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师白：我的老师齐白石
人们都知14岁师从齐白石学习书画、篆刻及诗词的娄师白，是个名副其实的“齐派”传人。却少有人知，“娄师白”是怎样来的。
在徒弟娄师白的回忆中，这位在北京画坛中以“抠门、老辣、锱铢必较”著称的“北漂”老人，又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一面？他们之间又有什么趣事呢？
齐白石（左）与娄师白（右）
回忆片段一：苟富贵，勿相忘
我曾经给自己刻了两枚长短不齐、大小不一的图章，分别是自己的名字和号：娄绍怀（名）、燕生（号），一白文、一朱文。
齐老看了说：“用刀也还如得（要得），篆字章法安排得不好，明日拿两方图章来看我刻。”
齐白石 《海棠草蜢图》
当齐老为我刻名章时，把绍怀的“绍”字改成“少”字。刻完名章，老师又为我刻号。
他说：“你号燕生，这个号太俗了。你向我学画，学得很像了，将来要变一下，必能成个大家。他日有成，切莫忘记老师。我给你改个号叫‘师白’吧！”
娄师白 《秋趣》
“娄师白”就这样“诞生”了。
回忆片段二：只怕先生说我懒
我向齐老学画，他对我要求很严。每隔两三天，如果我不拿着画去请他指教，或者不去他家看画画，他就叫佣人来家找我。老师教我画画，是毫无保留的。从用炭条开始，直到最后完成，都让我在旁边看着，为他抻纸。时间一长，我便成了他的上下手。
齐白石 《蝴蝶兰图》
因为有这样的条件，再加上我的时间充裕，就是考上辅仁大学后，每日的功课也不多，所以每天呆在老师家里，有时直到晚上9点要睡觉时，才让我走。
每当老师画完一幅画，就把它和相同的作品一起挂在墙上，仔细观看。在这样的场合，他总要向我发问：“你看哪幅最好？”如果我和老师的看法一样，他就捻着胡子一笑。我们的看法不同时，他就给我分析讲解。
娄师白 《花鸟》
例如，一次老师画荷花鸳鸯，两张画基本上是一样的构图，只是荷花的姿态略有不同，颜色深浅也稍有不同。我说深色的这张好。
老师说：“在你看来，那张画上的花颜色重些好；而我看，是这张浅色的好。它好在这朵荷花的姿态与这对鸳鸯有呼应。”这种教导方法，在绘画的意境上，给我启发很大。
回忆片段三：会吃会看才会画
大家都知道齐老画虾、蟹是很成功的。每逢夏秋市上卖虾、蟹的季节，老师总要买虾、蟹来吃。在旧社会，卖虾的人经常走街串巷地吆喝，老人听到卖虾的到了门口，就亲自走出门来挑选。他告诉我，对虾以青绿色的为最佳。
齐白石 《事事如意图》
老师买虾，有时一买就是一箩筐，除吃鲜的以外，还把虾晒起来。每次买来的虾，他总要认真细致地观看一番。买到小河虾时，他也总要从中挑出几个大而活的河虾，放在笔洗中，细致地观察；有时还用笔杆去触动虾须，促虾跳跃，以取其神态。
齐白石 《鱼虾册页》
当我学画虾时，先是照老师的画对临。老师看了我的画说：“用笔都对，用墨不活，浓淡不对，没有画出虾的透明的质感。”
过一段时间，老师又让我背临画虾给他看。他又给我指出，虾头与虾身比例不对，有形无神，要我仔细观察活虾的动作，对着活虾去画工细的写生，也就是通过临摹知道用笔墨后，还要通过写生去观察体现虾的神态。
娄师白 《荷花》
隔一段时间，老师又要我画虾，再指出虾须也应有动势。老师这样再三谆谆教导，使我不仅对虾的结构有所了解，同时对齐老画虾的用笔和表现手法，也就知道得更清楚了。
齐白石 《篓蟹图》
老师也喜食螃蟹。买到蟹后，他也是反复地观察。老师向我说：“古人画蟹，多重视蟹钳，忽视蟹腿。而我画蟹，则主要是画好蟹的腿爪。”
齐白石 《水草螃蟹图》
一次老师让我买蟹，我买回来之后，他把每个蟹腿都捏了捏，然后告诉我说：“你买蟹，不要只看蟹的大小，要捏一下蟹腿是否饱满，腿硬则肥，腿瘪则瘦。”
他向我指出，画蟹的腿爪，一是不要画成滚圆的，而应当画得扁而鼓，有棱角、饱满，要画出腿壳的质感来；二是要画出蟹横行的特点来，不要像蜘蛛那样向前爬。
齐白石 《灯蟹图》
当他看到我画的蟹，特意给我指出没有画出横行的姿态，要我再细致地观察蟹腿的活动规律。
他说八条蟹腿的活动亦如人之四肢，左右活动差不多，左伸而右必屈，右伸而左必屈；但亦不可死用这个规律，如果死用这个规律，那又会失其生动的神态。
娄师白 《菊酒图》
他更提出要求，说画蟹腿最好能画出带毛的感觉来，这是用水墨的技巧达到较高的程度才能画出来的，要想画好，只有不断地练习水墨功夫。
回忆片段四：“赌气”学篆刻
学画三年之后，老师教我学篆刻。他要我先读汉印，也是从临摹入手，老师认为学汉印好在其篆法胆敢独造，还给我讲了一段他自己的故事。
齐白石 “白石”印
齐白石 “江南布衣”印
当时齐老在胡沁园家中作客时，胡家有个门客会刻图章，人们叫他丁拔贡。那时齐老约三十四岁，他找了个旧石章请丁拔贡刻印。
齐老等了好多天，这个人也没有给齐老刻。齐老去探问，丁某说：“你那石章磨得不平，所以没给你刻。”齐老只好把那石章拿回来，又加细磨一次，再送请丁某去刻。
齐白石 “接木移花手段”印
齐白石 “见贤思齐“印”
过一个时期又去探问，丁某又说：“石章磨得还不够平。”齐老只好把石章再拿回来，仔细地检查，石章已经磨得很平了。
齐老对我说，自己是个木匠，磨刨刀、磨斧头、刨木板都能看得准，哪能看不出这石头磨得是平还是不平呢？想过之后，明白了，不是石章磨得不平，而是那位丁拔贡看不起自己这个木匠出身的画匠。
齐白石 “品外”印
齐白石 “知己有恩”印
从此，齐老立志自学刻印，才有了今天诗书画印俱佳的一代巨匠。
回忆片段五：不要“明码标价”
我在齐老身边生活了二十多年，对老师的性格了解较深。他对待亲朋戚友慈爱亲切，对我也是这样。
23 岁时，父亲在乘车去香山慈幼院上班的路上发生翻车事故，不幸去世，家中只剩我母子二人相依为命，靠领取抚恤金生活，维持到我大学毕业。
娄师白 国画作品
后来，家庭生活的担子就落在我的身上。
老师见我生活状况逐渐下降，也很同情，对我说：“少怀，如今你的画和刻印也都学得可以了，我为你写个润格，你也到南纸店去挂个笔单，试试看，多少也可以贴补点家用。”
娄师白 国画作品
当时我对老师说，我不能卖画，老师健在，我绝不出名卖画或刻印。我要求老师托人为我找个工作，走上社会，宁可过艰苦的生活，甚至从事体力劳动谋生。
娄师白 国画作品
老师对我的表态甚为满意。他在我画的一幅草虫画上题字：“娄生少怀，不独作画似予，其人之天性亦酷似，好读书，不与众争名，亦不为伍。”
齐白石 《荷花蜻蜓图》
直到1957 年齐白石先生去世之前，我把绘画作为业余活动。齐老逝世后，我于1958 年转到北京中国画院，才开始从事绘画创作事业。
永恒的回忆：我的老师齐白石
杜甫有句话叫“转益多师是汝师”，齐老常常以此告诫我们。
齐老没有旧社会文人相轻相互贬低的恶习，这点对我影响很大。我自认为在继承白石老师的艺术技法之外，也继承老师对待艺术有成就的画家的态度。
齐白石 《莲蓬蜻蜓图》
本文节选自《学画记》
娄师白《我的老师齐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