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望道和《开明国文讲义》

　　1934年，陈望道44岁。这一年春，他从安徽大学回到上海。5月，为夏丏尊、叶圣陶合著的《文心》一书作序。

　　《文心》全书由32个小故事组成，可以说是“中学生的32堂国文课”，生动有趣地传授了修辞、语法、词汇、诗词、小说、日记、文学史等多种语文知识。

　　用陈望道在序言中的话说：“这部《文心》是用故事的体裁来写关于国文的全部知识。每种知识大约占了一个题目。每个题目都找出一个最便于衬托的场面来，将个人和社会的大小时事穿插进去，关联地写出来。通体都把关于国文的抽象的知识和青年日常可以遇到的具体事情熔成了一片。写得又生动，又周到，又都深入浅出。的确是一部好书。”

　　在《文心》中，陈望道化身老师赵景贤，给学生上了一堂生动的修辞课。而在现实生活中，那时候，他也正与夏丏尊、叶圣陶、宋云彬一起编写“又生动，又周到，又都深入浅出”的《开明国文讲义》。

　　

　　《开明国文讲义》，开明二字，是开明书店的简称。

　　开明书店由章锡琛于1926年创办，诸多新文学著作，如茅盾代表作《蚀》和《子夜》、巴金《家》《春》《秋》、叶圣陶《倪焕之》、朱自清散文集《背影》、丰子恺《缘缘堂随笔》，以及最早的《闻一多全集》等，都是由开明书店率先推出。

　　开明书店创办之初，章锡琛聘请夏丏尊主持编辑所，并得到其好友叶圣陶的全力支持。两人对于中小学语文教材和辅导读物的编纂，力求“压倒坊间一切营利的、速成的、敷衍的教科书”。令人至今津津乐道的，有叶圣陶与丰子恺合作的《开明国语课本》，前些年曾引发过出版热潮。

　　《开明国文讲义》的缘起，则在于开明函授学校的创办。

　　根据叶圣陶儿子叶至善的回忆，1932年“一·二八”事变后，失学的青少年越发增多。第二年暑期，开明书店创办“开明函授学校”，目的在于帮助失学青少年自学普通中学的全部课程（甚至包括体育），以及一些必要的谋生技能（如应用文和珠算）。

　　开明函授学校由夏丏尊担任校长，编写各科讲义的都是教育文化界有名望人士。函授学校存在时间不长，停办后，十八本讲义按科目归类重新排印，作为单行本出版发行。《开明国文讲义》就是其中一种。编者赫赫大名：夏丏尊、叶圣陶、宋云彬、陈望道。上世纪30年代，四位名家“八手联弹”，对语文教学进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探索。

　　那么，这一套名家编写的、供无法继续学业的小学毕业生自学的语文书，长什么样？

　　第一册第二篇，韩愈的《画记》；第三篇《美猴王》，选自《西游记》；第五篇《王熙凤》，是我们都熟悉的《红楼梦》中王熙凤出场名场面。鲁迅自然不可或缺，收录两篇：《孔乙己》以及不怎么为人知的《打拳》。也有宋濂的文章，不是《送东阳马生序》，而是《宋九贤遗像记》……从第二册开始，直至第四册，几乎都是文言文。以如今初中生的阅读水平来说，这套自学教材似乎有些难啃。

　　《孔乙己》插图 丰子恺作

　　不过没关系，每篇选文后面都附有解题、作者传略和语释。解题述说文章来历和相关事项；语释解明文章里的难词、难句。此外，还有编写生动、深入浅出的文话、文法和文学史话。读完受益匪浅。

　　《开明国文讲义》的选文和编排可谓精心。“在第一、二两册里，每隔开四篇选文有一篇文话，用谈话式的体裁，述说关于文章的写作、欣赏种种方面的项目，比起寻常的‘读书法’‘作文法’来，又活泼，又精密，读了自然会发生兴味，得到实益。在第三册里，每隔开三篇选文有一篇文学史话，注重文学的时代和社会的背景……”

　　编辑例言中的这段话所言不虚。随便举个例子吧。记叙文中，我们常说写景，《开明国文讲义》的相关文话，说的是“写境”，而非写景，为何？

　　“景字带着风景佳胜的意味，又似偏于自然界方面，不及境字包罗广阔，凡是围绕在我们四周的都在其内。在实际生活中，我们要写风景佳胜的境界，也要写鄙陋不堪的境界；要写山水清幽属于自然界的境界，也要写人世纷纭属于繁复社会的境界。对于一条龌龊残败的小巷，一个聚集着数千万人的大会场，我们也有记述的需要。我们岂止要记录山水胜景呢？所以这里标举‘写境’两字。”

　　一段文字，让人豁然开朗。

　　另一篇文话《写出自己的东西》，则道出写作真谛：一定要有所写，才提起笔来写。从反面说，若不是为着必要与欢喜，而勉强执笔乱涂，这就是一种无聊而又无益的事。

　　仔细阅读，每一篇文话，字字句句，都如同一位长辈在与读者谈心，如同一位引路者，走在前方告诉你，如何“慢慢走，欣赏啊”。

　　这四位名家在上世纪30年代联手进行的这场语文教学实验，如今我们依然可以一睹真容。1985年，人民教育出版社重印《开明国文讲义》，2011年再度重印出版，有兴趣者不妨读一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