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爱留在上海,把自己的歌谣疯狂唱到70岁

      离开军校后,扎根上海前,刘健一直在流浪。3年前,刘健一度成为媒体的焦点,关于“河南流浪歌手娶了美国媳妇”的报道很多,

      为了音乐,他放弃了稳定、安康的生活;为了生活和音乐,他又放弃了成为一名主流音乐人的机会。用刘健的话说,为了寻找一片自由创作音乐的沃土。

      从许多方面来看,上海并不算是流浪歌手的沃土,可刘健还是选择上海作为流浪生涯的终点。

      流浪的脚步虽然停止,心中的梦想却不会停止。10多年来,他创作了大约70首民谣,但他说要把民谣唱到70岁。   

      “刘健早已不在街头唱了,但他依然怀念那时的场景。“没有灯光,没有配乐,有的人路过了听一下,有的人停下来听很久。他们也会留下钱,但现在,带走的是书和唱片。”

      “我像一个客人把上海游览,我像一个主人把上海浇灌……”

      一条安静的马路,一个僻静的弄堂,一间幽静的咖吧,刘健高亢的歌声从小院子里能传出好远,但听众只有一个。

      刘健在唱,青年报记者在听。

      刘健经历过很多舞台,酒吧、街边、地铁口……其中也有辉煌灿烂的,比如当年多次“东区势力”的不插电演唱会,就吸引了许许多多的民谣爱好者聚集一堂,但更多的时候,刘健甚至连一个听众都没有,自己唱给自己听。

      “这么多舞台,你最留恋的是哪个?”

      “陆家嘴站的2号出口。”

      10年前,刘健就在那里弹唱,“那时候我的第一本书还没有出版,我也不想找一个正规的工作,因为每天按时上班下班,有限的精力都花在这上面了,所以我宁愿去那边唱,”刘健回忆说,“那时真的很好,晚上8点到10点,两个小时,能有个五六百元块,每周去两次,就够我一个星期开销了。”

      “2003年前后,上海哪里都在建房子,满眼望去都是起重机,我记得当时陆家嘴那里有很多外国公司,我经常收到一些外币,有些我也不知道是哪个国家的,就到银行去换。”

      “没有灯光,没有修音,也没有其他人伴奏,一切都很真实,很纯粹。许多人听了一会就走,但也有人会一直待在你背后,直到你不唱了……”

      那是在上海的流浪歌手最好的时代,现如今地铁口越来越多,流浪歌手却越来越少。

      刘健早已不在街头唱了,但他依然怀念那时的场景。8月16日,刘健在上海书展重温了这种感觉,那是他第三本新书的签售仪式,在现场,刘健拿起吉他又唱了起来,“这就是当初在地铁口的感觉,没有灯光,没有配乐,有的人路过了听一下,有的人停下来听很久。他们也会留下钱,但现在,带走的是书和唱片。”

      37岁的刘健,写了三本书,创作了七八十首歌曲,但他依然只是个流浪歌手,依然不被大部分人所认识。可刘健已经不再追求什么舞台,也没想过再去当一个主流歌手,他只是想把书写下去,把歌唱下去。    

      “我像一个诗人颂赞,我像一个恶人批判……”

      一个人唱,一个人听。

      “笼子里的鸟,把你装扮得再漂亮,让你吃得再好,给再多的人观赏,那也不如飞在天上那些不起眼的鸟。我宁愿当个流浪歌手,至少活得比较踏实吧。”

      唱完这首自己创作的《上海》后,刘健把吉他搁在一边,手伸进裤兜掏着什么。青年报记者把香烟递了过去,刘建一摆手,“抽我的吧。”

      他掏出一包大前门,这也许是市面上最古老、最便宜的牌子,“来上海后就一直抽这个,抽过你的烟,我就再也不想抽这个了,因为贵的,我也抽不起。”

      “如果当初你把那张合同给签了,也许现在什么烟都抽得起了。”记者调侃说。

      “如果当初我把那张合同签了,也许现在连大前门都不能抽了。”

      曾经有一张唱片公司的合同摆在刘健面前,可他一点都没有珍惜。

      当时刘健给一家挺大的唱片公司寄过自己作品的小样,公司对他很感兴趣,很快就给他递过了签约的合同,“我一看合同,算了吧,我还是慢慢弄吧。”

      “我很清楚,主流演艺公司有很好的宣传渠道,可以在很短的时间里把你塑造成明星,但是代价是什么?”刘健说,“那个合同上很多限制,限制到你的体重不能超过多少公斤,创作上也有一些要求,要根据他们的要求在写歌,还有包括你谈恋爱、结婚什么的都有一个设定。而我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轻松自由的生活。”

      “如果签了那个,就等于进入了一个笼子。笼子里的鸟,把你装扮得再漂亮,让你吃得再好,给再多的人观赏,那也不如飞在天上那些不起眼的鸟。我宁愿当个流浪歌手,至少活得比较踏实吧。”

      在军校时,刘健曾对流行歌曲非常厌烦,觉得流行音乐唱的都是假的东西,不像摇滚乐,都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可能流行歌手更多的是考虑市场,就看大家什么主题会普遍接受,就唱什么主题。”刘健说,“我曾经看过周华健的一个采访,他说起《朋友》那首歌,这歌还没写之前,他们就已经设定好要写一首跟离别有关的歌,让大学生们毕业时来唱。而且他们写好歌后,就知道这个歌一定会火起来,这都已经计算周密了,太商品化了。我感觉这种音乐不那么纯粹、真实。”

      “古人说,唯乐不可以为伪,只有音乐你做不了假,因为旋律真的假的,走不走心,一下子就听出来了。因为音乐作假的话,就不想听了,而流行歌曲很多是没有真情实感在内。”刘健说,“我想象的音乐是带有真情实感的,特别歌词上。”

      许多人想方设法进入主流音乐圈,刘健却反其道而行之。那么现在的人生是刘健想要的吗?流浪、大前门、租房子、一年才一两次较大规模的演出机会……混得还没有旭日阳刚好呢。

      “如果当初你把那张合同签了,你就该上娱乐版,而不是上我们的‘小人物’了。”记者再一次调侃道。

      “如果当初我把那张合同签了,我还是个小人物。因为就算签了,我肯定会违约的。”刘健再一次重复说,“这种人生不是我想要的。”

      “我们能不能也成立这样一个评判机构,来管理和服务上海的流浪歌手?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来做这个事的。到了那一天,我会义务去参加这个事。”

      与主流歌手无缘,刘健继续他的流浪歌手生涯,但事实上,如今上海街头巷尾弹唱的流浪歌手越来越少。像十年前刘健那样,晚上在地铁口弹唱两个小时,就能收入五六百元的情况,现在想都不敢想。

      虽然自己不再去外面弹唱了,他却一直很关系其他流浪歌手的现状,“现在地铁里的流浪歌手很少了,有时我从地铁下来,很希望听到有人在唱,”刘健回忆说,“前段时间在人民广场,晚上10点左右,我下了地铁,听到地铁口的外面有人在唱,我就坐了下来,给了他10元钱,还跟他聊了会儿天,我问他现在唱歌还多不多,他说现在唱的人很少了。”

      刘健曾在美国和英国都流浪过一段时间,“我到每一个城市,最关注的就是那里的流浪歌手,在美国、英国流浪歌手真的很普遍,街上、地铁里都是,你唱你的,各忙各的,也成为城市的一道风景线。”

      “上海也是个国际性大都市,可以尝试跟纽约,跟伦敦借鉴一下他们的经验。”

      “据我所知,纽约就有一个评判机构,那里所有的流浪歌手,你要是想在街上、地铁里唱歌,你就要去这个机构试唱一下,他们要听一听,你的作品是不是那种乱来的,如果是过得去的话,他们会给你一个证,你就可以唱,也没谁管你。”谈起上海流浪歌手的现状,刘健也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我们能不能也成立这样一个机构,来管理和服务上海的流浪歌手?如果能成立这样的机构,我愿意免费来当这个听和评判的人。我们可以在特定的时间,比如晚上8点到10点,在特定的地段,比如每个地铁口,在不影响人流行动的情况下让流浪歌手演出,我想每个地铁口总有一个地方,在晚上8到10点,不会对外界有太多的影响。希望能给流浪歌手一块小小的空间。”

      刘健表示,这些年上海市政府非常重视文化,在很多方面都出台了支持文化传播的政策,“我想文化的面太广太大,可能还没有轮到流浪歌手这一块吧。其实上海在发展过程中是敞开胸怀和世界接轨,那么希望在流浪歌手这块,也可以尝试与世界接轨。我相信,总有一天会有人来做这个事的,到了那一天,我会义务去参加这个事。”

      当然除了政府支持外,民间的氛围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问题是,上海还有这样的氛围吗?在快节奏、高压力的生活中,即便有人弹唱,又有多少人会像10年前那样在地铁里停下脚步呢?如今许多路人都拿着手机,插着耳机,各式各样的音乐网上都能下载,又有多少人愿意聆听流浪歌手的歌声呢?

      这些问题都让刘健感到有些无奈,“在音乐方面,上海不是一个创造者,更像是一个消费者。我和不少巡演的地下乐队聊天,他们也都说在全国巡演,觉得上海是最好的,上海的观众是最懂音乐的,但现在上海的乐队真的很少,活跃的还是以前那些,也没有听说哪个90后组乐队的。而北京很多,乐队一茬接一茬地出现……”

       “上海最大的好处是大家都守规矩。”“有时候我一大清早看到上海的环卫工人扫地,扫不干净的地方用手捡起来。当你看到一个环卫工人扫地都这么认真的时候,你就会问自己,你有什么理由不认真地去搞创作?”

      “但你还是选择留在了上海,作为流浪的终点?”

      刘健沉思了一会,“因为我爱上海。”

      刘健2001年就来到了上海,2007年继续开始流浪生涯,其间他回过北京,也在美国和英国待过一段时间,最终还是回到了上海。这几年在上海,刘健埋头写书,也兼顾音乐创作,刘健觉得,上海让他的心渐渐静了下来。

      “上海最大的好处是没那么多事,大家都守规矩。”刘健表示,他在北方一些城市时,感觉那里的音乐氛围确实非常好,充满动力,“但那里也有许多混子,那种扎堆的,没事喜欢打个电话乱吹,好高骛远,但做的时候又不去做。相比之下,上海的这个圈子比较干净,环境也比较清净,大家都在认真做事情,各忙各的,这里能让我静下心来,做自己的事。”

      刘健对许多上海人的印象是务实和认真,“有时候我一大清早看到上海的环卫工人扫地,他们用水枪冲,扫不干净的地方用手捡起来。当你看到一个环卫工人扫地都这么认真的时候,你就会问自己,你有什么理由不认真地去搞创作?”刘健说,“他们这种务实和认真的态度,影响了我很多,改变了我很多。”

      在上海的这几年,刘健把创作的重心转移到写作上。

      常年的吸烟对刘健的嗓子造成不小的影响,加上年龄的问题,转向写作也是必然的,况且在唱片市场几乎崩溃的环境下,刘健的唱片专辑随书赠送也是一个不错的销售方式。不过在刘健看来,写书和写歌是相通的,“书的节奏与歌的节奏想通的,铺垫、高潮、结尾什么的,不同的表现方式而已。”

      留在上海的另一个原因则是因为妻子的关系。3年前刘健一度成为媒体的焦点,关于“河南流浪歌手娶了美国媳妇”的报道很多,刘健的美国妻子康瑞当初调到北京工作时,刘健也随她去了北京,妻子住的地方很豪华,而刘健受不了这种“金碧辉煌”的感觉,在鼓楼东大街租了个小破屋子搞创作。不过如今在上海,康瑞还是和刘健一起生活在一间并不宽敞的租屋中,一起照料他们2岁的混血女儿。

      刘健除了写书外,目前还在一家杂志担任编辑,不过工资加上版税,也远比不上妻子。但妻子从没有给刘健什么压力,压力来自于刘健自己。

      “现在挺想在上海好好地过日子,过去十几年为了创作吃了不少苦,我不想让家人继续吃苦,如果说现在的目标的话,那就是担负起更多的责任。为人父母你才感觉到,当初我的一些选择也伤害了自己的父母。所以我想让妻子和女儿在上海过得更好些,为他们多付出一些。”刘健说:“但是我音乐创作的这条路,是不会停下的。”

      “到老了,我也不会后悔。人老了,还是会有很多事能做,后悔是最没有价值的事。我在纽约看到那些流浪歌手,70岁了还在那里疯狂。我想我也会这样,把自己的民谣唱到70岁。”

      女儿出生后,刘健为她写了一首民谣——《Nice to meet you》,这也是他近来唱得最多的一首歌。

      许多父母都会给孩子们唱民谣,比如那些经典的上海民谣,“笃笃笃,买糖粥,三斤核桃四斤壳”,“落雨咯,打烊咯,小巴辣子开会咯”,这些民谣我们儿时就听父母唱过,如今又唱给自己的孩子们听。

      几乎没有一首流行音乐会像民谣那样有如此长的生命力,而几乎在每座城市,能传几代人的都是民谣,而不是流行歌曲。然而回想这三四十年,能想的起来的上海新民谣几乎没有。

      刘健希望,上海能为未来几代人留下新的民谣,这也是他一直追求的目标,“我更倾向于民谣就是讲故事,用音乐来讲故事。民谣不是风花雪月,我们历史上的民谣都是说事的,我写的每一首都是一个故事。”

      当然当下的民谣与那些经典的民谣还是有区别的,“我们现在创作的民谣,主要都是受了西方民谣的影响,比如美国的鲍勃·迪伦,还有台湾的罗大佑,通常是带有批判性质的,更写实的。”刘健分析说,“但两者本质上是一样的,朴实、朗朗上口,甚至不需要乐器,就能哼出来。而之所以这些年没有让人印象深刻的民谣,除了作品本身以外,也是因为流行音乐太强势,而民谣始终只是小众。”

      刘健在2009年与他的好哥们一起创建了上海民谣联盟,当初40来人,现在有70多人,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是流浪歌手,“08年回到上海后,这里还有认识许多音乐人,我想要不咱再聚一把,办一些演出,我和他们一说,他们都挺乐意,那就办吧。上海有些场地也需要一些地下音乐,有人需求,又有歌手,那我们就做了。”

      这几年,刘健和民谣联盟的朋友们每年都会在春季或秋季办一到两次演出,“你想那么多文艺青年,很多作品都很好听,但是录制唱片的开销很大,我们就只能办演出了,并且一直保持了下来。今年10月我们还有一场演出。”

      而且不仅是上海本地的歌手,江浙沪许多城市的流浪歌手也会加入到演出中,“他们听说有这个组织,也会来参加,用他们的话说,就像是找到组织了。我想这样对他们来说,至少可以带来一些收入吧,虽然不是很多,总比没有好。”

      虽然刘健已不再流浪,但他依然把自己称作是个流浪歌手,“其实流浪歌手不太好定义,一提起流浪歌手总想起那些要饭的,穿得破烂不堪的,其实流浪歌手没那么惨。流浪歌手未必要真的流浪,只要他是个音乐人,又不纳入主流的,那就是个流浪歌手。我们这些流浪歌手还会继续做民谣,继续演出,把民谣这个小众的音乐传播出去。”

      回首这些年,刘健得到很多,也失去很多,一切在于自己的选择,“鱼与熊掌没法兼得,你得到了一些,必然会失去一些,就看这些选择是不是你自己做主。干你自己想干的事,至于成不成功,就另当别论了,就像我现在的生活也不怎么宽裕,但我觉得挺好的。”

      “到老了,我也不会后悔,人老了,还是会有很多事能做,后悔是最没有价值的事。”刘健表示,许多流行歌手,年轻的时候很红,到老了衣食无忧,也就不会唱了,“但我在纽约看到那些流浪歌手,70岁了还在那里疯狂的唱民谣,抱起个吉他,就唱个没完。我想我也会这样,把自己的民谣唱到7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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