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创作无他,就是意象如何处理。这个手法可以令意象更有神气

  中国古典诗歌以景抒情,诗中的景物已经被注入诗人的感情成为意象。意象蕴涵着丰富的象征意义,古典诗歌创作的主要问题就是如何处理意象。

  省略句法的盛行有可能让句中只留下大量的名词性或动词性的意象,它们之间几乎没有什么衔接词,甚至缺乏起码的、能表示它们各种关系和说明它们性质的谓语、状语、补语等相对成分。除了词意象,诗中还可能是句意象,意象之间的省略达到极端程度之后诗歌成为意象的森林,每个意象彼此独立,却在深层构成同一条意脉,通过意脉源源不断散发出气、神、韵等特质。

  意脉就是把意象衔接起来的线索。短章诗没有太多篇幅来安排过段、回照等过渡性的部分,甚至不允许用重复和近义的字,语意断处就必须用突接法,硬承硬接,而且要合情合理。

  

  如杜诗《题桃树》。诗云:

  小径升堂旧不斜,五株桃树亦从遮。

  高秋总馈贫人实,来岁还舒满眼花。

  帘户每宜通乳燕,儿童莫信打慈鸦。

  寡妻群盗非今日,天下车书已一家。

  此诗上四句赋草堂桃树,中二句写草堂景物,下二则概叹世事。三段之间的断裂很明显,但是文不接而意接,半写题中景,半写题外意,如同谜底和谜面的关系,景中用个别字样“旧”“遮”“簾户”“贫”提示其缘由都是因后文所写的世道混乱引起。这种两段式硬接结构前后看似不相连,实际在写景当中已经蕴涵了后面要说之意,细细看来,这其实也是“起承转合”的结构,只不过转得太过跳跃,合得比较隐晦而已。硬接之中的意脉埋藏很深,需要慢慢玩味。

  最为简单的硬接就是用线索明显的“起承转合”法,例如王维《山居秋暝》就是用这种方式: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

  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此类诗歌凭借意境之清幽取胜。章法结构一线到底,第一联为起,联中以“晚”和“秋”二字作为线索,总摄全篇,描写秋景,第二联承接上联以“月”和“泉”烘突秋天晚上优美的意境,第三联仍然在写景,但是有明显的变化,整体的风格由寂静美转而为活泼的动态美,这联为转,最后以“随意”“歇”来对前面的景色描写做总结。

  四联之间基本上没有连接词,只有最后做结的时候是总承上而来,其他三联都是空间并列关系,但是其间的意脉非常连贯畅通。以上所举的两种不同“起承转合”所要注意的就是全篇必须在一个主题的照应之下,否则就散神了。

  

  短诗结构的意接方法还可用双线索之硬接法来照料全篇。各名家当中仍然以杜甫对此章法运用最为精细、严整,以《捣衣》诗为例:

  亦知戍不返,秋至拭清砧。

  已近苦寒月,况经长别心。

  宁辞捣衣倦,一寄塞垣深,

  用尽闺中力,君听空外音。

  此诗的章法结构如仇兆鳌评:“三四承首句,五六承次句。七承五六,仍应拭清砧。八承三四,仍应戍不返。”这种短诗的章法如同杜诗长篇的缩影。全诗借妇人口气说出,在短短四十字当中分出两条线索,以夫戍不返为客线,妇拭清砧为主线,主客两线分之则各有条绪,合之则一气贯通,篇章的层次变化很丰富。

  仍然是“起承转合”的结构,安排却异常巧妙,“承”和“合”在上文已经存有勾挑,“转”也早就埋了伏笔,这样的结构对于全篇布局的控制更加有力。双线交织,细致缜密,真是杜甫所以独步诗坛之秘法。

  

  《巴西闻收京阙送班司马入京二首》其二也是这种笔法,首联两句各开两意,中联承次句,尾联应首句,社稷流离,盗寇频仍,主忧臣辱。其中大开大合之法来自古文,此为以文法入诗律者。黄生本不欣赏此诗,曰:全首虚连,格本不贵。但也不得不承认该诗“其奇乃在章法句法。缘事情极其郁结,故章句极其顿挫。”

  另外还一首杜诗《铜瓶》又是不同的写法,黄生评《铜瓶》诗谈道:“突起一句,随手撇开,至结尾方挽合,乃古文遥呼徐应之法。”此诗也是用双线索结构,只不过“合”尾处合拢。

  让受线索的诗歌结构和单线式比起来,显得篇章丰富紧密,而且因为线索的转换构成了立体的层次,更符合带有叙事性的主题。《揭衣》是一首类似于戏剧中内心独白的诗歌,用两条线索:说文夫二说自己,揣度丈夫的处境,再表白自己的深情。单线武更适合写景抒情的诗歌。不管单线还是双线,短篇诗歌的衔接大都只能从意义层面进行。

  

  有少数的诗歌会运用语言技术来进行意义的承接,比如用时间副词来进行今昔时间的连接,也会用但是、仍然等关联词表示篇章转折和承接。连接词成为诗歌的转关活动之处,显得行文流畅,减少硬接造成的生硬摩擦之感。

  说到用衔接词,就不得不提及杜甫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该诗就是一篇典型的衔接词结构的篇章。这种篇章结构的诗歌不算多,因为如果稍微处理不好,意脉就会显得浮白,这是诗家的大忌。

  意脉由篇章材料之间的秩序和衔接构成,而且应该埋藏在意象之下。意脉的埋藏取决于对两个技术问题的处理,一个是衔接的方式,另外一个是主题的掌控作用。诗歌的篇章内部尤其是短篇的各句和各联之间并不用衔接词或者过渡句来缓冲承接,而是常常采用硬承硬接的方式,除了考虑行文的凝练以节约篇幅之外,还主要因为硬接造成的句与旬之间的关节接缝更空阔,刘熙载称之为“无字处”。

  

  如果在诗歌当中出现这样的结构安排:昔年如何,现今又如何,将来欲如何····不管立意再高,用词再巧,也觉得索然寡味。又或者“如果如何,设若如何,必将如何···.”这样严密的逻辑安排也会显得意味尽失。接缝处用字填满,转关之势受限,诗中的意义的流转随指接词暴露出来,前不是“婉而成章”了。

  用硬接的语,关节是虚空的,句间的关系更丽琢腾,转关更为灵活,能随意转各曲折自如,忽自叙,忽叙人,忽言景,忽言情,忽记事,忽立论。趣述现在,忽及以前,都过接无痕。诗人实际的意图要到字里行国按照上下文的暗示去寻找,意脉才能贯串起来。在字句间建立起平丝万缕的联系,对于诗人创作的技巧来说也是更高的要求。散文贵在连,诗歌贵在“断”,但是辞断意属,明断实连,可见古典诗歌所讲究的意脉应该是意义在埋藏中的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