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文艺|邹昆山:点亮心灯

  

  “中国在变,正在由极端黑暗走向光明,我们不应徘徊,也不应犹豫,新的中国靠我们去培养和扶植。”

  解放前夕,小学毕业时,李遇恩老师在我的留痕簿上写下这样的留言,是勉励,也是叮嘱。

  那时候,我在长沙三一小学就读,教学大楼前有一颗高大的银杏树,秀雅壮观,风格特殊!树干光洁润滑,叶片很美,如打开的折扇状,叶脉呈辐射状,摸起来很顺手,夹在书中,十分平整。我常常在树下游玩,喜欢摘下叶片当书签。李老师教英语,他的卧室窗口正对着银杏树,我常常和他打照面,常常到他卧室请教。他对我很好。我虽然瘦小,爱打抱不平。一次,教自然课的老师因学生作业马虎,大发雷霆,我前后左右的同学几乎个个挨了掌心,哭哭啼啼,我心里十分难受,仗着自己成绩不错,居然不识时务,勇敢地站了起来批评老师不该体罚学生。这还了得,自然老师一气之下,把我从座位上提起,推上讲台,硬要罚我面壁跪下。事后,李老师把我叫去,我本来一滴眼泪也没有,不知为什么,当着他的面,我竟然号啕大哭起来。他没有责备我,却用手抚着我的头顶安慰道:“You are quite a man!”(“你是好样的!")

  不久,我路过八角亭,看见一群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追赶一辆漂亮的私家黄包车乞讨,黄包车上坐着一位阔少爷,蓄着油光可鉴的西式头,神气活现地叼着香烟,脚踏铃铛,一路叮叮当当,风驰电掣,不可一世。当一个小乞丐的手揪住包车护杆时,狠心的阔少竟用烟头去烫小乞丐。看着这情景,我不知从何处来的勇气,随手捡起一块香蕉皮,朝黄包车猛力掷去,可惜没能击中。这件事在我幼小的心中引起强烈震撼,我愤愤不平地写了一篇日记,李老师知道后,将日记交给了语文老师,不几天,各班都挂出了一幅乞丐追赶包车的漫画,要学生“看图写话”,并且把我的日记眷写得大大的张贴出来。我受宠若惊,从此对作文开始产生兴趣。

  一天清晨,又出现了一件难忘之事:我正在银杏树下背英语单词,有几个年轻人拿着一大迭印刷品,要我带着去会李老师。客人走后,打开一看,原来全是有关和平解放的传单,李老师拉着我的手,望着窗外深有感触地说:“天快亮了!”随即拿起我的留痕簿,奋笔疾书,写下了这掷地有声的留言。

  这年8月5日傍晚,我举着小红旗,站在黄兴路坡子街口,兴高采烈迎接中国人民解放军和平进驻长沙城。

  

  几十年过去了,经过无数的辗转迁徙,留痕簿早已不复存在,但是,他的留言却深深刻在我的记忆中。别后,我一直没有再见到他,听同学说,一解放他就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至今,我仍然能想象出他那深邃的笑容。

  2021年11月15日,“潇湘原创之家”主编“平远高歌”发来微信:“邹老师,有人找您,他是李遇恩老师的儿子李向阳”,并且附有联系电话。

  “李向阳”,我久久望着这个名字,又想起李遇恩老师的题词,他给儿子取名“向阳”,正是他心迹的自然流露:一心向往光明!

  第二天我便打电话联系上了李向阳先生,相约择日晤面。

  2021年12月1日,我们在北正街口的玉楼东相聚。交谈中,得知别后李遇恩老师的大致经历:三一小学本是以“圣父、圣子和圣灵三者合一”而命名的教会学校。解放前夕,教会要送李遇恩老师去美国留学,为了迎接解放,他毅然放弃出国机会而选择留下来建设新中国。解放初,他曾任三一小学与周边多校联校校长,后调往周南中学任教。命运捉弄人,非常时期,被遣送农村养猪,每月发二十元生活费,一干,就是二十年,直到1979年平反后才回校继续任教,1986年因病逝世,终年72岁。

  听到这些,我心情十分沉重,我将一本收录了《恩师题词》的散文集《落地生根》相赠,在扉页上沉痛写下:

  “恩师题词声嘹亮,痛惜俊彦路坎坷。”

  写完,总觉意犹未尽,望着李向阳,一阵唏嘘感叹之后,又补写了两句:

  “遇恩命舛终遇恩,向阳花开正向阳。”

  

  随后我和李向阳先生一同探访了原三一小学旧址,高大的银杏树依旧蓬蓬勃勃,枝繁叶茂,树干上挂有“长沙市古树名木保护牌”,显示树龄已128岁。教学楼也已成为长沙市“近现代保护建筑”,标牌正好设置在当年李遇恩老师宿舍的窗下。

  在窗前,面向阳光,望着银杏,我们欣然拍照,以资纪念。

  

  【作者简介】

  

  (均由作者供图)

  邹昆山,网名泰格三星,汉族,1936年出生,1959年毕业于武汉大学中文系。长期从事教育工作,系中共党员,湖南作家协会会员,参与编辑出版现代交际学丛书,著有《演讲学》,小说集《彗星光痕》和散文集《落地生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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