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完成一次手术,就像种下一颗种子,然后守护着种子一年年长大”,仁济医院这支团队

  国际活体肝移植学会是全球活体肝移植最权威的学术组织,日前,其年度学术大会在韩国首尔召开,本次大会首次设立了全球手术直播环节。来自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仁济医院的夏强教授团队作为唯一受邀的国际手术团队,展示了一台肝移植手术。

  患者是一名一岁男孩,因为罹患先天胆道闭锁,只有接受肝移植才能彻底治愈。捐肝者是孩子33岁的父亲。供受体两台手术无缝衔接,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在不到6小时的手术时间内,与会专家全神贯注,不时针对手术细节提出大会讨论,交流心得体会,当手术顺利完成的那一刻,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仁济医院院长、肝脏外科学科带头人夏强教授高超的血管吻合技术早已名扬四海,新肝植入过程自然成为了直播中的高潮段落。令人惊叹的是,本次直播手术中很多重要环节均由年轻医生担纲:供者腹腔镜肝切取手术由肝脏外科副主任、主任医师罗毅领衔完成,儿童肝动脉及胆管的显微重建手术部分则由年轻的主治医师封明轩完成,主治医师何康则在学术会议环节上发表了“活体肝移植外科技术策略”的主旨演讲。

  从零出发,自2006年完成首例活体肝移植以来,已经有3000多个孩子在仁济获得了新生。

  罗毅:从追赶者到领跑者

  2002年,罗毅正式踏入外科领域,成为仁济医院的一名普通外科医生。“那时候,在肝移植领域,全球领先的地区是欧美、日韩以及中国台湾地区,我们还在起步阶段,主要任务是学习。”2004年仁济医院肝移植外科建科,罗毅从一名普外专业医生转换到肝移植领域,跟随夏强教授一起开拓肝脏移植的荒原。2006年仁济移植团队就瞄准了幼儿肝移植这颗皇冠上的明珠。

  “胆道闭锁是儿童肝移植的主要适应症,虽然它的总体发病率不高,只有1/5000-10000,但是肝移植手术诞生之前,大多数胆闭患儿活不到成年,而肝移植是一个切实可靠的治疗方式。”罗毅介绍,但是,婴幼儿的血管非常细,同肝脏相关精细结构都很“显微”,对手术技术的要求非常高。在显微视野下,任何的瑕疵都可能被放大,最终影响手术治疗的结果。这对术者来说是一种巨大的考验。

  罗毅还记得仁济的第一台活体儿童肝移植手术:那是一个来自河南的6个月大的男婴,夏强教授邀请台湾高雄长庚医院的陈肇隆院士,带领仁济肝移植团队一步一个脚印完成了这台开创性手术。从此,仁济肝脏移植开启了火箭发展之路——2014年,儿童肝移植全年手术量为111台,到了2015年上升到了216台,再到2017年达到443台。自2006年仁济医院完成首例活体肝移植以来,目前已完成肝移植6600余例,其中儿童肝移植3000余例,肝移植手术例数连续十年居全国首位,同时也是近九年来全世界单中心实施儿童肝移植例数最多的医院。

  “除了技术壁垒,还有观念壁垒。”罗毅回忆,最初,患儿家庭对肝移植的接受度很低,不少家长认为肝移植成功率不高、花钱多,还不如再生一个。仁济儿童肝移植团队面对困难,一直在默默耕耘,认真做好每一台手术,治好每一位患者,以优秀的疗效向那些持怀疑态度的人反向科普。渐渐地,儿童肝移植手术的例数上去了,越来越多的患儿回归到正常生活,看到了肝移植手术给孩子带来的真实获益,患儿家长们也渐渐改变了观念。如今,大部分患儿家长都会选择进行肝移植手术。“这一转变,还与一个慈善项目有关。”罗毅说。

  在夏强团队的多方奔走下,2013年4月“芯肝宝贝计划”慈善项目启动,2022年12月7日,中芯国际“芯肝宝贝计划”十年纪念暨2022年度捐赠仪式在仁济医院举行。十年来,该项目捐赠善款总额近4000万元,共有725名来自全国各地的贫困患儿得到救助。

  “对于贫困患儿,庞大的诊疗费用是拦在生命前的一座大山。是‘芯肝宝贝计划’为他们的新生带来了希望。”罗毅道,“看着一个个无助的患儿和父母们期盼的眼光,我义无反顾地踏入儿童肝移植病房,挑起病区治疗组长的重担。”在无数个日日夜夜中,夏强院长带领小儿肝移植团队的成员不眠不休地奋战在手术台上,和“芯肝宝贝”们一起创造了无数的奇迹。

  何康:活体取肝千分之一的失误率也要避免

  活体取肝,即从健康的人体上取下一部分健康的肝脏,从国际公开的资料来看,这个过程有千分之一的失误率。

  “我们面对的是患儿的年轻父母,他们今后还要养育并陪伴孩子一生,从我们的角度来说,容不得一丝差错。”何康认真地说,“我们已经完成了3000多例儿童肝移植,在取肝手术中还没有过失误,反过来说,累积下来的压力已经很大了。”

  作为一个主攻取肝的外科医师,何康心里满满的都是对那些捐肝救儿的父母的敬佩。“有一个胖爸爸,刚出生的女儿病情很重,肝移植的时间窗口只有一个月,我们跟他提的要求是‘一个月内减肥到不是脂肪肝’。谁知,这个爸爸竟然一个月减掉了20多斤,完美完成对女儿的营救。”当然,也有因为对孩子的爱成功挽救了自己的案例。曾经有一位外籍父亲,在取肝手术中,探查时意外发现腹内存在很早期的癌症,当即终止捐肝,接受了肿瘤根治手术,从捐肝者变成癌症根治手术的接受者。

  何康说:“儿童的免疫系统尚在发育中,来自父母的肝脏更容易融合,其中有10%的孩子发育出来的免疫系统可以与移植的肝脏和谐相处,摆脱抗排异药物。”除了手术技艺精益求精,夏强团队还在探索肝移植后药物调整规律,争取让更多的患者早日摆脱抗排异药物的束缚。

  2018年,夏强团队开始探索微创取肝手术。何康说:“幼儿的父母正当年富力强,还有很多的社交活动,因为捐肝在腹部留下明显的伤疤,只要技术上能够避免,我们就会去努力。”微创取肝是利用腹腔镜技术,在上腹部打5个0.5-1.5厘米的小洞来完成肝脏切取手术,而将原有的疤痕留在下腹部看不见的地方。然而,这样做可能会增加手术风险。“我们已经完成200多例微创取肝手术,我们对自己的要求永远是:万无一失。”何康在学术会议环节发表了“活体肝移植外科技术策略”的主旨演讲,与全球顶尖专家“华山论剑”,他感觉特别兴奋:“曾经,我们只是‘被输入’;现在,我们也成为了‘输出者’,肝移植手术仍然在不断进步,国际学术交流让人类拥有更美好的明天。”

  夏雷:飞跃人生看见美好

  夏雷的“主业”是做成人肝移植,打着“飞的”到异地去取肝是他经常要做的工作。“一个成人往往需要整个肝脏才能支撑生命继续,儿童体型小,则可以分一小块进行移植就够了。”从2019年开始,用劈离技术帮儿童“带”一块生命种子回来就成为夏雷的一个“副业”。

  肝脏是人体不能或缺的器官,一个肝脏捐献者,既意味着告别,更意味着伟大的重生。夏雷们就像天使,将捐献者舍生取义的梦想带到等待重生的患者身边。这众多的捐献者中,夏雷念念不忘一位广东中山的退伍军人。

  2021年第一天的下午4:00,一位28岁的退伍军人陈军(化名)和他的家人决定用捐献器官的方式与2020年告别。

  一周前,陈军在中山市横栏镇因车祸致重型颅脑损伤,昏迷不醒。因伤势危重,经过五天抢救,患者仍深昏迷,瞳孔散大固定,无自主呼吸,临床评估考虑脑死亡状态。他的妈妈及姐姐提出器官捐献的意愿,她们说:“我们的亲人,生,报效祖国,献身社会,现在人要不在了,希望能让他的生命延续在这个世界上,能为社会做出最后的贡献!”

  2020年12月29日下午,亲属签下人体器官捐献同意书,同意他逝世后捐献所有有用的器官给需要的患者。正常情况下,陈军的心脏、肝脏、两个肾脏可以分别移植给4名患者,如果拥有劈离技术,还可以多挽救一个儿童患者的生命。消息迅速传到仁济医院,夏雷立刻赶赴机场,飞到中山劈离取肝,他说:“听说亲人的肝脏还将陪伴一个孩子成长,这位军人的妈妈和姐姐同时抬起了头,我能够从她们的眼睛里看到安慰。”

  封明轩:最大的安慰是孩子们一天天长大

  在上海,封明轩可谓早婚人士,刚刚40出头的他大女儿已经15岁了。最高峰的时候,他几乎每天都有两台手术,“见到别人家的孩子时间比自己的孩子长,我女儿说我是别人家的爸爸。”

  对着全球专家直播儿童肝移植显微重建手术,患儿经过选择吗?封明轩笑了:“我已经做过1500多台类似手术了,团队更是身经百战,不用选择患儿。”与每一个孩子的相遇都是一段生命的交汇,手术完成后,手术医生就成为孩子终身的“保护神”,每隔一段时间孩子的相关指标就要发给医生查看,医生据此对其用药进行调整。“我可能错过我自己女儿的生日,但绝不会缺席我做过手术孩子的每个术后成长关键期。”

  随便打开封明轩与某个孩子相关的微信对话,都是一段成长故事。2022年9月,16岁的小钉子父亲焦急地联系封明轩,说儿子最近好像得了抑郁症,不好好吃药。封明轩立刻给小钉子打了几十分钟电话,孩子把不愿意跟父母说的话都告诉了他,压力缓解了很多,答应“自己的封爸爸”好好吃药,好好活着。封明轩说:“幼年就接受了肝移植,进入青春期,有些孩子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烦恼,他们的父母文化水平有限,不知所措,很多时候就会向医生求助。”

  一旦走上儿童肝移植手术台,职业责任感就会超越个人享受生命的阈值,令人感佩的是,仁济的这些年轻医生不但没有望而却步,还穷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更多的患儿。

  两年前,封明轩遇到一对来自广东农村的姐弟,5岁的姐姐首先发病,这才发现这两个孩子都是肝糖原累积症患儿。“孩子母亲与孩子的肝不相配,父亲是一家主要经济来源,两个孩子都要做肝移植手术,一共需要50万元左右,这是他们承担不起的。”封明轩与孩子父母充分沟通,了解到他们倾尽全力筹集手术费用,为孩子做手术的决心非常大,他说:“夏强院长有句话,‘只要家长有心,我们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这是我们整个团队的共识。”于是,他为这个家庭申请加入了“芯肝宝贝计划”,顺利地让孩子们接受了手术。

  肝脏是人体最大的化工厂,生命能量的转换离不开肝脏的工作,也许正是因为肝脏太重要了,在人类的进化过程中,肝脏成为了唯一一个可以再生的器官。封明轩说,每完成一次手术,就像种下一颗种子,然后守护着种子一年年长大,“从一岁到两岁,到读书、工作、结婚,我知道我会看见他们成为爸爸妈妈,成为栋梁之材。”

  张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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