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之下:记者和乌克兰难民的合租故事

  

  俄乌冲突就像一场没有输赢的战争,无论结果如何,带给人民的只有颠沛流离和苦难。战争开始之后,大量来自乌克兰的妇女和儿童涌入德国,他们中的有些人不得不住进了德国家庭。离开故土一年后,他们的生活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呢?《南德意志报》特设了名为“紧急安置”的乌克兰问题专栏,专栏第一期讲述的是一名来自乌克兰的妇女被记者收留并开始“合租生活”的故事。当他们一个作为记者报道导弹袭击时,另一个人需要面对的却是失去和逃亡。德媒《南德意志报》专栏现编译如下:

  

  “Day”,我的女儿指着一个水瓶说道。我的室友把瓶子递给她。“Day”,她用俄语回复我的女儿(俄语“给我”发音类似“Day”)。小女孩嘴里咿呀地叫着,喜笑颜开。我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可以从其欢乐的表情中猜测出,他们在进行一场愉快的对话。一年多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孩子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俄语的“给我”。

  然而,更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这场战争(俄乌冲突)会如此漫长,超过一百万的乌克兰人正从战区逃向德国,这些人需要德国的帮助。

  

  ▲图源:dpa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百万苦难者中的一人正和我们一起,在德国建立了新的生活,这也正是我与这名乌克兰妇女故事的开始。

  一年来,这位乌克兰妇女一直与我和我的家人居住在慕尼黑的一间3室的公寓里。我的初衷是为她提供一个短期居所,而现在,我们以“合住”的形式生活在一起,就像是一个因为战争而临时组建起的家庭。她随时都有可能搬走,一方面,我们希望她这样做,因为我和家人从来没有和想过她永远地住在一起,而她也希望能依靠自己的力量在德国重新开始;然而另一方面,现在的我已经无法想象没有她的日子,我们全家都非常喜欢她。

  我们并不是个例,德国有数以千计的家庭和我们有一样的矛盾,虽然收留了难民,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生活中许多小事其实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而战争又给这些原本就不简单的事平添了更多困难。

  

  ▲图源:dpa

  2022年2月战争伊始,我和丈夫与许多德国家庭一样,觉得应该做些什么。4月底,一个援助机构给我们打来电话,一位名叫伊琳娜的58岁女性需要住宿,我们为她提供了儿童房作为紧急住所。

  我们并不知道她会住多久,也许是几周,也有可能是几个月。因为是临时居所,我们把孩子的换洗台放在客厅,在儿童房里换上了客用的床和书桌。我们当时想,她应该不会住太久,要么就自己在慕尼黑找一间公寓,要么就在战争结束后返回乌克兰。事实证明,我们当时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

  第二天,我们在慕尼黑展览中心的一个帐篷里见到了伊琳娜,并把她接了回来。她是一个小个子女人,留着整齐的金发,身上套着蓝色的风衣。她一边与我们握手,一边看着我襁褓中的婴儿,随后她用手比划着,阻止了我的丈夫帮她搬运行李。她虽然只会说几句德语,但在回家的路上,我们便已经开始通过翻译软件进行交流。

  接下来的几周,我们通过与伊琳娜交谈了解到,她和她的女儿埃琳娜一起途经波兰逃到了德国,他的女儿暂时留在了波兰并将在8月(2022年)与伴侣一同前往慕尼黑。

  

  ▲图源:Julia Krusch

  伊琳娜和埃琳娜事实上并不是他们真实的名字,至于他们真名叫什么,来自乌克兰的什么地方,我并不想写在文章里。

  伊琳娜说,她很担心自己的丈夫,他一直呆在乌克兰的的家乡,而那里现在正是战场。她原本有两个孩子,他的儿子因为战争而牺牲,作为乌克兰士兵的家人,战争的持续让她感到格外恐惧。我的这位室友在短期内所失去的远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

  接下来的几周,在我们的帮助下她获得了居留证。我们相处得很和睦,伊琳娜会帮我们照顾孩子,会时不时花几个小时的时间散步,用手机软件学习德语词汇,还在阳台上种了西红柿。她有一双善于种植的手,她笑着告诉我们,这个时候她家乡花园里的花都开了,可是她的丈夫却对花木种植一窍不通。

  但是,每当她想起她的儿子或是收到从乌克兰传来的坏消息时,她会哭,我有时会陪着她一起。然而,坏消息总是源源不断地传来,炮火贯穿了伊琳娜的家乡。

  

  ▲图源:AP / Emilio Morenatt

  然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伊琳娜越来越感受到自己有可能无法返回乌克兰,同时,在慕尼黑想要找到一间新的居所也很不容易。2022年秋季,我们的生活有了新的改变,她开始上德语课和融合课,而我们也以“合居”的形式稳定了下来。伊琳娜每周有四个晚上要参加培训课程,白天她在家做家庭作业、学习词汇、出去散步或是和埃琳娜见面。我和丈夫都是全职工作,孩子则去了托儿所,所以工作日我们并不常见。

  我的工作是《南德意志报》新闻频道的主页经理,因此我们常会遇见这样的情况:当我居家办公的时候,有时会把带有战争前线的作战地图打开在页面上,有时也会和同事们讨论该将哪一个炮击事件在直播中进行突出报道。而伊琳娜会从我身边经过,进入厨房,然后和我说一句“早上好”。新闻工作往往只在专业的距离下才能发挥作用,理论上我不能带入他人或自身的情绪,然而这对于我来说有时并不是那么容易。

  

  ▲图源: dpa

  这11个月,伊琳娜给我讲述了许多关于她的故事,但是我通常会避免深究。然而,因为这个专栏,我向她询问了那些故事的后续,我的目的是想弄清楚她的观点和经历,虽然伊琳娜愿意回答那些问题,但在讲述的过程中,她常常泣不成声。然而,当涉及诸如政治、坦克运输、庇护法和家园感等话题时,她往往不愿回答或是变得沉默寡言。也许她并没有勇气仅因为我的兴趣而直面事件的本源,在伊琳娜的眼中,她的生活既不抽象也不虚幻,只有充满痛苦的现实。

  虽然伊琳娜同意发表这个专栏,但是我自己却很犹豫,我其实并不想为难民发声,因为我始终无法真正体会和理解战争、逃亡、创伤、失去子女的悲痛或是如何面对充满不确定的未来。

  

  ▲图源:Ukrinform/dpa

  但是,我希望自己可以通过专栏传达给读者那些无法通过前线地图或者战况讲解传达的情感。在破坏和军事行动的背后,往往是经历过这场战争和不得不远离家乡逃离战争的人们对于战争感受的真实叙述。

  直到今天,伊琳娜依然和我们住在一起,我们也不再将那个房间称作“儿童房”。她的衣服被存放在狭窄的衣柜里,烛台和小动物的模型放置在有彩色拉环的抽屉柜上,那个小房子形状的架子上摆放了很多零食和口红,西红柿被放在了阳台上,正安静地等待着夏天的到来。

  

  ▲图源:ChiccoDodiFC / stock.adobe.com

  (欧洲时报德国版实习编辑小萌综合报道,转载请注明公众号GermanRepo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