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安:鲁迅家里的“古董摆设”,陈列41年,死后像样的坟头都没有


如果说什么是鲁迅精神革命历程上没有割舍掉的“旧东西”,那朱安一定是第一个,她是鲁迅到死都没摆脱的一个古董摆设,大概比书房的纸镇还要沉默。

她的一生没有什么悲欢离合的故事,更没有情爱纠葛,出现在她生命里的男人,只一个鲁迅而已。

在朱安出售鲁迅遗物谋生时,北平出现了一堆鲁迅“旧友”劝说她要保存。一向温驯的她突然激动地大喊:

“你们总说鲁迅的遗物要保存,我也是鲁迅的遗物,你们也保存我呀。”

是的,她是鲁迅的遗物,她是在战场遗骸中等待丈夫的寡妇,这战争孤独到只剩她一人。

在鲁迅弥留时握着许广平的手,深情说:“忘记我,管好自己的生活。”

而对朱安,则根本不承认她是自己的妻子。


朱安已经将自己完全物化成了鲁迅的“东西”,并且这使她身心满足,不知是41年的自我塑造,还是在两人结婚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完成了这个过程。

朱安作为鲁迅的“物品”41年,这并没有因为鲁迅的去世而结束,甚至没有因为她自己的死亡而结束。

而酿造这一场包办婚姻的悲剧源于很多年前那一句“父母之命”。

浩浩荡荡的结亲队伍簇拥着一架颤颤巍巍的老式花轿,轿夫的脚步似乎有些急促。

终于,花轿停在了周府门前,围观的人看见周府处处张灯结彩,围在一旁的亲戚都喜气洋洋,而站在人群中间的一位年轻人冷漠到格格不入。

花轿停下后,鲁迅仍然呆呆地立着,眼神空洞,面无表情。

隔着花轿的帘子,新娘没感受到这样的差异,迫不及待地探出一只脚,但新娘没想到轿子这么高,那只绣花鞋“啪嗒”一声掉地,一只三寸金莲露了出来。

小脚的主人立马把脚缩了回去,但是大家还是看清楚了,一时间哄堂大笑。

大家悄悄瞄向新郎,而新郎仍立着,一张平淡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鲁迅温顺地听从安排和新娘一齐走向厅堂,他一转身,一根假大辫子扫在中式礼服上,一垂一甩的几乎要掉落。

原来,那时鲁迅还在日本上学,突然收到母亲的来信,信中鲁迅的母亲只说她已病危,让鲁迅速回。

鲁迅早年丧父,孤儿寡母受人欺凌,整个周家都是母亲苦苦经营打理,所以鲁迅对母亲很是孝顺,立即买了船票回国。


当鲁迅赶到绍兴周宅时,被眼前一派喜庆景象震惊,家里热闹得仿佛是在办婚事。

鲁迅带着疑惑去看母亲,发现她正好端端地操持布置,根本没有病危,这让孝子鲁迅稍微放下了心。

但是他很快意识到,这场喜事,是为了他而办的。

而病危的信,不过是母亲欺骗他回来结婚的谎言。

鲁迅毕恭毕敬地对待来宾,按照规矩做足了礼仪。

洞房里掀了盖头的新娘瘦小干瘪。

像是没有发育完全的秧苗,又被活生生挪出土,精心打扮后呈给鲁迅。


鲁迅并没多说什么,看了一眼就去了书房,下人们只发现少爷脸色苍白,半边脸还有眼泪晕染上的靛青。

婚后第三天,鲁迅就又去日本读书了。

一位假装“新人物”的旧时代新娘,和一位假装“保守派”的新式新郎,就此结婚,两人的关系直到生命终结也未起波澜。

鲁迅和朋友提起这位祠堂夫人时只说到:

“她是我母亲的太太,不是我的太太。”

“这是母亲送给我的一件礼物,我只负有一种赡养的义务,爱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与其说朱安是鲁迅母亲送他的礼物,不如说朱安是鲁迅送他母亲的礼物,鲁迅为此暂时搁浅自己的革命理想,服从母亲的意愿娶了她,对她也尽到责任,全了母亲的心愿。

朱安生病去看医生,她从诊室出来,鲁迅没有扶她,只撇看她一眼,问到:“检验了没有。”

朱安回答到:“检验过了。”脸上陪着笑。

鲁迅不漏痕迹地拉开和朱安的距离:“我去问问医生去。”他边走边说。

过了一刻,鲁迅一回来朱安赶紧上前去问:“医生怎么说?”

“没有什么,多养几天就好了。”鲁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在这41年里,鲁迅对朱安永远保持这样冷淡的态度,对朱安的照顾和照看别人家不讨喜的小狗一样。


朱安享受依赖丈夫、没有自我的生活,她叫鲁迅“大先生”,男尊女卑的状态使她自在。

这与她几十年来受到的教育脱不开关系。

“女儿经,仔细听,早早起,出闺门,烧茶汤,敬双亲,勤梳洗,爱干净...”

深宅大院里传来女童稚嫩的声音,朗朗的《女儿经》传得出闺房,传不出四角的天,连韵脚也要留在这里。

朱安的后辈说她一辈子没读过什么书,只有《女儿经》很熟口,她也确实把其中的要求不论好坏都做到了。

但受过先进教育的鲁迅无法接受连医生的话都没法听懂的小脚夫人。

早在两家婚约初露苗头时,鲁迅就和朱家说过,他有两个条件:一是放足,二是去上女式学堂。

但是朱家只觉得大逆不道,朱安本人也认为这毫无意义,自己身为女人,只需要三从四德,相夫教子。


朱安嫁入周家后,鲁迅仍建议她多读书明理。

可是朱安只说,女红,家务才是女人的活。

如此不思进取、封建腐朽的女人,鲁迅对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丝毫没有爱情的可能。

所以在鲁迅母亲问他朱安有什么不好时,鲁迅回答道:“不是什么不好,而是谈不来,和她谈话无趣、无味、不如不谈。”

其实鲁迅和朱安也有过交流,一次,他对大家说起他在日本尝过得点心好吃。

朱安立马附和:“是的,是的,我也吃过。”

鲁迅虽没多说,但是这种点心别说绍兴,连整个中国都没有,她又怎么会吃过呢?


如果推理一下,朱安作为朱家的掌上明珠,也可能真的吃过这种点心,但是就连求证的话,鲁迅也不想说。

因为鲁迅最厌烦的,就是朱安一味地奉承讨好。

一旦讨厌了一个人,那么她的一切的错处,都会被无限放大,鲁迅愈发不想和她交流了。

以至于朱安托人代笔给鲁迅写信,鲁迅根本没有回信。

只是在日记里对“得妇来书”事件表示“颇谬”。


于是在周家朱安一直是和鲁瑞生活,鲁迅不过是在买点心回来时问完母亲再问问她。

这一丝丝温暖在朱安冰冷的回忆里显得弥足珍贵。

也让朱安有了错觉,只要自己守着他,就有可能得到他的爱。

朱安尝试过反抗鲁迅的疏离,她对鲁迅抱怨:“老太太嫌我没有儿子,大先生终年不同我说话,怎么会生儿子呢?”

朱安一边说,一边偷看鲁迅的表情。

类似如此的旁敲侧击,鲁迅未必没有听懂,只是鲁迅不是母亲的提线木偶,也不会因为朱安的怨气而满足她的愿望,和她生孩子。

鲁迅知道,新思想里,包办婚姻是最不合理、最没人权的,再生出一个孩子,更加是悲剧。

鲁迅曾向朱安提出认她做姐姐,给她置办嫁妆出嫁,让她追求自己的新生活。

可是朱安不愿意,她直接对鲁迅说:“我活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后半生我就是侍奉我的婆母。”

执拗的表情向鲁迅表达,她在坚守自己内心的“妇徳”。

结果一语成谶。


1919年,朱安终于有了和鲁迅住在一起的机会,只是朱安与婆婆住在朝南的两间屋子,而鲁迅自己住在北屋,修建了隔断,戏称之“老虎尾巴”。

她尽心尽力地伺候一家人的起居。鲁迅不与她说话,她就观察鲁迅的剩饭,去猜测他喜欢吃什么。

不少人想知道鲁迅和朱安一起生活时究竟有没有夫妻生活,鲁迅曾提过:“夫妻间wife多年也仅仅一两次。”

这说明有可能他们俩有过夫妻生活。

但是也有人认为以鲁迅的性格来讲,他们应该是无性婚姻。

不论如何,1925年,鲁迅就要和许广平去上海生活了。此后的夫妻生活应该是不会再有了。


鲁迅自己说过,人活着不太容易,尤其是在中国,仅仅是生存,几乎就需要耗费全部力气。

鲁迅走后,朱安则需要更加努力地活着了,街坊们问她之后怎么办。

她只说:“我好比一只蜗牛,从墙底一点点往上爬,爬得虽慢,但总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可是我现在没办法了,我没力气爬了。”

朱安绝望了,她对未来的迷茫使她只能做到等待和幻想。


殊不知,鲁迅爱上的是先进独立的女学生许广平,那是一个和朱安完全不同的女子,是鲁迅心里真正的夫人。

鲁迅说过,遇到她,才知道自己也是可以爱的。

只是鲁迅的母亲,不承认这个儿子自由恋爱得来的夫人,也没有给许广平一个周家的名分。

对此,朱安则抱有幻想,幻想只要婆婆不认同许广平,鲁迅还是会回来的。

可惜朱安完全无法理解鲁迅和许广平,他们追求的爱情不需要封建大家长的同意,爱情只需野蛮生长。

尤其是在那样一个时代,越不被封建看好,就越是坚固。


从鲁迅的《伤逝》中确实看出他对于私奔的爱情有所顾虑,但是在现实里,他做到了和封建的抗争,彻底地和大家长割席,独立的选择了自由的爱情。

只有朱安,无法脱离封建的桎梏,至死也不会明白自己所做的,不过是无谓的牺牲。

之后的朱安又回到了寡妇的日子,她就呆在周家为她圈的一亩三分地里,之前没想过去日本,现在也没想过去上海。

她在这个房子里送走了婆婆,送走了鲁迅,最后独自一人生活。

所有人都认为朱安是无法自食其力的深闺妇人,是鲁迅遗留下来的“古董摆设”。

事实也的确如此,朱安没有任何可以安身立命的本事,也不愿意改嫁,只想为鲁迅“守着”。


所以周作人、鲁迅的好友乃至许广平一直为朱安寄钱接济,维持她的

基本生活。

只是正处特殊年代,朱安的日子还是过得清苦。

一盘咸菜,几块霉豆腐和窝窝头就勉强度过一日,不知道此时的朱安还会不会为自己是周家正头太太而自豪。

答案是她后悔了,鲁迅可以开始无数次心动,而朱安永远停留在鲁迅的阴影里。


但她又释怀了,在面对记者,她第一次公开谈论她和鲁迅。

“周先生对我并不算坏,彼此间并没有争吵,各有各的人生,我应该原谅他。”朱安平静地说。

朱安第一次没有叫鲁迅大先生,也是第一次觉醒她也可以有自己的人生。

只可惜,在说完这番话后的第二天,她就去世了,这样的觉醒显得太迟。


最后,朱安过世和下葬都是孤独的。

过世前她曾找人代笔给许广平写信说要和鲁迅葬在一起,但最终没有如愿,独自葬在保福寺,连一块墓碑都没有,就这样结束了孤苦的人生。

对于爱情,无奈的是有实无名。

对于婚姻,绝望的是有名无实。

所以鲁迅和朱安都是封建的殉道者,都对爱情有着无可奈何。

只是鲁迅有名人光环,在百年过后仍然可以和爱的人合葬一墓,雕像也挽在一起。


这令人不忍细读的真实故事恰恰应对了鲁迅的那句:“将来容不得吃人的人,活在世上。”

朱安痛苦,失落,无助,都是因为她无意间作为将刀挥向自己的刽子手。

她用封建礼义捆绑鲁迅,终于也会被封建礼义捆绑。

没有人出生就注定牺牲,但吃人的人终将被人吃。

有人说朱安是鲁迅灵感的来源,正是她对鲁迅的冲击,才让鲁迅真正的觉醒。

而朱安的人生故事也是鲁迅创造的旷世绝作。

1953年鲁迅在《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的序言里曾赞凌淑华的小说“适可而止地描写了旧家庭中的温婉的女性”。

在写下这句话时鲁迅的脑海里会不会不由自主地出现朱安低眉顺眼的样子呢?


鲁迅对朱安留下的话,太少了,以至于空想就会大错特错,自鲁迅回归“人性”研究运动后,朱安的悲剧究竟是时代的伤痕,还是个人的选择在学术界存疑。

学术是理性的,爱情是感性的,朱安的爱情不会因为研究揭开迷雾而起死复生。

鲁迅,绝没有爱过朱安,而朱安,只爱过鲁迅。

朱安的爱,只是同时代文人的避而不谈和语焉不详,卑微而渺小。

“小三”许广平竟成为那时唯一探究她内心的人。

这在现在看来是有些屈辱,明媒正娶的夫人还要被外室同情,但朱安本人对许广平心存感激:“许先生待我极好,她懂得我的想法,她肯维持我......她的确是个好人。”


她们同生于这个无可奈何的年代,许广平被朱安的悲伤触动了,朱安也明白了许广平的刻画中自己的狼狈。

可见朱安是有能力去理解,去进步的,她被旧社会和新权威同时抛弃,同时她在旧道德和新道德上又试图调试过自己。

由此可见,真正的爱情只能是势均力敌,一方默默的无私付出只是徒劳。

两个思想高度一样的人才能有交流,认识自己和正确选择是比起点与身份更重要的事情。


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

朱安的三寸金莲永远追不上鲁迅的脚步。

时至今日朱安还是鲁迅死去的遗物,《摆渡人》中有一句话,“如果我真的存在,也是因为你需要我。”

每一个灵魂都是独特的,都有各自的美德和过错,朱安的存在仍有她的意义和道理。

只是朱安对鲁迅单向的“爱情”,随着历史长流,消逝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