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一年,七岁的我成了下乡干部的“通信员”,吃上一年白馒头
〖身边的真人真事〗之十一
一九七一年的元宵节刚过,我们生产队来了一位“特殊”客人,庄上的人都叫他“老董”。
他那时五十来岁,身材魁梧,有些花白头发很捋顺地向背着,一身中山服,左口袋上方端端正正地佩戴着毛主席像章,没人知道他的真实姓名,真实身份,只知道他是下放到我们生产队参加劳动的干部。
直到后来,中国人民银行捐赠了大村一台东方红“28”型拖拉机,人们才知道老董来自北京,身份是中国人民银行行长。
老董的住在生产队仓库看守房里,房间不大,很破旧,靠后墙砌了个士坯炕,窗前用两块木板支起了一张简易桌上,放着两个搪瓷缸,推放着几本;墙上挂着一个绣着“为人民服务”字样的黄包挎包、一项草帽,一个绿色军用提包放在炕头,这便是老董的全部家当。
“老董”初来小队时,是吃“派饭”,除了“五保户”、单人户(光棍户),不偏不倚,每户管饭一天。谁曾想,老董“派饭”吃了不到十户,就固定到我们家吃饭了。
现在想起来,可能是因为当时我父亲在县城上班,家庭条件稍好点的原因吧,最起码我家有一间与住房分离的厨房,那时大多数社员家庭确没有。
老董是在大队长的陪同下,在我家吃的第一顿饭,那时我刚上小学一年级,一天下午放学后,我与小伙伴们玩了很长时间的斗“面包”(纸叠的玩具)游戏,掌灯时分才回去。
没走到家门,我就闻到一股久违的肉香味,心中一乐:嘿嘿,今晚家里来客人了。进门一看,大队长陪老董坐在我家堂房边喝茶,边聊着什么,母亲在厨房准备饭菜。
那晚母亲整了四个菜,拿出了一瓶酒。酒,老董没喝,大队长喝了点。吃饭间得知,以就后老董一日三餐要在我们家吃了。
家乡习俗,客人在家中吃饭,主人家得有人陪着,不然就是对客人的不尊重。那时父亲在城关上班,很少回家,弟弟妹妹们年龄尚小,陪老董吃就非我莫属了。
陪客人吃饭,就意味能与客人吃同样的饭菜,我也因此吃上了近一年的白面馒头,那时的白面馒头吃到嘴里真香啊。老董每天晚饭后就把一斤粮票七角钱(一天的伙食费)放在桌面上,一次不落。
那时农村家家户户安装得都有“话匣了”(有线广播),社员出工前、收工后以及夜晚时间,是“话匣子”播音时间的时间段,也就是农村的饭点时间,老董就是踩着这个点去我家吃饭的。
老董在我家第吃饭的第三天,我便成了老董了“通信员”,那天下午放学后,老师带我到与学校一墙之隔的大队部办公室,大队会计交给我两份报纸,让我带给老董。并让我每天下午放学,把放在桌子上的报纸带回去,交给老董,老董也时常让我把他写好的书信或材料带到到村部去。
出于对我的奖赏,老董取下自己胸前佩戴的“为人民服务”的胸章,端端正正地戴在我的胸前,我成了当时我们大队佩戴胸章的第一人。这项殊荣就足以值得我炫耀的了,我无论走到哪里都把小胸脯高高得挺起。
老董每天与社员一起参加生产劳动,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让人想不到的是,他竟然是一位种庄稼的里家里手,耕田耙地、打场扬场、施肥浇水、喷药锄地样样不输于种了几十年庄稼的老把式。
农忙季节,老董与社员一样,收工后挽着裤腿、光着脚板掂着鞋子,顾不上洗把脸就到我家吃饭。所不同的是,他无论当天衣服上有多脏,第二天,总是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出现在田间地头。
周末的一天,父亲回来了,晚饭时父亲与老董谈起了林彪叛逃事件。我向老董问了一连串的问题:林彪不是毛主席的接班人吗?怎么还要叛逃呢?老董当时的表情显得很凝重,停了好长一会时间才说了一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么办法呢?那年我牢牢地记住了一个外国的地名——蒙古的温都尔汗。
那年的十一月份,县组织的修筑淮河大堤的大会战拉开了序幕。全县投入了六万民工参加修大堤,我们生产队派出了二十多个青壮年民工,老董也随青壮年民工去了工地,那时没有什么施工机械,每一块土,都是靠人挑车拉运到河堤上的,直到腊月二十一,老董才与民工回到了村庄。
转眼间到了农历的腊月二十六日,老董破天荒地挎着绣着“为人民服务”字样的挎包,来到我家吃早饭,告诉我与母亲,吃过早饭他就要离开离开这里了,并说了一番感谢的话。
吃过饭后,老董从那个黄挎包掏出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又从口袋里取下一技“英雄”牌钢笔送给了我,抚摸着我脑袋鼓励我说,这些东西送给你做个纪念,要听听家长与老师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将来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如果是在平时,老董送给这些我梦寐以求的东西,我真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可当时的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只觉得鼻子酸溜溜的,有一种想哭的感觉……
那天很冷,下着雨加雪,十点左右村庄口开来了一辆小包车(吉普车),老董提着简易的行李,走到村庄路口,挥手与送行的社员们告别,转身上了吉普车,车子缓慢的开出了村庄,驶上了通往县城的石子大路。老董就这样在春节前三天离开了我们村庄,没人知道他要去哪个地方。
一九七二年农历正月刚过,一台挂着拖车的东方红“28”型拖拉机,缓缓地开到了大队部门前场地上,拖车里装着与拖拉机配套的犁子,崭新的拖拉机头前挂着月红绸布结成的大花。
送车人员从提包里取出一份红颜色的捐赠书,上写着:中国人民银行向??大队捐赠东方红“28”型拖拉一台的字样,行长签字栏里有董??的亲笔签字,这时人们才知道,在我们村庄住了近一年、在我家吃了近一年饭的老董,真实身份是中国人民银行行长。
我们大队是当时全县第一个拥有拖拉机的大队,土地到户后,这台拖拉机以三千五百块钱(当时打的欠条)的价格卖给了大队支书的大儿子。支书的大儿子也因此成为率先富起的那部分人。
五十多年过去了,人们提起老董还感慨地说:再也没有老董那样的好干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