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浩:“三流导演”与“三好学生”

  宁浩自认就是个手艺人,他只能把手艺做好,尽量让大家买这个货的时候比较放心

  《无人区》下落不明

  说《黄金大劫案》,不能不提至今未能面世的《无人区》;说《无人区》,又绕不开它的上一部:《疯狂的赛车》。

  “赛车”投资一千多万元,在2009年收获了1.3亿票房,在“疯狂”系列的类型复制上相当成功,也让宁浩晋身“亿元票房俱乐部”。但宁浩不客气地反省了“赛车”的创作:“徒有技术,没有灵魂。”

  “一个电影就像一盘菜。‘赛车’吃的时候比较爽口,看的过程很High。看完以后,没什么营养,也没什么回味。”宁浩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当时他收到不少意见,比如“宁浩想说的东西太多了”、“节奏太快”。经过“几层翻译”,他找到症结所在:“这个创作不是从我自己原生来的,只是一种技术性的投入,不是情感性的投入”。

  接下去宁浩带着近两百人的剧组去了新疆,为下一部电影《无人区》“投入情感”。韩三平问他要多少钱,他说:不需要特别多,2000万吧——一部中等影片的成本。

  为了“去社会化”,宁浩把故事放到荒漠,让人物像野兽一样直面生死与善恶——人性、欲望、毁灭,是《无人区》的关键词。但是问题也来了: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怎么可能有“无人区”这样的地方存在?

  2010年初,《无人区》关机半年后,业内传出影片未能通过审查的消息。消息在当年的4月得到证实。电影审查委员会成员赵葆华在网上公开撰文表示,“活动在《无人区》里的人物,绝大多数是负面人物”,“为了艺术极致,不惜违背生活真实和艺术真实”。

  这也是中影投资的电影首次未能通过审查。

  对国内电影人来说,《无人区》的“下落不明”引发了震动。“连宁浩都……”这样的句式成为他们的一种开场白,以示创作环境风声收紧。反观进口大片动辄大开杀戮的尺度,中国电影人难免郁闷。

  “我本来就不艰难,我已经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宁浩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现在他并没觉得这事有多大:“对我来说,感激生命本身远比怨恨生命要来得多。你明白吗?这是一个人生观的问题。”

  至于《无人区》目前的下落,宁浩也语焉不详。

  “三岁小孩都看得明白”

  2010年,媒体向宁浩问及《无人区》的创作动机时,他向记者讲了差不多20分钟,涉及“宇宙的存在与扩大,夸克的自转与自我繁殖,雄性花粉与男人花心的联系,以及两个猴子偷桃与人性社会属性之间的比喻”。

  这些逻辑推理在《无人区》里是否得以实现,已是一个谜。电影没法过审,宁浩又不再想回头复制“疯狂”系列。此时制作出来的电影,就是这部《黄金大劫案》。

  2011年“五一档”,宁浩在上海松江影视基地低调开拍新片,这是一个小混混卷进一桩黄金劫案的故事。

  主人公仍是宁浩喜欢且擅长描写的那类小人物——他说对两类人特别有感觉:一类是面瓜,“特别面,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一种是小赖皮,“靠脑子解决问题”。用片中台词来说,“不是一党,不坐一船”。

  显而易见的转变却在于:人物穿越去了伪满洲国,不用再为直面现实而头疼。宁浩的解释是:1930、1940年代是一个痛苦更多的时代,“比现在的时代要痛苦”,有利于描写人物的成长。同样,宁浩向南方周末记者讲述《黄金大劫案》的创作动机时,涉及人生的四种境界,乔布斯的伟大与牛逼,佛教的多样法门,木匠与椅子的做法,网络微博时代的道德败坏。这些纷繁庞杂的思考,与《无人区》的创作动机一样,让人忧心一部普通电影能否承载。

  拍摄当中,宁浩抽了一天时间去许鞍华的《桃姐》剧组。当年参与投资了《疯狂的石头》的刘德华邀他帮忙,拍了两个小时,自己演自己:戴着粗大的黄金项链,客气地微笑,在片中与桃姐打招呼,也是与久违三年的影迷们打招呼。

  “《桃姐》是一个有正向色彩的电影,现在太少了。”宁浩常在微博上闲逛,目力所及,人人都在解构、都在砸碎、都在骂人,“这个是傻X,那个也是傻X——那哪个不是傻X啊?大家都在互相攻击,陷入到一个混乱的局面当中。有什么意义呢?”在他看来,这就是一个“裸奔的时代”:“把旧楼推倒了,把旧的文化系统、审美砸烂了。砸烂之后怎么办啊,大家都露宿街头,裸奔!”

  宁浩形容以前拍“疯狂”系列的电影,就是一个“砸东西”的过程,“荒诞本身没有太大意义。我是想尝试做一些除了解构以外的别的东西,建立一点意义吧。”

  宁浩用匹诺曹、爱丽丝漫游仙境这样的童话比喻“黄金”,就是一个成长童话——《无人区》行不通,复制“疯狂”系列“没有太大意义”,拍“黄金”,“三岁小孩都看得明白”。

  “宁浩就是一个手艺人”

  大家看到的“黄金”,其实更像一个“三好学生”:

  小人物成长为大英雄,拼将热血筑长城的故事让最严苛的审查专家也无可挑剔;“小猫小狗的爱情”,在宁浩以往作品里极为罕见;摄影棚内灯火亮堂,与那些道具黄金一样“闪瞎狗眼”;简洁明快,一目了然——他抛弃了以往多线并行交叉的叙事方式。

  有人认为,这是中国商业电影在各种限制下作出的最大努力。

  为了说明自己的这种努力,宁浩称自己是“三流导演”——虽然这也是放在世界导演的谱系当中。

  “一流的导演有智慧,拿智慧解决问题,比如库布里克、波兰斯基;二流的导演是聪明的,能快速地看到事情的重点,比如斯皮尔伯格、卡梅隆;三流的导演其实比较笨,在拿逻辑来解决问题。”宁浩说自己也无法像李安那样“把性的问题与民族等问题放在一起”,相比之下,他的电影价值观“非常低级”、“没有什么特别的、有高度的挑战”,“是最普世的价值,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这种自知之明总结起来就是:“宁浩就是一个手艺人,不是一个很好的导演,不是一个很伟大的艺术家。”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自己只能把手艺的事情做大,“尽量让大家买这个货的时候比较放心”。

  宁浩还对外宣称,《黄金大劫案》将是他的最后一部中型电影。“我给自己规定了要拍三套中成本的任务。”他对南方周末记者表示,这导致他的电影在构思阶段就会往这个制作标准靠近,“不要太大,也不要太小”——这种目的先行的方式也让他慢慢觉得不妥,“我还是要退回到一个出发点: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到底想说什么?筹备的《乡村教师》已经搁置,眼下宁浩还没有新的计划公布。当务之急是,导演宁浩作为“黄金”的“最大明星”在全国巡回宣传,“你不爱干这个活,也得帮着去卖片去吆喝,得把片子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