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了几十年的转业干部,在别人的眼中,我却是个窝囊透顶的男人

  口述:朱世安 整理:高来福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如梦如幻,岁月飘零。转眼间我已退休十六七年,即将年近八十的人了。回顾走过的一生,自己一身清贫,两袖清风,觉得踏实心安,可在别人眼里,我却是个没有用的人,甚至是窝窝囊囊的一辈子。

  

  我初中文化,1966年从农村走进兵营,成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

  我虽然文化程度不是很高,但到部队之后,我吃苦耐劳,刻苦训练,靠着自己的实干,最终还是提了干当了军官。从司务长到排长,从排长到副连长,从副连长到连指导员一步一个脚印,在部队干了十几年,在1978年9月,我转业到地方工作。

  当年,我转业时是部队的连指导员,到地方之后,我先后干过副乡长、副镇长、镇纪委书记,我们偌大的村庄,几十年里也就出过三个正科级干部,论官职我也在前五名之内。

  

  有些人说我比较幸运,能够混到这一步,也算不错了。但事实上,到如今我连在县城也买不起一套房子,现在还住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单位建的瓦房里,我的几个子女没有一个因沾我的光,而有个有正式工作的,村里左邻右舍和亲朋好友,更没有谁占到什么便宜。

  在他们眼里,甚至在我的子女眼里,我就是一个窝囊的男人,原来工作时熟悉我的人都说:“朱书记是好干部,工作认真,不贪不拿。”村里也有老少爷们说:“世安是个老实人。”

  但大多数人说我:“那个人老实巴交,太窝囊,当那么年干部,我们村里啥好处也没得到!”

  在农村,“老实”这两个字,在多数人眼里就是“憨”的代名词了。连我老伴有时也会奚落我,说:“你这一辈子都治的啥,要是我有这个转业干部身份的话,最起码也能干个副县长,几个孩子也都能有个好饭碗。”

  那时,回地方后我被分到基层乡镇工作,在工作上仍然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几十年如一日。多次被评为县先进工作者、优秀共产党员,也当选过县人大代表。

  也许是习惯了部队的作风,也许是自己的性格太过于秉直,什么事都比较认真,不会变通,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在亲戚和村里人眼里,我就是一个不通人情,不知道给亲朋好友办事的官。

  因此,也致使好多人对我颇有微词,在很多人的意识里,我甚至还不如村里一个大老执的威望高。

  在上世纪80年代,我在乡上当副乡长分管教育时,我妻子的表弟带着礼物来找我。他两口子都在村小学里上班,干民师教学,为了要个儿子违反了计划生育,当时还不是太严。

  妻子他表弟说了:“姐夫,我这个事说大也大,说小也能小,和我一样情况的也有,教办的给喊明了,交了罚款后,我只要找关系调动个学校,我们照样能代课上班,这不想了几圈,就你官最大,就来找你了,需要花钱还是请客,我来出。”

  但我认为这是违反计划生育的事,我给他说:“自己身为干部,不能带头给自己的亲戚开口子,这样以后我怎么要求别人?”

  当即我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让他把礼物带走。妻子的表弟很不理解,说:“姐夫你一句话的事,就帮帮忙吧,别的我也没什么关系。”

  事情我没给他们办,他们夫妻双双被辞退了,只有回家种地。但人家和他同样情况的另外一个人,就找关系换了一个乡,后来民师都转正了,现在退休工资好几千。

  事情过了三十多年,每当遇见妻子表弟时,他还会惋惜的说起当年,找我走后门,没给他帮忙,多多少少有些埋怨。

  

  那个时代,属于计划经济,柴油有时紧缺。那时在农村老家种地用拖拉机,有熟人或者当官的批条子,就可以到农机站买到油,而且还便宜。

  老家人知道我在这儿当官,应该能帮到这个忙,老家的亲戚骑着自行车几十里地来了,我坚持原则没有给他们走后门儿,只是管了顿便饭,就让他们回去了。

  还有的老家人,因为三轮车没有办理相应的牌照,被派出所查到,有些人就提起我的名字,说是我的邻居,人家派出所打电话打给我确认,我则告诉对方说,只要不按照规定办事,你们派出所就按制度处理,结果可想而知,他们最终肯定是扣车罚钱,

  那些同村的人回去自然传开了,说世安在镇里当了官,都不认识我们这些穷邻居了。

  1994年时,我兄弟的女儿农校毕业了,想到镇水利站上班,那时候还可以安排工作,但要找到接收的单位。

  那时我在干纪委书记,兄弟自认为这是亲侄女,我肯定会帮他忙的。按照我的性格,我是不愿意求人的,但我思虑再三,还是去找了水利站的站长,站长十分客气地说:“眼下,我们这儿没有编了,要不朱书记你再等等,等到明年有编了,我给你留着。”

  其实,也不是没有编了,巧的是,正好前段时间这个站长上班时间去赌博,身为纪委书记的我,本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生性认真的我,对他毫不留情的给了他一个处分。

  我的做法惹恼了他,结果可想而知。我今生唯一的一次求人,最终以失败告终,我兄弟背后给人发牢骚,我这个弟弟在镇里当那么大的官,连这样的事情都办不妥,真窝囊。

  说实话,我因为较真,在干纪委书记期间,也得罪了不少人。

  

  1996年7月,儿子中学毕业后没有考上高中,因为是城镇户口,我就安排他去当了三年兵。

  按理来说,在这里工作多年的我,有比较便利的条件,别人都让我给“一把手”说一下,到时儿子复员回来,找份工作应该没啥问题。

  但儿子在验兵时,因为体重差了两斤,被刷了下来,当时我也可以采取“补救”措施的,但我不愿意违背原则,儿子当兵的事情就消了云。

  而那年,另外一个去当兵的人,三年以后回来被安置到了国土所。如今儿子提起当时验兵的事,对我还是耿耿于怀。

  2000年,合乡并镇以后,那时我已经退居二线了。我们工作的地方被合并到别的镇里去办公,好多人对自己办公楼的东西,桌椅,沙发,都要开始向自己家里拿。

  我不但没有拿,反而出来制止了他们的行为,好多人说我多管闲事,我始终认为这是公家的东西,我们不能占为己有,他们的说法是到了新的地方,自然有办公的东西,这些东西不拿白不拿。

  由于我家孩子多,家底子也薄,自己又不贪,不占,大公无私,一直也没在城里买起房子。

  我到了退休的年纪了,不能贷款了,也就更买不起房子了。

  在2008年5月汶川大地震,我在电视上看到灾区的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时,顿时泪洒当场,我已不能像七六年唐山大地震时那样,作为一名军人冲锋一线救援了,我当即毫不犹豫把当时仅有35000块钱,交了特殊党费。

  在现在看来35000块钱可能不算什么,在那个时候我们小县城的房价也就一千二三,买小房子够交首付的了。

  事后别人知道这个事后,好多人在背后骂我憨熊,说自己在城里连个房子都没有,还给人家捐钱。

  如今,有时候说起话来几个孩子还有些怨言,说别人的父母都能给子女一个安乐窝,谁谁谁只是一个站所的负责人,人家几个孩子都安排到正式工作,谁谁谁还不如你官大管个计划生育,人家都在县城买了两套房子,现在就你自己还住在这个破落不堪的家属院里。

  当了几十年的干部,没有占公家一点便宜,孩子也好,亲人朋友也罢,没有一个能沾上你一点光的。你工作时包村包片是那时候的老黄牛,每天骑着自行车下村入户,等你退休了,谁还记得你的好。

  好多人对我的行为是不理解的,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一个不懂得人情世故,不懂得往上爬的窝囊人。

  是啊,几十年兢兢业业工作,也许公家是没人记得了,但我内心很敞亮,人这一生,一定要问心无愧,在利益面前坚守底线,不做违心事,做人,要坦坦荡荡,行事为人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两袖清风,心地安然何有敲门之惊;一身正气,胸怀坦荡自无指脊之虑。最后在哪一天,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才会无所畏惧面对自己过往的一切,真正的坦然离去。

  

  毕竟,心安乐处,即身安乐处,人最终,总是要问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