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古建专家:既要修缮建筑本体,也要保护文化内涵
作为历史文化名城,北京不仅拥有世界上规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古代皇家建筑群,还拥有数量巨大的各类古建。据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成果,全国共登记不可移动文物766722处(不包括港澳台地区),其中北京市有3840处。
近年来,北京对古建保护的力度不断加大,完成了多处文物古建的修缮工程。“京西小故宫”万寿寺迎来百年大修,正阳门箭楼修缮后亮出真容,鼓楼修后成为网红打卡点……这些重获新生的古建,让更多人感受到了古都北京的魅力,领会其中的文化内涵。
据北京市文物局介绍,最近五年,北京市累计投入文物保护资金近百亿元,相继实施几百项文物修缮和环境整治工程,对近百处文物进行保护性腾退,文物保护状况得到明显改善。文物保护质量监督管理系统上线运行,大运河、长城、故宫、颐和园、十三陵、天坛、周口店北京人遗址7处世界文化遗产保护管理和展示水平不断提升,全市拥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数量增加至135处。北京市圆满完成了第一次全国可移动文物普查,登录国有可移动文物501万件(套),新发现、新认定文物藏品总数160万件(套),均位居全国第一。
从业三十多年,王玉伟见证了北京文物保护的发展,文物保护重心从“抢救性保护”转向“预防性保护”。他是北京市文物局文物保护处原处长,也是国家文物局文物保护专家库成员,长期从事文化遗产保护、修缮及管理。北京市考古研究院遗产预防保护部主任张涛从业18年,先后主持过雍和宫文物建筑群结构安全检测项目、关岳庙中路建筑结构安全检测项目、太庙文物建筑结构安全检测项目、大钟寺中路建筑结构安全检测项目等上百个文物建筑检测工作,他与团队用科技为古建筑做检测和诊断,排查了不少文物隐患,用科技手段为古建筑延年益寿。
北京古建有何特色,古建应该如何修缮,“预防性保护”如何进行,文物保护与利用需要注意哪些问题?对此,新京报记者对话了国家文物局文物保护专家库成员王玉伟、北京市考古研究院遗产预防保护部主任张涛。
国家文物局文物保护专家库成员王玉伟。受访者供图
“北京古建保护力度不断加大”
新京报记者:你对北京古建的印象是什么样的?
张涛:北京保留着很大体量的典型官式建筑,这些建筑的修建技艺达到了很高水平,也是北京的显著特色。我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就住在天坛东门旁边,小时候会跟着家长去天坛遛弯。那时候,我看到圜丘和祈年殿,会忍不住感叹古代建筑的雄伟壮观,并立志保护它们。没想到,长大后真的从事文物保护工作,也算是圆了当年的梦想。
新京报:关于古代建筑,北京有哪些特色或者独特优势?
王玉伟:第一是规模大,建筑等级高,北京文物建筑总面积位于全国前列;第二是皇家建筑多,王府官式建筑比较多,晚期的主要集中在北京地区,例如恭王府和皇家园林等;第三是北京目前有七处世界文化遗产,也是目前世界文化遗产最集中的城市之一;第四是北京拥有保护状况最好、最完整的古建,相关人员花了很多人力物力在上面;第五从管理上来说,北京古建保护力度不断加大,相关制度也在不断完善。
新京报:这些年,北京市文物保护的重点有何变化?
王玉伟:北京市政府对文物保护的力度一直在不断加大。从2000年开始,每年由市财政拨款1.1亿元,用3年的时间使北京市文物的险情全部得到缓解。2003年,北京市又启动“人文奥运文物保护计划”,大批的古建筑因此得到修缮。随后,北京市又实施中远期保护计划,古建保护进入了良性循环。近十年来,北京市的文物保护体制不断完善,保护重心逐渐从“抢救性保护”向“预防性保护”转变。
从“抢救性保护”到“预防性保护”
新京报:请简单介绍一下什么是“预防性保护”?
张涛:针对古建筑倒塌或存在肉眼可见病害的修缮,属于“抢救性保护”。而“预防性保护”会将所有的文物纳入预防性保护体系,定期进行体检,及时发现问题,有针对性地解决处理。这种提前的保护措施,可以有效地将严重的病害扼杀在摇篮里,减少建筑落架大修、调顶大修等情况。目前,“预防性保护”已在全国先进保护地区进行推广与应用,北京市走在了全国领先行列。
新京报:“预防性保护”的原则是什么?
张涛:在保护古建方面,我们秉承三个原则。一是长期坚持。古建的检测保护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需要经过多年的检测数据,才能发现古建的病害变化趋势。二是使用无损或者微损检测。如果使用的检测手段伤害到文物本体,那是绝对禁止的。三是对于周围的环境和人员不能有害。我们在筛选检测设备时,会考虑到周围的游客等,不使用有害的检测方法。
新京报:在保护过程中,会不会借助一些新科技?
张涛:近些年,北京市古建保护技术突飞猛进。以往工作人员只能通过肉眼判断古建情况,看不见建筑内部的缺陷,因此存在安全隐患会造成突发危险。例如,老工匠只能用锤子敲击,来判断木柱、木梁内部的糟朽与虫蛀情况,但容易存在漏敲、无法知道具体糟朽面积等问题。
而“预防性保护”会引进大量先进的科学仪器作为支撑,例如微钻阻力仪、应力波、雷达、红外热成像仪等仪器,可以将古建筑的病害程度量化、病态勘查精准化。例如,使用微钻阻力仪,类似于将一根针从古建本体探进去穿过,最后通过仪器呈现的图谱,就能看出木构件里的糟朽面积占比,直接算出有效截面积。随后,工作人员可以判断古建是否存在安全隐患,病害判断效率因此提升了很多。
新京报:关于“预防性保护”,未来还有哪些进步空间?
张涛:第一,在国家层面,建议多出台相关的政策与法规,从制度层面给予古建的保护与利用更多支持;第二,在科技研发层面,预防性保护与无损检测都需要尖端的仪器设备,希望国家科技部、国家文物局等机构能提供相关课题经费的支持;第三,在人才层面,目前从事文保工作的专业人才较少,而且大部分只会修缮古建,不会做预防性保护,希望将来能培养更多相关专业人才;第四,在标准制定层面,现在更重要的是制定标准、开展培训,把整个行业带动起来,才能引导、教育更多的人去做文物保护。
北京市考古研究院遗产预防保护部主任张涛。受访者供图
“以保护为前提,适度利用”
新京报记者:你觉得古建筑蕴含的价值主要有哪些?
张涛:一方面,我觉得古建筑代表了中国文化的灵魂和载体,反映了建筑当年的科技水平,其历史、文化、艺术价值都非常高。尤其是在过去生产力不强的情况下,人们能建造出受力性能如此稳定的高大建筑,十分了得。另一方面,古建筑蕴含了传统艺术之美。很多古建的纹饰图样都有美好的寓意,这在宣传传统文化方面,具有独特优势。
新京报:关于古建保护,未来可以加大哪些方面的投入?
王玉伟:第一是人才培养,古建保护的人才不能断代。第二是加大宣传,公众的文物保护意识还需要提高,专家和一线人员对文化遗产保护的认识也是在不断地深入。我特别赞成文化遗产保护日的宣传要走进学校、走进机关、走进部队,让更多人了解文物保护。第三是敢于接受新技术新理念,不要过于保守,要创新发展。文物保护理念是在不断发展的,我们的认识也在不断变化,不要停止,要接受新的事物。不可移动文物要活起来,还需挖掘其内涵,了解它们在历史上和社会上的作用,讲述它们的故事。
新京报:在古建的保护与利用方面,需要注意哪些问题?
王玉伟:以保护为前提,可以适度利用。在文化保护与利用方面,要把握好度,要以保护为前提,宣传教育为主要目的,要防止不利于文物保护的过度利用。文物保护要“不改变原状”,不仅要保护建筑本体,还要保护建筑承载的文化内涵。我们保护文物有两个目的,一是保护精神财富,就像长城象征一种精神力量,能起到凝聚力的作用;二是中国独有的传统营造技艺也需要传承,不能丧失。此外,保护思路也要打开,对古建周围的历史环境也要进行保护。例如,游客去颐和园,除了看建筑和文物,也会欣赏优美的环境。
来源: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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