱惜一下么?”

  我闻言顿时想哭,在庄子上被折磨的两年,人人都骂我“淫妇”。

  一腔冤情无处诉说,憋在心底,凝成了暗色的火光,日日夜夜炙烤着我。

  如今,终于有一个人,肯相信我的清白了。

  这事儿,明鸾镜说的应该是实话。

  看她的样子,她压根不知道自己被册封为三品诰命,享受淑人待遇的事情。

  所有的诰命夫人面对皇帝,都要自称为“臣妾”,宫中会派出专人教授礼节。

  册封明鸾镜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年多了,但从朕出现在御书房,到她诉说冤情为止,她从头到尾都自称“我”或者是“妾”。

  一个人在细节上很难撒谎,这事儿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她没说谎,就是永昌侯府的沈家父子在撒谎。

  好大的胆子,敢欺辱已经去世的老臣之女。

  命不要了的话,可以把命送给有需要的老百姓。

  然而现在并不是查永昌侯府的时候,朕把清查他们的事情往后稍了稍,反正诺大一座府邸上上下下几百口子人,也不可能一夜之间人去楼空。

  真要跑,缇骑也不是吃干饭的。

  天下之大,跑哪儿都能给朕提溜回来。

  “先传旨,身体没换回来之前,朕先充当一下你的鸾台内相。”

  朕铺开洁白的宣纸,熟练地抄起玉玺,呵了呵气盖上印,然后唰唰提笔,开始写册封的旨意。

  按照祖制,每个大燕帝王的身边都要配备一个女官,称为“鸾台内相”。

  鸾台内相的职权很大,上朝的时候跟随皇帝议政,下朝之后也可以协助皇帝批奏折。

  之前朕怕有人分朕的权,一直没有设立这个职位。

  如今倒是方便了朕自己。

  “现在不太适合叫你的闺名,你有没有小字?”朕很快写完了,唯独名字那栏空着,不由得望向明鸾镜。

  她先是一愣,“双双,妾小字双双。”

  孤鸾独舞,对镜成双。

  已去世的明德音,确实无愧于二甲庶吉士出身,才华很是有一些。

  于是朕提笔毫不犹豫地填上双双二字,“找朕身边的王全,让他明早上朝,当着所有人的面选旨。”

  见明鸾镜一愣,朕叹口气提醒道,“胖胖矮矮,脖子上一颗黑痣,对谁都三分客套笑的那个,就是宫殿监督领事兼朕身边的总管太监王全。”

  “再传个口谕,让王全跑个腿,密令钦天监监正过来御书房,朕有事找。”

  “然后让王全派人开内库,取出十两白银并一柄青玉如意备用,来前借了缇骑六部小旗白拓石一百钱,朕还他钱。”

  明鸾镜一一记下,然后推门出去叫人了。

  王全就站在门口,明鸾镜很快就回来了,朕见不得有人在朕面前闲着,问了她学过算学之后,干脆把户部今年春的丁税本儿递给了她,让她理一理户部的烂账。

  朕则继续提起笔,开始批前天和昨天因为不在御书房而积压的奏折。

  批了大概十来本,王全带着钦天监监正闵浩然来了。

  闵浩然约莫六十多岁,眼看着都快到了即将致仕的年纪,大晚上的被王全一路撵到御书房,一张保养到还算可以的脸上潮红不已,脸上还带着三分惶恐。

  “免礼,赐坐。”

  朕给了明鸾镜一个眼神,明鸾镜很有眼力见儿的开了口。

  王全搬来圈椅就推下了,闵浩然刚坐下来半个屁股,看清楚了明鸾镜和朕之后,又跟椅子长刺扎腚一样弹了起来,嘴唇哆嗦到胡子一抖一抖的,“陛下,这……”

  朕微微皱眉。

  闵浩然看出来换身之事了。

  他刚刚那声陛下,对着的人不是明鸾镜,而是朕。

  此事妖异隐秘,等下得让缇骑控制软禁住闵浩然的全家家眷,以作震慑。

  朕心里的想法打了四个转,还未曾开口,闵浩然就颤抖着嗓子,跪倒在地,哭了出来,“陛下和这位……小姐,中的是换身之术……”

  一件邪乎到家的事情,他那么知道内情,就算不是参与者,这事儿八成也跟他也有关系。

  什么饭桶废物王八蛋。

  知道那么大的事情,也不知道找朕报备一下。

  这事儿结束了,高低找个理由革了他的官,让他滚回老家种地。

  朕大跨步的来到了闵浩然面前,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你既知内情,便一五一十交代了,尚有戴罪立功的机会,若是存心隐瞒,诏狱里,可有二十多种刑具。”

  闵浩然听了这话,砰砰叩头,“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说了尚有戴罪立功的机会,”朕看到他的表情就明白他是个突破口,刻意顿了一下,“不说的话,依照燕律,谋害皇室乃是谋逆罪,会诛九族。”

  九族者,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

  父族四是指闵浩然自己的全家老少;出嫁的姑母及其儿子全家老少;出嫁的姐妹及其外甥全家老少;出嫁的女儿及其外孙全家老少。

  母族三则是指闵浩然外祖父全家;外祖母全家;母亲的兄弟姐妹及其儿子全家。

  妻族二是指岳父全家老少;岳母娘家的全家老少。

  全都抓起来杀了的话,保底得有一千人起步。

  估计午门外面菜市口又要热闹许久。

  闵浩然为官多年,焉能不知其中利害?

  闻言涕泪直下,“臣说,臣什么都说。”

  吓也吓过了,闵浩然也表示自己愿意交代,于是朕点了点头。

  明鸾镜见朕点头,不知是想到了她父亲明德音还是单纯的心善,将闵浩然从地上扶了起来,惹得对方惶恐不已。

  “臣当钦天监的监正也有三十年了,多多少少有些观测天时的本事,”闵浩然艰难地诉说道,“便想着趁着致仕之前,将毕生研究写进《司天书》里,陛下,您也知道,这是钦天监的老规矩了。”

  《司天书》是钦天监的著作之一,往上追溯可以追溯到一千八百多年前的黎朝。

  史料记载,黎朝开朝时,有个会巫术的女官,特别厉害。

  据说这位女巫师能掐会算,利用天时,帮助黎朝太祖打仗,攻城拔寨,无往不利。

  也是这位姓素的女官,在黎朝建国之后,一手创办了钦天监,晚年就缩在钦天监里写《司天书》。

  此后,哪怕经过改朝换代,钦天监这一机构也保留了下来,地位比较超然。

  因为历史比较长,所以钦天监的隐藏规矩很多。

  例如进到钦天监的正门必须要赤脚,连袜子也不能穿;再例如钦天监的天文台严禁除监内官员的人进去,即使是皇帝也不行(朕就没进去过);再例如钦天监的官员有出入宫闱的权利,观测到大事甚至可以叫醒熟睡的皇帝起床处理……

  其中有一条很重要的规矩是,钦天监的监正,若是到了快要致仕退休的年纪,需要把一生所测所知所感悟记录在《司天书》里。

  一千八百多年,历任钦天监的监正,都写了很多东西。

  《司天书》总数大概有个四百来册,都存在天文台的档案里。

  “臣那日为了继续撰写《司天书》,打开了天文台,却发现由素姒大人亲手撰写的那两卷《司天书》不翼而飞。”闵浩然颓然坐在椅子上,声音越来越小。

  最古早的两卷司天书不见。

  朕和明鸾镜莫名其妙的交换了身体。

  一瞬间朕就想通了,“换身术在素姒写的那两卷里?”

  “是,三年前钦天监的司历博士年纪大了,回家养老去了,老臣便按照传统,把缺官的名单交给了吏部,吏部尚书明德音调拨过来一个年轻人,说是之前在吴地江南一带做县令,此人叫做蔡玉臣,笑眯眯的,让人如沐春风,钦天监里谁都很喜欢他。”闵浩然重新起身,又跪了下来叩头。

  “蔡玉臣趁你不注意,偷了你的钥匙,进了天文台,拿走了《司天书》前两卷?”朕疲惫不已的揉了揉额头。

  “是,蔡玉臣那日拉着老臣喝酒,老臣喝多了,却不想被他拓印了钥匙。老臣无能,监管失察,求陛下赐罪。”

  闵浩然砰砰叩头,看得朕心头一阵火起。

  “蔡玉臣现在在哪儿?”朕继续询问闵浩然。

  闵浩然沉默一瞬,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这蔡玉臣,已于半个月前,得了急病,暴毙身亡了!”

  好,很好。

  半个月前急病身亡,这个时间,即使是猪也能完成扫尾。

  就算派出缇骑,也很难追查出来什么。

  能够通过科举考上,当几年县令,又能心思缜密的想办法混进钦天监,蔡玉臣也是个人才。

  这种素质的棋子,说舍也就舍了。

  哪里来的逆贼,为了对付朕,摆出了好大的阵仗!

  朕含着怒气,转过头来望向明鸾镜,“传旨。”

  “钦天监监正闵浩然称天有异象,愿意自请,与监内所有官员值守于钦天监内不出,为朕祈福。祈福事大,自即日起,钦天监内,除送饭外,不得出入,违者立斩。缇骑四部负责护卫。钦此。”

  闵浩然以头触地,默然不语,算是认了。

  明鸾镜也知道事关重大,立刻提笔。

  “告诉王全,密令缇骑六部白拓石进宫见朕,朕找他有事。”

  朕嘱咐完之后,心情烦闷无比,下意识地迈步,想要去窗边透气。

  却忘记了身上的是长裙,被绊了一下,狠狠地在两人面前,摔倒在地。

  ……

  从五岁之后朕就没有那么丢人过。

  要不还是干脆找个地方静静驾崩算了。

  慕容昭是真的发火了唉。

  哪怕是得知我自作主张处理完西南兴修水利的事情,也气定神闲不急不躁的他。

  听完了闵浩然的叙述之后,竟气得在御书房里摔了一跤。

  我连忙半蹲下去,伸手给他顺了顺气,“陛下切勿着急。”

  慕容昭闻言愣了一下,也不知道在想啥,没有回答。

  场面有些冷场,我在永昌侯府里虽然没少安慰被侯府老夫人责罚的婢女,但慕容昭毕竟不是个女子。

  于是我沉吟着对他说,“陛下,别生气,我们不是已经知道换身缘由,并且已经开始处理调查了么?都会好起来的。何况这是妾的身体,陛下动了肝火,给妾气坏了身子,妾换回来可是要吃苦头的。”

  慕容昭沉默了半天,还是摆摆手,拒绝了我的搀扶,自己以手撑地,倔强的自己爬了起来。

  结果刚爬起来,束发的簪子又因为那一跤滑落,头发披散下来。

  我连忙上前,试图给他把头发重新束好,却被慕容昭轻轻推开。

  慕容昭示意我坐回去写圣旨,粗粗拢了拢头发,把眼神放在闵浩然身上,“换身术如何解除?”

  闵浩然闻言,瑟缩了一下,低声说道,“换身术无论开启还是结束,都需要血祭。”

  慕容昭闻言大怒,“也就是说,这群暗中施展阴谋的宵小,不仅敢谋害朕,还敢谋害朕的子民?!”

  闵浩然咣咣磕头,额头处已经隐隐渗出血迹。

  我也不敢多看他,都说伴君如伴虎,慕容昭哪怕是顶着我的脸,发起火来也气场十足,蛮吓人的。

  说句实话,我骨子里对他,很是有几分害怕。

  匆匆写完圣旨,我看了一眼气到直发抖的慕容昭,叫来王全,让他调来在宫内值守的缇骑四部,把闵浩然先带回钦天监软禁。

  押送走闵浩然的时候,我低声对缇骑四部的旗官嘱咐了两件事。

  第一,闵浩然关归关,给他布置好单间,食物和水都单独送,不让任何人有接触他、谋害他的机会。除了需要换身术的解除方法之外,别的都不需要他回忆。

  闵浩然毕竟和阿爹同朝为臣,很是熟悉。

  他也来我家做过客,交换身体这件事,虽然是他失察,但他也不是故意的。

  且交换身体也间接性的帮了我的忙,让我从暗无天日的庄子上出来了,还有机会对皇帝亲口伸冤。

  而且闵浩然年纪很大了,接近七十岁的人还要受软禁这罪。

  我面对胡子花白的他,老是想起阿爹,内心多多少少不忍心。

  第二,审问钦天监其他人,尤其是平日里与蔡玉臣亲近的几人,把他平日里的行迹都回忆回忆,说一说,看看能不能审出点东西来。

  我想着蔡玉臣心怀叵测,总有人能够看出异常,或者注意到不同寻常的事情。

  如果有,也算是我帮慕容昭大忙了。

  现在慕容昭对我的态度并不明晰,等闵浩然把《司天书》里的换身术默写出来,又可以随时结束换身。

  他身居高位,又素来有暴君的名声在外面,就算我现在近距离观测他,觉得他不是传闻中这样,但人心隔肚皮,谁都不能保证他不会对我算旧账。

  所以趁着现在,能靠近慕容昭表忠心,就尽早表忠心。

  我顶着慕容昭的脸说这些,缇骑一部的旗官脸上闪过惊讶与荣耀。

  他可能觉得慕容昭真的要器重他了,相当认真激动的记下这些,又恭恭敬敬冲我行了一个武官的单膝跪拜礼,“臣定为陛下肝脑涂地,做好此事。”

  我面对他的效忠,也不好解释,只能示意他赶紧去做。

  等他走了,嘱咐王全把缇骑六部的白拓石小旗叫来,就逃一样的回到了御书房。

  单听闵浩然的诉说,就觉得换身这个事儿水很深。

  现在还是呆在慕容昭身边吧,最起码他看在我用着他的身体的份儿上,应该会尽力保护我的。

  慕容昭本来站在窗边发呆,听到动静之后,回身淡淡的瞟了我一眼,似是有话要说。

  “旨意已经传下去了,过会儿白小旗,应当就到了。”

  “陛下还有什么吩咐么?”

  我心怀忐忑的问。

  慕容昭偏过头去,“过来,给朕把头发梳上去。”

  说着,他又补了一句借口,“你头发太滑了,朕都盘不起来。”

  “妾来。”御书房里并未准备梳子,如今换了身体,慕容昭又不好顶着我的脸去使唤王全,便只能我用手为他整理。

  我虽在庄子上被虐待了很长时日,但闺中也是被娇养过的,头发虽然失了光泽,但依旧还算垂顺。

  五指轻轻地按上头皮,正缓慢地梳理,慕容昭却抖了一下。

  “疼么?”我以为我把他弄疼了,下意识的问。

  “不疼。”不知为何,慕容昭粗着声音回答。

  我觉得他平日里高高在上,应该不会喜欢别人离他太近,于是抓紧时间将头发盘成一个端正的圆髻,然后后退一步,微微低头,“陛下,好了。”

  慕容昭久久未答。

  我偷偷抬起眼看他,才发现他脸颊有点泛红。

  慕容昭见我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你为朕梳头,让朕想起了朕的父亲。父亲虽然对着兰硕人极为懦弱,也惧怕先皇后这个毒妇,但偶尔也会流漏出脉脉温情,给几位皇子公主亲自梳头。”

  在慕容昭夺位之后,先帝名义上被奉为太上皇,实际上则是被圈禁在行宫之中。

  没有两年就去世了。

  天家父子的亲情,终究是抵不过慕容昭的雄心壮志。

  我不由得心生恻恻。

  慕容昭垂下眼眸,鬼使神差的叹了口气,流漏出难得一见的软弱。

  “朕当年为了打败兰硕,强夺皇位时,杀了朕那无能的哥哥。”

  “哥哥虽然无能软弱,但却是父皇另一个亲手抚养大的孩子。”

  “他临死前,说是此生都不会原谅朕。”

  我皱眉,刚刚想要说什么,慕容昭却回过神来,认真的看着我,“此事不足为外人道,若旁人知道朕那么大年纪了还会想念父皇,会嘲笑朕的。”

  濡慕父母的感情,每个孩子都会有,又有什么可笑的。

  但我依旧将安慰的话嚼碎了咽下去,笑了笑,开始装哑巴。

  “陛下刚刚说了什么?妾在想着换身一事,想的出神,什么都没听到呢。”

  慕容昭闻言面色八风不动,我也默然无言。

  一时之间,御书房里只有外面遥遥的夜风声传来。

  这种古怪奇妙的氛围一直到缇骑六部旗官白拓石到才被打破。

  我尚是第一次见白拓石,还以为他和一部的旗官一样已经三十多接近四十岁了,未曾想到他极为年轻,约莫二十上下,长了张英毅干练的脸。

  进到御书房,白拓石便径直冲我行了个礼。

  我望了慕容昭一眼,发现他并未反对,便生受了这个礼节。

  等到白拓石站起,望向慕容昭,则是一愣,“是你?”

  “是妾,”慕容昭脸色稍霁,“之前多谢白旗官慷慨解囊,出手相助,这里有十两白银并一柄青玉如意,算是还旗官的钱了。”

  之前王全悄悄进来一趟,将之前慕容昭要的银子和青玉如意都拿了进来,慕容昭便拿起这些东西,想要放到白拓石手里。

  “这可如何使得?”白拓石微微皱眉,就要推拒。

  不要拒绝啊。

  这位主儿今天已经发了好大的火了。

  我心中暗暗叫苦,赶紧轻轻咳嗽一声,“白旗官,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就收下吧。”

  顶着皇帝陛下这张脸,行事还是颇为方便的。

  白拓石听了我的话,一丝一毫都没犹豫,立刻就收下了慕容昭手里的东西。

  见他把东西收下,我连忙说道,“寅夜唤你前来,是有件事情,需要你秘密前往调查。”

  缇骑平日里也没少帮慕容昭干私活,闻言白拓石立刻表示。

  “但凭陛下吩咐。”

  我也不知道慕容昭想吩咐他啥,抿了抿嘴唇,“朕有些累了,由明女官替朕说吧。”

  这句话一出,慕容昭立刻将白拓石拉到了御书房屏风后面,窃窃私语。

  两个人说了大概有半个小时,我听了一耳朵。

  无非是让白拓石去调查蔡玉臣之类的事情。

  我白日里同慕容昭换身,在金銮殿上处理政务,本就耗费脑力,又陪着找到皇宫来的慕容昭熬了大半夜,早就疲惫不已。

  不知不觉,竟在御书房的案几前,坐着睡着了。

  等到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开始泛起了鱼肚白,御书房的窗户半开着,晨风将室内略显靡靡的香料吹淡,格外清新。

  身上盖着柔软的毛毯,而慕容昭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正执着朱笔批折子。

  见我醒来,他并未顿住批折子的手,而是径直将手里的这篇奏折批示完毕,这才望向我,“叫王全来给你梳头,换衣裳,换完衣裳就上朝,四更天的更鼓已经打过了。”

  “啊,好,”我摇了摇头,用力地甩出困意,感觉到有点饿,“陛下不用膳么?”

  “净饿会保持头脑清醒,”慕容昭放下笔同我解释,“大燕祖宗定下来的规矩,早朝不用膳,下朝之后回来才能吃饭。”

  唉,做皇帝做闺秀都要被规矩束缚住。

  我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叹了口气,认命的叫来了王全。

  朕陪着明鸾镜上朝,刚踏出御书房就发现了一件事。

  议事的正殿和御书房之间的几十步路里,架起了锦帐遮阳。

  昔日扶光也曾提起此事,说是从四月之后,太阳就会一日一日的毒起来,怕晒着朕,想要设上锦帐,被朕一口回绝了。

  朕又不是朕的废物父兄,多走几步路就会被磨破养尊处优的皮肉。

  耽于外表只会分散朕的精力。

  结果朕只不过是换身了一天,明鸾镜就能设上遮阳的锦帐。

  到底是小姑娘,爱美是骨子里的。

  等回头朕揪出谋害朕的逆贼,换回身体,到时候可以把西域进贡的妆品香料都赐给她。

  反正这些东西不用,放着也是变质。

  早朝的时候倒是只有两件大事。

  明鸾镜坐在龙椅上宣布朕是新任的鸾台内相,倒是没有多少人问什么。

  因着她母亲姓李,加上小字双双,最后同朕敲定的假名,就是李双双。

  百官都没有反对的,唯独吏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杨应道上前一步,询问这个所谓的“李双双”来历。

  吏部掌管督察着百官,鸾台内相既是官职,便要受吏部管辖,杨应道也是按照传统,先询问,后在吏部记档。

  明鸾镜的父亲明德音显然是没有告诉她这点,她未曾想到还有这一问,分明是愣了一下。

  然而朝堂之上,她也不好明目张胆的给朕使眼色。

  朕的心立刻一揪,生怕她露出马脚。

  可明鸾镜反应极快,很是有几分应变之才,几乎是立刻,她就对着杨阁老打了个马虎眼,“下朝后,朕会让李女官去吏部报备的。”

  听了这话,朕的心才重重放回了肚子里。

  明德音本人有些迂腐,倒是教出来个好女儿。

  而另一件大事,便是楚地有封奏折,说是长江春日涨水,淹没了一整个村子,百姓死伤好几百口子人。

  如果此事让朕处理,朕会先询问时间,地点,什么时候奏报的,由谁奏报,具体发生了什么,遇难者具体几人,幸存者具体几人,村子建筑被摧毁了多少,良田被摧毁了多少,再来判断如何处理。

  可惜坐在龙椅上的是明鸾镜。

  她的第一反应是,“百姓多艰,就由国库拨钱抚恤吧。”

  不问缘由,不问具体,不问百姓需要什么,直接走赈灾流程可还行。

  咋回事啊。

  刚夸完,怎么就还飘上了。

  随即默默的在心中叹了口气。

  这换身的日子,啥时候才到头啊。

  回头一定再度询问血祭之法如何开启。

  心思百转千回的转了一圈,朕悄然抽下今早上刚戴上的步摇,以袖掩饰,用带流苏的那头戳了戳明鸾镜的后背。

  明鸾镜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立刻开口。

  “奏折即刻交给御书房,朕今日就给出批示。”

  退朝之后,朕匆匆去杨应道阁老面前报备了。

  由于给并不存在的“李双双”安了个缇骑的出身,还惹得这位素来精明的杨阁老多看了朕两眼。

  朕也无法同他多解释,径直告辞之后,连忙赶回了平日里供皇帝休息的福宁殿。

  福宁殿里,明鸾镜传了早膳,正吃的开心。

  见到朕来,她示意王全退下,然后站了起来向朕行礼,“陛下这菜色可真不错,妾伺候您用一些?”

  朕看了一眼明鸾镜已经吃了一半的打卤面,皱了皱眉。

  吃多了精米面和重盐的食物,会发胖。

  朕好歹是一国之君,得注意形象,因此平日里甚少吃什么精致主食和点心,都是以肉食和蔬菜为主。

  算了,换身也不至于换很久。

  现在明鸾镜给朕吃进去的,将来朕多去皇家马场或者是猎苑,多活动几趟也就减下来了。

  因此在她努力的吸溜面条时,朕叹了口气,到底没说啥。

  草草吃了几口,王全就躬身进来了,“陛下,缇骑一部和江南江北两道的密报,您看……”

  “放到御书房,朕马上去看。”明鸾镜在朕的示意下说。

  等王全走了,她相当同情的看着朕,“陛下过得,可真是辛苦。”

  辛苦么?

  朕眯起眼睛。

  权利的背后是无尽的辛苦,但这种代价,朕十五六岁的时候就清楚。

  这是朕自己选择的路。

  朕甘之如饴。

  见到我来,明鸾镜极为热情的表示随意,朕刚扒拉了几口糙米饭,正准备再吃些蔬菜,缇骑四部的旗官鲁威同前来递交密信。

  四部负责看管钦天监和闵浩然,如今找朕递交密信,显然是钦天监那边有什么新发现,亦或者是闵浩然默写出了换身术的解法。

  明鸾镜和朕双双放下了筷子。

  密信外面包着一层钦天监的祈福专用黄裱纸,里面却包着一叠宣纸,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正楷。

  第一张自然是闵浩然默出来的换身术解法。

  闵浩然在钦天监当监正当了许久,《司天书》自然是看过不少的。

  但他接近退休了,记忆力自然不如年轻时候好,因此凭借着脑海里的印象,默出了两版换身术的使用方法和解法。

  朕一边翻看,一边眉头紧锁。

  素姒出生于一千八百年前的黎朝,黎朝时代太过于靠前,因此盛行巫术,重鬼神,轻人命。

  和大燕,不太一样。

  本朝即使是奴婢,打死打伤了,官府不追究还好,追究起来,主家也要向奴婢的家人赔款,自己还得吃顿板子。

  而黎朝,干什么都需要用活人祭祀,不仅奴婢随意打杀了献祭,就连官僚巫师,乃至于国君都能献祭。

  且越是高贵的活人,祭祀效果就会越好。

  朕看到动用换身术,需要抓一位三品以上的官员,以及四百个活人放血祭祀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朕又看到结束换身术,需要同样抓一位三品以上的官员,以及四百个活人放血祭祀之后,整个人不好的程度再度加深了。

  文臣们多数是三年一次科举,过五关斩六将从千军万马里考上来的。

  武勋们多数是开国名将的后代,大部分从小就承袭家业舞刀弄枪,十六岁一成年就背着武器替朕守卫边疆。

  还有部分是兰硕灭国之战起家的新贵武勋,一个敌人一个敌人砍过来的,这部分人更是朕的铁杆。

  把他们抓出去献祭……

  这像话吗?!人家勤勤恳恳做官做事,朕一转头把他们提上祭台……

  但不换身问题更大。

  朕并不想顶着明鸾镜的身体过一辈子。

  以己度人,相信明鸾镜应该也不会想要面对完前朝那堆破事,再去面对后宫那群奇葩。

  一想起仪妃跟朕伸手要钱那股子理直气壮的劲儿,朕就头疼。

  晃了晃头,把仪妃这个狗女人晃出脑海,朕继续翻看着闵浩然默写下来的血祭之法。

  换身术需要血祭,血祭需要三品以上的官员。

  朕内心深处隐隐约约有个猜测,然后抬手把这叠宣纸给了明鸾镜。

  明鸾镜迫不及待地翻看着,面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了起来。

  她眼睛里含着隐隐约约的侥幸和眼泪,哆嗦着嘴唇问朕,“近三年以来,朝廷里去世的大员……是不是只有妾的阿爹一个人……”

  其实除了明德音,还有镇守北疆的主将叶诚,正二品的武勋。

  但叶诚是自杀的。

  兰硕残部投降之后又再度叛乱,包围了叶诚所在的塔卡城,叶诚数次突围失败之后,眼见塔卡城破,对南面帝都的方向自刎而死,死后被兰硕人碎尸。

  朕当时身中数刀,强撑着走完了整个葬礼,刚下葬礼安抚完叶家就晕过去了,把王全吓得嗷嗷大哭。

  那场葬礼极为盛大,这件事整个帝都都知道,所以被血祭的肯定不是叶诚。

  见朕久久不语,明鸾镜终于了悟了。

  她硬生生挤出来一个含泪的笑容,跪倒在地,“妾的父亲一生为国为民,兢兢业业,如今却不明不白的惨死,求陛下彻查此事,还明家一个公道。”

  朕望着她,难得产生了几分心痛的感觉。

  如果真的很难过很痛苦,可以不用笑,也可以不用强撑着体面的。

  看得人心酸。

  我忘记了慕容昭表示一定会帮我复仇的。

  只记得整个人恍恍惚惚的,眼睛里全是水。

  慕容昭安慰了我半天,见我仍然是木木的,情急之下,伸手捞起一根象牙筷子,尖头重重地戳向我的耳后。

  穴位处传来一阵刺痛,我这才清醒过来,望向慕容昭,“多谢陛下,是妾失态了。”

  “想哭就哭出来吧,朕在门口守着,谁也进不来。”慕容昭收回筷子,走出福宁殿门,虚虚掩上了门,站在门口。

  我缩在华贵的椅子上,失声痛哭。

  阿爹宠我十八年,把我放在心尖尖上,我是他的心肝宝贝,也是他的命。

  素日里他连重话都不会对我说一句,我爱读书,他便到处搜集古籍孤本给我看,花掉每月大半俸禄却毫无怨言。

  在他眼里,我是最聪明、最优秀的镜娘,他包容我所有的缺点。

  我得到过很多的爱,可别的爱,在阿爹的爱面前,都不值得一提。

  从表兄口中得知阿爹去世后,我已经在永昌侯府痛哭过一次了。

  如今得知真相,猜到阿爹并不是疫病,而是被人暗害过后偷偷血祭,心像是被凌迟过一样痛。

  我是个没有什么用的女儿,保护不了阿爹……

  等等,我突然望向了站在殿门口背对着我的慕容昭。

  这也是我第一次用外人的眼光打量着我自己的身体。

  嫁给沈苏荷的时候我只有十七岁,现在也不过是二十四岁,正是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纪。

  即使是换掉了魂魄,现在是慕容昭在用我的这具身体,它也显得肌理细腻,骨肉匀称,腰若束素,窈窕多姿。

  慕容昭听到我没了声音,生怕我出什么事情,赶紧回头。

  我垂下眼眸,借着拭去泪水的动作,悄然打量着这张脸。

  成了鸾台内相,自然有人侍奉着梳洗打扮。

  梳乌蛮髻,贯金雀钗,衣销金紫衣,系红绣襦,着小蛮锦靴,慕容昭因为脂粉厚重不肯上妆,所以能够看出来新剥菱角般鲜嫩光洁的肌肤。

  如荼如火,如锦如云。

  仙露明珠,天然娇好。

  这张足够美丽的脸,以及足够年轻的身段,就是最好的武器。

  我恍然大悟,内心中衍生出连绵不绝的算计,然后轻轻地同着慕容昭开口,“陛下,永昌侯也是世袭的武勋,爵位暂且不谈,他的官职,正正好是三品呢。”

  慕容昭眼眸淡淡的撇了我一眼,瞬间就窥破了我的心思,“别以发疯为代价复仇,更不要被复仇蒙蔽了心智。”

  被他拆穿,我抿唇不语。

  “这样做,明德音在天之灵会心疼的。”慕容昭语重心长的同我说。

  我听到他提起阿爹,一口提起来的气突然泄了下去,静静的呆楞了半响,这才抬头直视着慕容昭,失去了对皇帝的恭敬,“可我好恨。”

  “朕知道,”慕容昭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我的肩,“朕会帮你堂堂正正的处罚凶手。”

  “无论是欺辱过你的永昌侯府,还是暗害明德音的那群人,朕都会处置。”

  “陛下给个恩典吧。”我直视着慕容昭。

  慕容昭问,“什么?”

  “我要亲手杀了他们。”我眼带恨意。

  慕容昭同我对视了半天,微微叹息,“好。朕允了。”

  自换身之后,我同慕容昭调查了一个大夜,上朝又紧绷神经许久,再加之猜到了阿爹死时的真相受到的冲击,此时冷静下来,竟感觉微微眩晕。

  慕容昭是个很敏锐的人,无论在国事还是窥探他人情绪上。

  他果断开口,“复仇不急一时,你去睡一会儿。”

  我见他也有些疲态,“陛下呢?”

  “休息是养精蓄锐,朕同你一起。”慕容昭将我送进了福宁殿后面的寝殿暖阁。

  皇帝休息是大事,帘子被侍奉的宫人们逐渐拉上,阳光被遮盖的严严实实,整座寝殿都笼罩在一层朦朦胧胧的昏暗黑色之中。

  唯独身穿石榴衫靛紫裙的慕容昭成为黑暗中的一抹亮色,难以忽视。

  “睡吧。”慕容昭命宫人们全部退下,示意我躺到他的龙床上。

  我犹疑了一瞬,正要怀疑他睡在哪儿的时候,慕容昭自然而然地褪下外衫,拔下钗子,坦坦荡荡的躺在了守夜宫人躺的小榻上。

  “别害怕,朕守着你。”

  倒是个正人君子。

  我望着如此行径的慕容昭,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本以为自己不会睡着,却在舒适温暖的龙床上睡了一大觉。

  迷迷糊糊醒来时,暖阁里已经换了清新袭人的薄荷香,慕容昭换了身鹅黄裙子,坐在榻上手执墨笔,正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