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特刊」我的妈妈 作者：李国强
我的妈妈
再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了。
按我们民勤的习俗，大体就是上坟烧纸，买点祭品或是单衣，天气热了，地下的先人也应该换单衫了，上坟的日子也不一定是清明节这天，只要不推后，提前几天都是可以的。
盼着这个日子，应该去看看妈妈了，梦里几次都梦见了妈妈，也害怕这个日子的到来，再一次揭开了心里的疤，提起了这份痛……
妈妈离开我17年了，我的儿子出生后两个小时后妈妈不在了，眼泪已经淌不下来了，妈妈的影子却在我眼里飘来飘去……
01
妈妈出生于同村的地主家庭，外爷爷（姥爷）是老师，外奶奶（姥姥）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妈妈弟妹6个，妈妈为二。也许是家庭条件问题，也许是重男轻女的思想，也许是家庭成份的缘故，妈妈完小（小学）没有念完就辍学了，帮助农活，照顾弟妹，据妈妈说，她哭红了眼睛，嚎哑了嗓子，结果依旧，爷爷奶奶始终没有许这个口（意为：同意妈妈去上学的话）。生活在妈妈的嚎哭声中依旧，读书上学成了妈妈的一块心病，也成了敬畏读书人的一种渴望。妈妈成年后，自己心气高，家里的成份高，找对象也成了一件高难度的事情。爸爸卫校毕业，根据当时的政策，暂时没有分配，在村医疗站工作，也算是村上最有学问的人。同村的妈妈发现了，妈妈也上心了，有病没病去看个病，在一个细心族爷的撺掇下，谈到了婚姻，爸爸不放心成份的事，专门写信咨询了远在兰州的大爷，成份论已经淡出了世界，爸爸妈妈结婚了，后来有了姐姐，再后来有了我……02
上小学前，对家里的一切几乎是没有印象的。只是听爸爸妈妈讲，除了穷还是穷，除了苦还是苦。分家的时候分了7槽椽、10斤面、一个栽毛褥子两床被、一个碗柜箱箱还少个盖。当我对家里有印象的时候，我只知道妈妈是个能人。自己阿叔们的穿穿戴戴都出自于妈妈的手，红白喜事的调汤，老人终后的老衣，新媳妇的上轿衣，嫁姑娘的陪嫁衣，裁裁剪剪，缝缝织织都出自妈妈的手。自从我家有了缝纫机，腊月二十八九还得给娃娃们匝新衣，家里也是咨询处，总有婶婶奶奶的人来问，为啥我缝出来的衣服前襟翘？为啥我的面不发？为啥我的猪不吃？为啥我的馍发酸……妈妈就是“百度”，有问必答！干农活，妈妈也是一把好手，耕种计划，种收碾打，浇水施肥，除草松土，没有一样落在人手下，精明强悍的阿叔们也是佩服！爷爷也是竖起了大拇指。
作者一周岁时，国庆节全家留影
03
妈妈也是一个有强迫症的人。
地梗子笔直，地块子方方，擀面必须是圆圆，炸个馍馍也必须是长短大小一致，烧火的柴禾也是码的齐齐整整，炕上院落一个标准，洒水也不能有两个点的重合，我和姐姐的衣服必须的干干净净，特别是鞋子，纳的鞋底的边一定是白的，家里的扫把不是用破了，是妈妈打我打破了，打折了！
妈妈很“扣”，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对于自己的兄弟姐妹，小叔子，却大方的出奇。
舅舅结婚自行车，叔叔们结婚是有啥给啥，爸爸的新衣服让叔叔看媳妇看旧了，新打的家具孩子上学了才还回来，初中高中的时候，爸爸的工资买了生产资料，妈妈种地的收入就是盈余。
家里在妈妈的精细打理下，已经是非常好了。
94年居然在城里盖了一院房子，可我也没有摆脱青春的叛逆期，和妈妈几乎无话，说话最多的时候就是吵架，妈妈气了个半死，我也是极不自在，快快离开妈妈是我最大的奢望……
04
而后终于上了大学，离开了妈妈……一次给家里打电话，妈妈问我“想我了没有？”我回答的很干脆，“没有”大学的一天，天气出奇的冷，第一次进了人体解剖实验室，形形色色的尸体，坛坛罐罐的标本，嘴里和同学说着话，身上还是出奇的冷。下课走出校门拿起电话，不由自主的拨通了家里的电话——4123516。听到妈妈的声音，我哭了，没有说想妈妈，但我痛哭流涕，畅酣淋漓，回到宿舍，不想吃，也不想喝，我想妈妈了……大学的假期时间，妈妈很高兴，我听话了，比起初高中已经是非常听话了，妈妈热情的招待着我的同学，大方的拿出酒招呼我的“朋友”，在巷子里说话的声音也大了很多，也特别爱给亲戚朋友说说我的大学生活。05
毕业后在武威工作，回家方便了很多。
我和妈妈的距离也越来越近，妈妈的唠叨和啰嗦也是越来越多。
“不要惦记家里，我和你爸爸身体都好，还年轻就节假日多替换同事值班，你跟上学习的师父就和你的爸爸一样，身子不了懒，打扫卫生倒个水，有个钱儿存哈，不了胡花，没事不了老往宿舍跑，能加班就加班，眼睛不了“小”，公家的东西不了逗，病人给钱不了要，烟少抽，不了喝酒……”
一日妈妈随车到武威，到了我的宿舍，翻看了我的被子，毛已经成堆了，妈妈没有停留，催促司机，带上了我的被子。
爸爸说，妈妈忙活了一整夜，哭了一晚上，第二天的中午我就收到了看似崭新的被子！
06
姐姐婚后的半月，我回家了。妈妈无精打采，满脸倦容，声音嘶哑，萎靡不振，我觉得妈妈病了，计划带妈妈到我所在的地区医院检查一下，妈妈拒绝了。爸爸分析：姐姐出嫁了，心情不好，先前的准备工作，你妈妈是累着了。
时隔一周，再次回家，妈妈依旧病态，告诉我最近走血多，胸闷气短，在我的央求下，妈妈同意跟我到武威。
第二天准备出发时，妈妈告诉我，自己连气也出不来了。情急之下，送妈妈到了爸爸姐姐上班的医院，彩超医生神情凝重的告诉我们，去县医院看看吧。着急忙慌的到了县医院，胸水，肿瘤，确信无疑，晚上抽了胸水4千多毫升......
我们也商量了极速去兰州的方案，舅舅的吉普车打头，我们陪妈妈在救护车，一路妈妈没有作声，我们时刻在询问，担架的一头压住了我的腿，没有感觉，也没有挪开，下车后不会走路才知道了......
到了兰大二院，医生是提前联系好的，病床也是安排好的，诊断明确，非手术不可，同学朋友亲戚都在场，本院的同学还进了手术室，不时传来消息，开始缝合，马上就好了，在等待电梯的时候，心里反而更急了，看着来了，不是，看着来了不是，妈妈出来了，我心绞痛的厉害，晕了.......紧接着的就是脂肪液化，伤口不愈合，下来就是化疗药物的副作用，二院的29天，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
回到了家里，妈妈恢复的算是很快，妈妈也信心百倍，准备好好的活几天人，随同爸爸姐姐去了北京，青海等地旅游，在家也开开心心的哄着自己的外孙。
我和妈妈的矛盾又重新开始，我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听妈妈对我诉苦，钱已花完了，账也没有还，刚刚参加工作，我也缺钱，年底的一次奖金2000元，给了妈妈1600，妈妈不太高兴，不是发了两千吗？年轻的我，生气的又摔给了妈妈四百，头也不回的到了武威。
过后也和妈妈认准的儿媳妇结了婚。妈妈一边在继续化疗治疗，一边在教自己儿媳妇人情世故，锅头抹布，礼仪招呼.....
07
04年五一的前一天，妈妈不能忍受疼痛终于开口了，我把妈妈拉到了武威，CT全身，扫描到一半的时候，我什么都明白了......卵巢癌术后，胰腺癌出现。
本院的老师还是建议去兰州，隔日到了兰州，找到了我的老师，诊断明确，已经没有手术指征了，只能是放疗和化疗了。
我和爸爸姐姐陪妈妈去了东方红广场，拍了照，留了影，知道妈妈是最后一次来兰州了，爸爸口干的一直在喝水，姐姐眼睛已经肿成了蜜桃……
2004年 兰州东方红广场留影
08
到武威住院，做了三次介入治疗，效果也还不错，妈妈的精神也算挺好。有同事和朋友看望的时候，妈妈说说笑笑......同时给我和爸爸下了任务，我必须在武威买房。房子看好了，为楼层的事情拿不定主意妈妈坚定的说，“买楼层最好的，钱我出！”妈妈出院了，到家后的第二天，就让我回武威缴钱，给我一个装了粗粮饼干的盒盒，里面放着蓝蓝绿绿的13万，有一张碎了角的钱引起了我的注意，上面还有红印，就是妈妈向我要去的奖金，原来妈妈一分都没有花，抱着一箱钱，哭了一路！
09
妈妈二次病危是在年底，吐着血，拉着血，输着血，妈妈是过不上年了……姐姐一路哭腔的买布裁衣请人，我去乡里给妈妈做了寿房，天气冷的撑不开手，院子里架火取暖，做好了寿房，队里几个是木匠的叔叔都来了，工费都没有要，嫂子都帮了我们，大哥也提吸（提拔，帮助）了我们……时至隔年四月，妈妈再次病危，考虑到方方面面，把妈妈拉到了乡下，晕晕沉沉，时而清楚时而糊涂，一阵液体一阵血，强行维持了一个月。中午我在手术台上接到了电话，媳妇要生养，我坚持了手术的完成，借了车到了民勤，当晚11点，儿子出生了，赶紧拨通电话，让妈妈听了孩子的哭声，我也是累了，在陪护床上睡着了。凌晨一点过十分，姐夫来电话了，妈妈可能不太好，你到乡里来！翻身穿衣往回赶，快到家的时候，就听见了奶奶和姐姐的哀嚎声......妈妈不在了......到家爸爸告诉我，听见孩子哭了，问了一声，大人好着没有，然后就没有说话，没有抬头。爸爸都做了准备，我和爸爸给妈妈穿好了寿衣，几个叔叔准备抬，我说不用，我抱吧！抱起妈妈，似有千斤重，实在是迈不开腿，又似是一张纸，轻的没有感觉！我没有哭，就给我的四舅叮嘱了一句，操心我的爸爸，所有的过程都是按乡俗来办的，队里的大大小小都很给力，灵堂是姐夫精心布置的，怀念词也是姐夫给我写的，下葬的那天下了一阵雨，是姑妈家的两个兄弟把我架上去的，腿肿的实在走不成了……奠酒的时候，我放开声哭了一场，几天来，怕爸爸的心脏病发作，有大大小小的事情来处理，有方方面面的亲戚朋友同事要叩谢，现在是放开的时候，不哭我就会憋死……
10
同年10月，我在武威安了家，从民勤拉东西。
厨房的锅锅碗碗，碟碟盆盆，刀刀板板......
卧室的铺铺盖盖，枕巾床单，床褥子毛毯，枕芯子被套……
都是妈妈用心积攒的。
自己缝缝补补，洗了用，破了补，没有在武威的新楼上睡过一天。53岁就告别了我们，告别了这个世界。
我如果听话一些，妈妈是不是就可以再多活几年？
如果我们强行让妈妈检查。妈妈是不是就可以活到现在？
如果我早结婚几年，妈妈是不是就可以享受点天伦之乐？
如果妈妈再多活一年，一月，一天……
我们是不是就可以……
妈妈，如果能再给我一次做儿子的机会，我会……
妈妈，我现在真的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