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费解的“只招博士”｜争鸣
不久前，跟一个即将毕业的中国乐器演奏专业硕士生聊天，谈及他即将面临的毕业后择业问题时，我向他提议：毕业后如果没有专业艺术团体招聘，可以考虑到地方性高校中的音乐院系应聘专业教师岗位。没想到未及我把话说完，他就否定了我的提议：“现在越是地方高校音乐院系教师招聘，门槛越高——必须有博士学位。”听了他的话，我很不以为然，觉得如果说与欧美音乐有关的专业，要求博士学位还可以理解，毕竟这些年已有少量学成归来的博士。但中国乐器演奏专业不可能有海归，我国自己培养的博士生也还很少。这种情况下，尤其是地方高校中国乐器演奏专业教师招聘，要求博士学位不太可能。
然而，去网上搜索了本地区部分高校音乐院系的教师招聘信息后，不得不承认是我错估了形势。本地区一所综合性艺术高校的官网显示，早在2018年招聘中国乐器演奏专业教师时，其招聘对象就明确限定为“博士”。2019年招聘两名唢呐及民族打击乐专业教师，招聘对象仍然限定为“博士”。2021年该校的教师招聘，唢呐及民族打击乐专业教师招聘要求与前完全相同。由此也可以看出，该校连续几年的中国乐器演奏专业教师招聘一直未能如愿。
此种现象并非仅此一家，在本地区其他高校音乐院系教师招聘信息中也时有所见。其实如果稍稍了解我国民乐专业博士生培养状况，就应该知道设置必须博士学位这一高门槛，很难甚至根本不可能招到人。
2018年以前，我国培养中国乐器演奏专业博士生的只有中国音乐学院，该校从2009年开始招收攻读中国乐器演奏专业的博士研究生，当时招收博士研究生的只有刘德海（琵琶）、吴文光（古琴）二位先生；2013年又增加了张维良(笛子)先生。我国博士研究生的培养，学制为3年，因此直到2012年我国才有了中国乐器演奏（琵琶）专业的第一位博士毕业生。考虑到上述三位导师并非每人每年都招生，所以直至2020年，我国培养的中国乐器演奏专业博士生仍屈指可数。
2018年经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批准，中央音乐学院民乐系、上海音乐学院民乐系成为具有中国器乐表演艺术博士学位授予权的教学院系。也就在这一年，唢呐和民族打击乐两个专业，首次进入中央音乐学院的博士研究生招生专业目录。但是2018年入学的唢呐、民族打击乐专业博士生，即便一切顺利，毕业如愿拿到博士学位，最早也得2021年。可见早在2019年招聘唢呐、民族打击乐教师就非博士不取，绝对不可能如愿。
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我国几所重点音乐学院中国乐器演奏专业教师招聘，对学位的要求反而比较灵活：上海音乐学院的条件是“相关专业硕士研究生及以上学历学位”，中国音乐学院的要求是“硕士研究生及以上”，中央音乐学院的要求是“原则上须取得本专业或相关专业的最高学位”。是不是这些重点音乐学院的要求条件反而比地方高校低呢？当然不是。只不过他们对学历、学位的要求更切合实际，但对专业水平的要求却非常高，例如要求应聘者“具有扎实的学科素养与专业知识，在国内重大专业音乐赛事中获重要奖项”。这些绝对不是有了博士学位就可以达到的。
反观前面提到的那所综合性艺术高校的招聘条件，只注重了博士学位，而对至关重要的学科素养、专业水平只字未提。还是那所高校，为招聘博士甚至专门拿出了不少名额，在招聘条件上注明“不限专业”，也就是说无论理、工、医、农学科的毕业生，只要有博士学位即可。当然我们相信该校不会让“不限专业”的博士去教乐器演奏，也许会安排他们到行政管理部门当差。我们也相信那些“不限专业”的博士招聘，很快便会招满名额，可是那已经空缺了几年的唢呐、民族打击乐之类的教师，到底要空缺到何时？难道一直空缺不影响教学吗？
中国乐器演奏专业的教师，虽然需要一定的理论基础、科研能力，但最主要的还是演奏水平、教学能力。因为招聘的是专业教师，其本职工作就是专业教学，是向学生传授中国乐器演奏技能，是培养高水平的中国乐器演奏人才，人们很难相信这项工作只有博士毕业才能胜任。
艺术表演与理论研究不同，学位并不一定能完全体现出演奏水平的高低。这一点从全国民乐大赛就可以看得出来，得奖者往往学士、硕士居多；至于博士获奖者，可能有，但极少，可谓凤毛麟角。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如今我国的中国乐器演奏专业博士毕业生尚少；另一方面是学士、硕士阶段其潜能往往已得到充分的开发，演奏水平已基本达到本人的最佳状态，与博士生相比不见得就差。
常言道：不拘一格选人才。我国现代二胡学派的奠基人、民族音乐改革的先驱刘天华，若论学历，中学还没毕业，但这并没有影响当年他被北大音乐研究会聘为国乐导师，并先后应聘到其他几所高校任教。也就在那一时期，他培养了蒋风之、陈振铎、曹安和等在我国民乐发展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国乐大师。
在新中国成立初期，音乐院校中担任唢呐、笛子、古筝等民族乐器教学的教师奇缺，以至于不得不从鲁西南等地区聘请民间艺人参与教学，民间艺人不仅没有学历、学位，有的甚至没有文化、不懂乐理。但是他们仍然为我国培养中国乐器演奏人才贡献了宝贵的力量。其中有的人后来在工作中不断学习并在各方面逐渐完善自己，甚至成为有文化、有知识的专家、教授，他们培养的一批批中国乐器演奏人才，逐渐成为继承和发扬我国民族音乐事业的中坚力量。
当然，21世纪的今天，我国艺术教育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今天的音乐院校教师招聘时，已经有了更多更好的选择。尽管如此，我国某些艺术院系的民族艺术表演专业教师招聘，盲目追求高学历、高学位仍然是很不现实，也完全没有必要的。尤其是近年来上级指示精神一再强调，在人才选拔、职称评定、科研项目立项等工作中，要不唯学历、不唯职称、不唯资历、不唯身份，实现“不拘一格选人才”的选才用才导向。在国家政策如此清晰明确的情况下，某些地方院校的音乐院系教师招聘，却仍一意孤行，坚持唯学历、唯学位的用人标准。这到底是为什么，实在令人费解。
孙元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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