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的文化接力——《宛雅全编》整理综述

  彭君华

  版第1259期

  一

  “宣城自古诗人地”。

  宣城地处风景秀美的皖南,两水夹明镜,江城如画裹。古代的文人墨客,或游历或官宦于此,南来北往,徜徉其间,均不觉手舞足蹈,形诸歌咏,谢朓、李白、杜牧是其中杰出的代表。

  地灵人杰,其本土诗人,举其荦荦大者:若唐代之刘太冲、刘太真兄弟、李咸用、汪遵,体兼文质,达于大雅。宋代,梅尧臣崇尚现实主义,诗风古淡,与尹洙、欧阳修等共领诗文革新运动,文坛盟主欧阳修尊之为“诗老”,刘克庄誉之为宋诗的“开山祖师”,陆游更推之为李、杜而后第一位作家。南宋的周紫芝、吴潜,都是彪炳文学史册的大家。元代,贡氏异军突起,可为当地文学家族的突出代表,自贡士濬至贡奎、贡师泰、贡性之(入明),四代计有二十多人以文学相传承。

  明代,其佼佼者如沈懋学、梅鼎祚、沈寿民。入清,施闰章主盟东南诗坛数十年,与同邑高咏、吴肃公、梅庚、梅清、梅朗中、梅文鼎、沈泌等更相唱和,含蓄隽永,清真雅正,自具面目,号“宣城体”。闰章先生更与山东莱阳宋琬并称为“南施北宋”,又被列入所谓“燕台七子”“清初六家”“海内八大家”。施闰章作为清初文坛宗匠,影响深远。梅氏家族人才辈出,诗歌而外,诸如书画、科技,都取得了令人刮目甚至叹为观止的巨大成就。“桐城文章宣城诗”,其影响所及,均远非一乡一邑所能囿限。

  从明代开始,宣城当地学者就开始留意于汇录地方诗人作品,此即《宛雅》一书编纂之所由起。

  二

  整理本《宛雅全编》涵括了三种著作:《初编八卷、《二编》八卷、《三编》二十四卷,为宛陵一郡(即今天的安徽省宣城市)自唐代至清代乾隆初年的诗歌总集。合计三编四十卷,共甄录宛陵四百四十三人的二千五百三十一首诗歌作品。

  《初编》编撰者为梅鼎祚(1549一1615)。作为创始,其书即名《宛雅》,只是到有了《三编》三种合刻时,为区别起见,这才称之为《初编》。

  鼎祚字禹金,号盛乐道人,明代宣城人。其父守德,嘉靖间进士,官给事中,因忤严嵩出知绍兴府,累迁至云南参政,返乡建书院讲学,世称宛溪先生。鼎祚自幼笃志好学,少年即以诗文名扬江南。不仕,一生以藏书、读书、著述为乐,与大文豪王世贞、汪道昆相交甚欢。其诗文集名《鹿裘石室集》。戏曲《玉合记》、小说《青泥莲花记》颇有影响。

  《二编》编撰者为施闰章、蔡蓁春。其初衷即自觉地为了接续《宛雅》,命之曰《续宛雅》。《二编》之名,也是在有了《三编》三种合刻时产生的。

  施闰章(1619一1683),字尚白,一字屺云,号愚山,晚年又号矩斋,宣城双溪人。顺治六年(1649)进士,历官刑部主事、山东学政、江西参议分守湖西道。晚年举鸿博,与修《明史》。官至翰林院侍读,卒于任。其人品、官品一如其诗品、文品,生前即享有盛誉。有《学余堂文集》《学余堂诗集》等著作传世。

  蔡蓁春,字大美,一字象山,号芹溪。性耽诗书,负才,久困诸生不得申。兄弟三人相友。与陈子龙等相友善,晚年与施闰章诗歌唱和颇多。年六十五卒。据施闰章所言,则《二编》根本上系出自蔡蓁春之手。

  

  《三编》编撰者为施念曾、张汝霖。

  念曾为闰章曾孙,字得仍,号蘗斋,一号竹窗。雍正七年(1729)拔贡生,十二年(1734)授广东兴宁令,后调新会。以母老请改近地,补浙江余姚。升河南禹州,被诬解官,未几卒。着《蘗斋诗文遗稿》。曾经续刻其曾祖《蠖斋诗话》二卷、《矩斋杂记》二卷,作为愚山别集。又补刻《家风述略》一卷,编撰《愚山先生年谱》四卷。

  张汝霖,字芸墅,号柏园。雍正十三年(1735)选贡生,发广东,历徐闻、英德县事,惠民有声。署澄海知县,兼权南澳同知,调香山,丁母忧。署阳春县,除首猾,清冤狱。再调香山,兼权澳门同知,后实授,不久告归。著有诗文集三十卷、《槎江政牍》、《从政牍稿》五十卷等。

  道光本补辑者张铭东渠,事迹待考。

  光绪本主刻者刘慕燃舒文,系张汝霖玄外孙。

  三

  《宛雅》创始于梅鼎祚,时为明隆庆六年壬申(1572),万历纪元前一年。以下简称隆庆本。

  施闰章、蔡蓁春编纂《续宛雅》,并将二种合刻。其刊刻时间,据时任宣城“郡司马”、捐资人李士琪序言,为顺治十四年丁酉(1657)。以下简称顺治本。

  施念曾、张汝霖接续编纂《三编》,并将三种合刻。张汝霖撰序时间为乾隆十四年己巳(1749);刘方霭撰序时间为乾隆八年癸亥(1743),早于张序六年;梅瑴成撰序时间为乾隆十七年壬申(1752),则晚于张序三年。以下简称乾隆本。张铭补辑刊刻三种本,时间为道光八年戊子(1828)。其序言谓,自乾隆已巳至今将近百年,前贤又有增订之为《四编》者,自己“复为网罗厘定,授之剞劂,俾与前三编并行于世”。以下简称道光本。

  刘慕燃刊刻三种本,时间为光绪元年乙亥(1875)。其序言明确指出,《四编》“未板行”。以下简称光绪本。

  《宛雅》自其创编以来,目前可知者,共有过以上五种版本。

  纵观《宛雅》一书的编纂、刊刻,前后跨越两朝,超过了三个世纪。其部帙不断壮大,体例日臻完备,资料越加丰富。宣城乡贤薪火相传,文化接力,其情可感!

  四

  梅鼎祚《宛雅》隆庆本的面貌已杳不可见。施闰章《续宛雅序》云:“禹金先生取宣之能诗者,无虑缙绅、布衣,始自唐人,迄明正德,汇而存之,命曰《宛雅》。”全书依时为序,厘为十卷,甄录唐代二人,宋代九人,元代五十八人,明代洪武至正德二十二人,总计九十一位作者,六百四十六首诗作。顺治本《宛雅》于各卷卷首署“螺川李士琪龙沙重订,吴门陆寿名处实参订,汝南梅鼎祚辑”。

  顺治本《二编》专门甄录有明一代宣城诗人诗作,总计六十九位作者,四百五十首诗作,厘为八卷,名之曰《续宛雅》。顺治本于各卷卷首署“螺川李士琪、龙沙吴门陆寿名处实同定,象山蔡蓁春大美、双溪施闰章尚白同辑”。

  上海图书馆现藏有顺治本。大字半叶九行,行十字。作者小传小字双行。白口,单边,单鱼尾。其序言共四篇,依次是:李士琪《宛雅合刻序》、蔡蓁春《续宛雅序》、施闰章《续宛雅序》、梅鼎祚《宛雅序》。可惜其中有部分缺页:如梅序,《宛雅》的目次、卷五、卷八等。

  乾隆本《三编》正编二十卷,计甄录二百七十九位作者一千四百一十八首诗作(含闺阁、方外、伎女、联句),其中:唐代三人,五代一人,宋代三人,元代五人,明代三十人,清代二百一十五人,闺阁四人,方外十七人,伎女一人,联句、逸句一卷。又诗话三卷,计一百六十八则。

  首都图书馆藏有乾隆本,署西陂草堂刻本。大字半叶十行,行二十一字。小字双行,行十八字,顶空三字。白口,单边,单鱼尾。

  道光本,我们查阅到国家图书馆有藏,署“仰谢山房藏板”,可惜是个残本。张铭自序之外,另有佚名作者所撰《宛雅续修序》,亦难睹全璧。

  光绪本,安徽省图书馆有藏,完好无损,署“宛村刘树本堂藏板”。与道光本相对照,两本板式完全相同:大字半叶十行,行二十一字;小字双行,行十八字,顶空三字;白口,单边,单鱼尾。进而将两本内容加以比照,发现光绪本也完全因袭了道光本。可以确认,光绪本是对道光本的翻刻。

  

  五

  乾隆本,为三种合刻之始。为此,施念曾、张汝霖耗时七年,在编纂体例的斟酌相关材料的搜集方面用力颇勤,其呈现的面貌也迥异于顺治本,基本走向了定型。大要有四:

  一是作者传记资料的完善。如其《凡例》所云:“前《宛雅》二编于各姓氏之下,凡爵秩事实,或略纪数语,或缺而待考,今务广为搜辑。”诸如史传、传记、墓志、郡邑方志、社会舆论,循序而退,均在采集之列;实在荒邈无稽、不能悬断者才付之阙如。如《初编》填补了王圭、陈良弼、梅德明、杨贞等人的资料空白;而《三编》二百七十九位作者中,无任何资料者仅五人。凡保留了顺治本小传数据者,乾隆本均以“原编”二字明示:其中《初编》二十三人(则),《二编》二十人(则)。

  顺治本有传者,主要出自编者撰写。如梅尧臣:

  字圣俞,荫襄城令。召试,赐进士。历国子直讲、都官员外郎。工诗文,康曙览而叹曰:“二百年无此作矣!”欧阳修与友善,为志其墓。《宛陵集》六十卷、注《孙子》十三篇行世。史称其诗深远古淡云。《唐载记》二十六卷、《毛诗小傅》二十卷逸。

  乾隆本于作者小传,采取的是述而不作的办法,直接辑录史传、传记等。如梅尧臣,便径用了《宋史》本传;刘太冲,采录了《江南通志》《万历府志》;刘太真,采录了《新唐书》本传、《旧唐书》本传。

  二是名人轶事、序跋评论资料的辑录。如刘太冲,采录了颜真卿《送太冲序》;刘太真,采录了《宣城事函》、萧颖士《送太真序》、《全唐诗》传。经广为勾稽,诗作者的生平仕履、道德文章多昭然可考,于知人论世颇称有益。

  三是对前两编未予收录者加以拾遗补缺,凡唐代三人、五代一人、宋代三人,元代五人、明代三十人,计四十二位作者的二百零一首诗作,编为《三编》前四卷。

  四是别立“逸句”“诗话”两门,缀于卷末。

  此外,通过比对顺治本,我们发现,乾隆本对于前两编还有如下一些改变:

  其一,适当调整了卷数。如《初编》,由十卷压缩为八卷。当然,其前提是全盘接收了原编的作者和诗作。

  其二,适当调整了作者及诗作。《初编》于元代增补了“贡师道”,诗二首,于明代删除“吴豫”,《宫词》一首。《二编》新增了方梦龙、严弘志、梅膺祚、李侠四位作者,各一首诗作;删除了詹沂诗一首、唐公靖诗一首。

  其三,适当调整了作者编序。《初编》,典型者如梅尧臣,原编为紧接其叔梅询之后,为宋代第二人,作品厘为上、中、下三部分,跨越卷一、卷二、卷三;现抽出予以单列,为宋代第九人,即最后一人。编者加按语说明:“论世次,应在李含章之前,因原诗较多,故另编二卷,以便翻阅。”作品厘为上、下两部分,设卷二、卷三两卷。其作品总量仍为一百八十八首,没有作增删替换。《二编》虽然沿袭了顺治本八卷的分卷方案,但对其中作者的编序也作了局部调整。

  其四,适当调整了诗篇编序。较为严格地采用由古体到近体、由五言到七言、由律诗到绝句的常规分类编序方法。这方面也于梅尧臣最能见出。

  其五,网罗并采用了其它版本,对诗歌作品进行校对。这一点,可从整理本《初编》《二编》正文各卷有关比照顺治本的异文校记中具体见出。应该说,两版各有胜场。

  

  六

  道光本,张铭自序谓“将已刻之三编,漫漶者修之,残缺者补之”,果然不虚,仅据以补足乾隆本完整缺叶者即有四叶之多。

  更为可贵的是,张铭又进一步网罗了作者传记和序跋评论资料,长足地提高了《宛雅》的文献价值。如“刘太真”,又新辑了《大清一统志》、顾况《信州刺史府君集序》略、《永乐大典》《宣城县志左纂》;“梅尧臣”原辑十五条,新辑十八条;“施闰章”原辑十三条,新辑十四条;“贡师泰”原辑六条,新辑十八条;“梅文鼎”原辑七条,新辑十一条。

  据统计,乾隆本《初编》原辑资料一百二十六则,道光本新辑一百二十三则;乾隆本《二编》原辑资料一百四十五则,道光本新辑七十四则;乾隆本《三编》原辑资料四百一十八则,道光本新辑一百六十六则。新辑条目均以“增”字明确标示。

  在新辑数据的同时,张铭还对乾隆本原有数据作了局部变更,以删削居多。其中,《初编》中删削资料两则:卷一“李含章”删削梅鼎祚《鹿裘石室集》一则,卷八“陈迪”删削李赞《藏书》一则。《二编》中完整删削数据五则:卷一“徐元太”删削《邑志名臣传》一则,同卷“梅守箕”删削钱谦益《列朝诗传》一则;卷二“梅蕃祚”删削《列朝诗传》一则;卷六“汤宾尹”删削汤宾尹《睡庵文集一则;卷八“麻三衡”删削吴肃公明语林》一则。

  《三编》中删削资料十则:卷四“唐允甲”删削钱谦益序略、周亮工序略共二则,同卷“沈寿崇”删削吴肃公传略一则;卷五“戚懋”删削吴肃公序、吴肃公《街南文集》共二则,同卷“吴垧”删削吴肃公序一则及上一则“卒后肃公刊其集行世”二句,同卷“梅磊”删削钱谦益序一则;卷六“施闰章”删削钱谦益序一则;卷十八“耿世昌”删削陈以刚《国朝诗品》一则;卷二十“沈七襄”删削《明诗综传》一则。卷二十三“诗话”,将“《列朝诗传》载梅鼎祚”云云挪至卷末。大致可见,删削的原因主要应该在于避嫌忌讳。

  道光本还从《宛陵群英集》等资料中辑补了十五首诗作,其中,《初编》十三首,《三编》二首。

  道光本调整作者编序三人:《初编》中“吴宝儒”“吴锳”原分系卷六和卷五,而二人

  实系父子,编次失伦,兹予对调;《三编》“梅士昌”原在卷十六第三,现调至卷十四之末。

  道光本还对乾隆本数据进行了核对,所用有《江南通志》《大清一统志》《宛陵群英集》《万姓统谱》及个人别集等。

  七

  《宛雅全编》为国家古籍整理出版专项经费资助专项目。

  此前,《宛雅》有署名宣城市档案局(方志办)整理、苏爱梅点校的简体字横排本,由华艺出版社2010年出版。据其书后记交待,系以首都图书馆藏乾隆十四年西陂草堂刻本为底本,进行点校工作,并借助诗歌总集和诗人别集,进行了必要的他校。然而没见校语,乾隆本四处阙叶一仍其旧。可见,必要的版本调查工作不够充分,整理本留有较大缺憾。

  

  我们这次整理,系依据齐鲁书社版《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影印的乾隆本作为工作底本,以顺治本、光绪本作为主校本,重要作家的作品并参校了他们的别集。

  整理本沿袭了乾隆本的结构要件和编序,将道光本、光绪本序言接编于乾隆本所录序言之后。

  整理本将乾隆本删除了的顺治本中的诗作,在校记中予以补录;不再如乾隆本将所辑资料作大小字之别——小传大书,逸事、诗评细注,而是统一了字体字号。

  整理本将张铭新辑补的作者传记等资料,悉数照录,仍保留“增”字以示区别;凡张铭新辑补的诗歌作品、核校按语,均予补入,并出校说明;仍然保留被张铭删削的资料,也出校说明。

  整理本据光绪本基本补足乾隆本缺叶和严重漫漶,少数剜板则尽量核查了相应文献予以补足,均出校说明。

  整理本因为实际比对采用的是光绪本,故校记措辞没有使用“道光本”一语。

  整理本于所有显误、疑误文字,一般不改正文而出校说明。

  整理本为了方便读者,附编了作者索引和篇目索引。

  整理本打磨不周之处定然尚多,幸读者诸君不吝教正。

  (作者单位:安徽省古籍整理出版办公室,本文原载《古籍研究》总第67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