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20岁考中状元,55岁沦为囚犯,一代诗佛的坎坷人生路!
南山,清源寺。
一位身形瘦削的老者,正在寺院墙壁上作画。时而眉头紧皱翻阅书稿,呆滞片刻落笔犹如行云流水。
一条墨线在白墙上游走,虚实暗影镂空层峦叠嶂。平滑墙面逐渐立体灵动,仿佛被切分成三千世界。
意由念起,心随意转,手从心动。
鹿柴、欹湖、金屑泉、白石滩...,一处处自然奇景糅合人文意境,将辋川最美好的模样纳藏壁画。
老者缓缓放下手中毛笔,心念却没有从画上移开。他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山水亭榭,略带孤寂地说道:
裴兄,我把咱们的诗集画出来了。
701年,王处廉升任汾州司马。
他没去祖坟前放串炮仗,便带着媳妇迁居河东。给岳父大人写信报平安,也不好意思吹嘘公务繁忙。
太原王氏和博陵崔氏,皆为唐朝的五姓七族。门当户对孕育出郡望阶层,盛产政商名流和文坛巨星。
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
吃瓜群众仰望的高度,在豪门子弟身上略显平淡。比如小王的本家兄弟,动不动劝别人先赚一个亿。
群体难免会产生比较,主动攀比或是被动对比。如果周围缺少同类参考,无法聚合光环便没有阴影。
处廉徙家于蒲,遂为河东人。
一树繁花,散落天涯。
王处廉自愿落户河东,生活节奏顿时轻松舒缓。妻子崔氏已经怀有身孕,依然保持吃斋礼佛的习惯。
地方同事对此很费解,他们从郡县奋斗到州府,听说京城房价比人命贵,依然寻找机会想去搏一把。
人往高处走,你俩咋往低处流?
小王同志笑着不说话,收拾完办公桌按时下班。名门大户熏染出的气质,连拒绝回应都显得很儒雅。
承受过内外双重生活,停泊在接近本性的渡口。繁华京都亦或偏远边陲,皆是容纳身心的栖养之地。
王处廉回到家里,锅灶上的米粥冒着呼呼热气。
天有四维,乾坤艮巽。
自从崔氏进入孕晚期,整天催促王处廉想名字。面对人生中第一个孩子,小两口的心情欢喜而忐忑。
诗经楚辞到十大般若,笔画字数再到阴阳五行。尽管已经脱钩太原老家,起名字依然有着诸多讲究。
车舆的伞盖象征着天
车盖的中心柱称为天地柱
四根绳索牵挂车盖四角
此谓四维是也
...
咱娃叫王车盖?错!王维!
太原王氏和博陵崔氏,血脉随着传承不断稀释,记忆随着迁徙开始遗忘,直至后辈和老家再无交集。
木秀于林者名声鹊起,为争抢祖籍而大打出手。泯然于众者见面寒暄,也只能打趣五百年前是一家。
无门无派,反倒凸显出自然真性。
王维的出生,为单薄小家增添活力。
河东是秦晋交界之处,风土人情不同于北都太原。中条孤山与澜阔黄河,滋养着这片土地上的生灵。
老王抱着啼哭的儿子,脸上笑容跟朵月季花似的。嘴里念叨着快点长大,一家三口就能出门看风景。
数年时间,王处廉从来没有兑现诺言。
他不是在上下班途中,就是在找大夫调理的路上。十月怀胎的造娃活动,仿佛激发老王的无穷干劲。
朝廷经营强调做大做强,名门大户讲究多子多福。两者都是靠人多势众,用智力和武力编织关系网。
王处廉凭借夫妻同心,也让人口总量翻了好几倍。虽然不用担心养不起,但是精力明显有些跟不上。
维、缙、繟、紘、紞,此外还有个女儿。
生命像是定量配给,谁先消耗完谁先走。
和生娃的消耗量相比,养孩子简直就是个无底洞。从衣食住行到开悟启智,吞噬极大的耐心和精神力。
老王本想请教书先生,给吃饭和吃奶的同时授课。发现小地方教育资源差,干脆和崔氏亲自给娃启蒙。
琴棋书画诗词赋,还有佛典入门选修课。
名门望族积累的学识,缓缓流淌到下一代人身上。看着儿女由懵懂到聪颖,老王却时常感到两眼昏花。
没人告诉他付出值得,这只是做父母的当下职责。他也不会占卜预测未来,提前得知会出状元和宰相。
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事情在未显露时已然成型。就像有人一生被童年治愈,有些人一生在治愈童年。
小王维欢快地跑进房间,拿本佛经追问书名释义。王处廉虚弱的放下药碗,接过《维摩诘经》说道:
维摩诘是人名,也指不沾染尘垢。
有情即解动,无情即不动。
若觅真不动,动上有不动。
崔氏诵经礼佛十几年,原以为修养出圆融和平缓。邻家妇人找她诉苦抱怨,三言两语便能释然开怀。
当她站在丈夫灵堂前,痴望着幼年丧父的孩子们。各种高深的谒语和禅理,完全抵挡不住内心悲恸。
不动是不动,无情无佛种。
这位大户人家的小姐,打起精神料理丈夫的后事。她没有投奔太原或博陵,而是留守河东哺育儿女。
受人恩惠自会平添业债,寄人篱下便要委曲求全。物质和精神此消彼长,想拿捏住平衡点千难万难。
熬过生命中的爱别离,才会收获真正的圆融平缓。崔氏悉心教导儿女学业,这是拿捏平衡的不二法门。
那一年,王维还不到十岁。
中条山林秀,黄河水浪浊。
岁月在山水之间往复,跳不出冬去春来的轮回。但凡撞见会喘气的活物,就像离弦之箭般弹射而出。
时间的本体无色无味,外相却是极为艳丽纷呈,从夏云秋风到言行谈吐,都能看见雕琢生命的力道。
王维,日渐出落成英姿少年。
别人给事物分配时间,他给时间贴上各种标签。物我的体位稍加以变化,仿佛就能腾挪出更多空间。
个人形象与诗词文章,在河东地区的声名渐起。外貌协会和内涵文化社,争相邀请他来担任代言人。
所有闪光点聚合光环,让无数同龄人黯然失色。一首首张扬狂放的诗句,肆意宣泄血气方刚的心性。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十五岁的王维才艺双绝,诗画琴棋水平贯绝蒲板。河东大地的山水人情,已经无力滋养出更高段位。
崔氏欣慰的看着大儿子,恍惚间想起老王的风采。名门望族的开阔眼界,让她明白儿子的路还很长。
世界这么大,你不想去看看吗?
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重点不是屠刀而是放下。从来没有扛起过业力,怎可能体会到放下的通透。
崔氏和丈夫历经繁华,愿意选择趋于平淡的寂静。下一代人想要品尝喧嚣,只能凭靠自己奋力攀登。
王缙:哥,你真要出门吗?
王维:是的。
王缙:你才十五岁,能看得懂地图吗?
王维:你十四岁了,以后不能胡闹了。
王缙:哦,我知道了。
王维:瞧好了,大哥先给你们打个样。
纵目西眺,大唐长安。
717年,一群读书士子登山游玩。
重阳时节秋高气爽,名山大川还没被改造收门票。人们拖家带口出来散心,祈愿祛病消灾团圆美满。
路边小贩的叫卖声,惹得大姑娘小媳妇驻足围观。小孩带着山茱萸的头环,蹿过人群空隙追逐打闹。
读书士子有说有笑,一步一步地朝着最高处走去。凉爽秋风吹落几片黄叶,仿佛蕴藏着无尽的诗意。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王兄,你是想家了吗?
王维没来得及接话,便被周围的叫好声打断思绪。常年漂泊长安的干饭人,纷纷用卧槽表达认同感。
没有佶屈聱牙的词句,无需深层解读的矫揉造作。二十八个常见字的组合,直击心灵最深处的柔软。
岐王李范:卧槽,这小子才十七岁?
李范的三哥,是大唐皇帝李隆基。
他们同被武则天幽禁,成长在亲奶奶的阴影之下。兄弟携手撂翻三婶韦后,继而逼死姑妈太平公主。
唐玄宗弯道超车坐上龙椅,安排父亲兄弟去享受生活,不要再触碰权力红线(见秦岭一白.李隆基篇)。
岐王的请帖,在文艺圈荣升为一种逼格。
王维走进奢华的王府,仿佛和门外不是同一世界。美酒佳肴混合琴曲雅韵,微醺半醉之间如梦似幻。
所有积累是为了释放,吃喝拉撒睡是要身动自如,诗书礼易乐为心意通达,两者同步才算拿捏平衡。
王维赋诗张口就来,飘逸的书法更是挥毫立就。捧着酒杯吟弄宫商角羽,还随手画了张小鸡吃米图。
王爷激动地喊道:来人,给小兄弟拿张终身贵宾卡!
工草隶,闲音律,岐王重之。
人和人的才能有差异,但远远没有圈子的壁垒大。就好比民间牛人再厉害,也难以和专家学者平坐。
王维凭借着超凡才华,挤进唐朝最顶级的人脉圈。一边有王公贵族赏识,另一边是文人墨客的簇拥。
被名利场放大的意气风发,开始埋下日后寂寥的种因。
那年科举前夕,岐王谓曰:子诗清越者,可录数篇,琵琶新声,能度一曲,同诣九公主第。
王维精心编排《郁轮袍》,背着琵琶走进公主府。他独自走向秀场主位,在宾客喧闹声中展开表演。
九公主逐渐被曲子吸引,忍不住转身看向演奏者。一拨一弄之际的音色,仿佛有种撩开心扉的悸动。
这小子是谁?长得还挺帅的!
九公主的三哥,是大唐皇帝李隆基。
王维深受皇家兄妹器重,在京城贵圈里已经炸锅。处于万人眼红的阶段,却并没有留下些豪情诗句。
他考中状元的史料模糊,两种说法竟然相差十年。一切都有些匪夷所思,就像和公主的关系是个谜。
秦岭一白不研究八卦,且采用21岁夺魁的主流说法。
唐玄宗的前半生很英武,文争武斗手艺炉火纯青。开元改革步入深水区,他更愿意调用老家伙主事。
王维作为新科状元郎,被派到太常寺担任太乐丞,主要负责礼仪歌舞彩排,论职称仅仅是个从八品。
上下班会路过国子监,中午打饭还要绕道翰林院,望着文人士子进进出出,自己只能回去擦狮子头。
很快,王维成亲了,妻子还是博陵崔氏。
最难做的工作:钱少事多风险大。
王维还没干满实习期,便被贬为济州司仓参军。这件事情的离奇程度,并不亚于数月之前高中状元。
他的手下表演黄狮子舞,观众席上却不是皇帝。如此违纪而不怕死的人,大概只有李家的几个王爷。
大事化小还是以儆效尤,往往并不在于事情本身。
王维离开长安去上任,夜间寄宿在河南的客栈。他想起以前的种种过往,越觉得心乱如麻难以入睡。
一轮明月高悬在天空,四周的虫鸣声打破寂静。他想起以后的颠簸生活,倍感哀愁的写下《宿郑州》。
朝与周人辞,暮投郑人宿。
他乡绝俦侣,孤客亲僮仆。
明当渡京水,昨晚犹金谷。
此去欲何言,穷边徇微禄。
自此以后,王维再也没有靠近过权贵。
十年贬谪,王维逐渐学会放下。
李白尚未成名,他已经名震两京(凡诸王驸马豪右贵势之门,无不拂席迎之,宁王薛王待之如师友)。
杜甫初出茅庐,他已经开始半隐(维十年座下,俯伏受教,欲以毫末度量虚空,志其舍利所在而已)。
人生最美好的年华,王维从喧闹趋于平淡寂静。
他每天上班打酱油,从未获得过先进个人荣誉。诗词绘画等各项业余爱好,清新淡雅风格愈加明显。
孟浩然等人来拜访,相约在秦岭一白的山货坊。土蜂蜜混合着茗茶清香,细细品味诗画相映的情趣。
如果这样生活下去,生命会变得平缓而又充实。或许老天觉得这还不够,远远不足以扛起诗佛称号。
天选之子,需要承受更大的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