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家的孩子”都在学的编程教育 怎么就突然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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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应济南市教委的邀请,余宙华去为当地的中小学信息技术教师骨干进行编程教育培训。“小孩子为什么要学编程?”当他将这个问题抛向台下的200名教师时,得到的答案让他略感失望。
“编程很重要,培养逻辑思维能力。”余宙华叹气道,“他们依然是这种说法。”
作为阿儿法营创意编程魔法学校的创始人,余宙华被称为“魔法教授”,他早在2010年创办的阿儿法营是国内最早开展少儿创意编程的教育机构之一,他本人还是中国科协“探索计划”全国教师培训的主讲人。
不止教师们对编程学习的认知有误,就连主动带孩子找来机构要学编程的家长们,大多寄希望能变成一个特长,日后在孩子的小升初、中考里起到作用。从奥林匹克信息竞赛越来越火,到浙江省首个将信息技术(编程)纳入高考选科,这“刺激”了很多家长开始重视学生对编程教育的学习。“难道必须给编程一些理由才能学吗?”余宙华如此反问。在他看来,中国大多数家长、教师们并没有抓住核心,即程序语言与人类的自然语言、数学语言一样重要,“它是第三语言,这个结论并不是我一个人在吆喝,而是业界一些科学家的共识。”
余宙华之所以从事编程教育的创业,源于2009年他对沉迷游戏的儿子的教育。
彼时,引导读小学二年级的儿子远离电脑,让余宙华费了一番心思。身为IT工程师的他,试图摸索对孩子的代码教育。
然而计算机专业的C语言,需要用英文来写程序,这无法激发起八岁孩子的兴致。“我教了他大概一两周就放弃了。”余宙华说,那期间他发现了美国麻省理工学院(MIT),在2007年开发的一款图形化编程工具——Scratch。抱着体验的态度,余宙华下载“玩了玩”,“它竟然强大到具备所有数据的存储处理功能。”
让余宙华最满意的是,Scratch省去了写代码、调试语法错误这些让孩子们觉得枯燥的过程,保留了算法、逻辑这些编程最本质的部分,让孩子们像搭积木一样写程序,做很多有趣的指令。
于是,余宙华的儿子进入到对编程、指令等喜好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Scratch里面的一百多个指令,儿子用了差不多三个月就学会了,学习期间,有大量跟小学课程紧密相关的数学计算等知识,“我发现他数学心算越来越快。”余宙华喜出望外,但“接下来学什么”又成了一个重大问题。
彼时在一家美资公司,担任网络技术部总监的余宙华,没有时间为儿子备课,这让他感到“捉襟见肘”。
“少儿编程跟以往面向成人的编程教育完全不同。”余宙华向记者讲解,小孩子学编程就像学语言一样,他需有持续运用这门语言的现实场景。为了不让儿子的编程学习中断,余宙华在网上搜索了美英日等国家的情况,以及线下教育机构,发现从未有人研究过这件事。他甚至带儿子去找北大青鸟这些做职业技能培训的公司,也只得吃“闭门羹”。
余宙华清楚记得,当儿子发现,能够在程序创作中精确地控制小鸟怎么飞,“背后数学的power展现得淋漓尽致,”他意识到这件事情的意义,于是考虑辞职创业,专门来做少儿编程教育。
身边朋友对余宙华的决定一致反对,甚至有人特别严肃地找他谈,“你搞一个数学奥数班,还可能招来百八十个孩子,你弄编程课,谁来学?”“做这件事,你就没饭吃了。”
如果当时只有C++,余宙华说,他不会作出这一决定,但因为发现了Scratch这一工具,他通过儿子的学习十分笃定,完全可以让孩子们去掌握编程,“工具已经有了,只需研究出来一成套的课程。”他希望像儿子这样的青少年可以不中断地学习编程,“从二年级到三年级、四年级甚至初一、初二,跟着学龄变化也有相应的课程才行。”
在采访中,余宙华告诉记者,从开始有个idea,到做出来后跟孩子们去磨合,最后把课讲出来,讲完后再进行修改,最后做成PPT或教学视频。“一个半月设计一堂课,一堂课能够支撑两个小时。”如今阿儿法营共有120堂课,余宙华将其共享在一开始就打造出的面向全国青少年的编程社区内,“前十节课免费开放。”
让余宙华高兴的是,作为中国最早上线的编程社区,如今阿儿法营的社区也是最活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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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余宙华编程教育创业有序推进之际,少儿编程培训行业也逐渐“热闹”了起来。
既有在线教育巨头好未来收购以色列少儿编程教育品牌CodeMonkey并将其引入教育开放平台,也有达内这样的教育机构拥趸而来。
另外,来自海外主张孩子动手实践的乐高教育,于2013年将智能微电脑积木和直观拖拽编程软件结合于一体,推出了编程机器人(15.670,-0.07,-0.44%)的鼻祖——EV3系列机器人,帮助学生搭建、编程和测试基于真实机器人技术的解决方案。此后,国外的奇幻工房、索尼等电子企业纷纷入局,优必选、能力风暴等国内电子企业,相继推出了基于Scratch这一简易编程工具开发的编程机器人等。
上个月,育儿博主娄倩还现场体验了大疆首款教育机器人机甲大师S1,这不是“幼稚”版机器人,可通过灵活可延展的模块组建满足于开发人群,更因将“教育”和“编程”两大热词融汇开发,而适用于中小学生。
尽管娄倩不懂编程语言,但她一番了解后发现,大疆在S1上通过Scratch和python这两种编程语言来实现用户的意图,同时在线课程“机甲学院”中还提供了视频课程与编程指南。
当然,除了机器人提供商凭借Scratch等工具抢滩编程市场外,不少创业团队也一头扎进了这个看不到边际的大潮中。
余宙华创业五年后,90后李天驰也走上了少儿编程教育培训之路。
8岁学编程的李天驰,2015年海外留学期间看到了欧洲、美国开展编程教育如火如荼的现象,于是,他果断放弃海外学位回国,与孙悦联合创办了深圳点猫科技。
李天驰喜欢机器猫,他希望给国内很多像大雄一样的孩子,打造一个属于他们的“编程猫”,这是一款面向6-16岁中国孩子上线的图形化编程工具平台。
尽管李天驰团队很笃定,但在创业时,整个赛道有太多不确定性。“少儿该不该学编程?”这一问题在当时被业内反复叩问。
直到2017年,国务院印发的《新一代人工智能发展规划》中明确提出,实施全民智能教育项目,在中小学设置人工智能相关课程,逐步推广编程教育,鼓励社会力量参与寓教于乐的编程教学软件、游戏的开发和推广。
这无疑是余宙华这样的“拓荒者”,以及包括李天驰在内的创业者们的一剂强心针。
“编程教育虽然很新,但它的发展速度已出乎意料。”余宙华还记得2013年,上市公司远光科技的一个副总裁来找他谈投资事宜,对方虽然感兴趣最终却认为这个领域“太窄了”。
这位副总裁反问,“你觉得编程教育会在多少年后被大家重视起来?”彼时,余宙华作出的回答是:十年。然而,想不到的是,2017年国家已发布相关文件予以支持。“形势变化得很快,科技发展有种时不我待的感觉。”
今年3月13日,教育部公布的《2019年教育信息化和网络安全工作要点》中可见,今年将启动中小学生信息素养测评,并推动在中小学阶段设置人工智能相关课程,逐步推广编程教育,也将编制《中国智能教育发展方案》。
李天驰说,由于国家意志和相关政策的肯定,会有更多人关注到编程教育中来,不仅对整个行业带来促进,同时在编程教育工具、课程体系、教师水平方面都提出更高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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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观察报记者了解到,基于政策背景,不少区域将编程教育纳入到了K12教育体系中。
据公开资料显示,浙江、江苏、山东、重庆等多个省市都已开始在中小学普及编程教育。但安赐资本合伙人陈让告诉记者,很多区域的学校并没有编程的专业师资或课程,多数师资只能依赖校外的教育培训机构。
据记者了解,目前编程猫已与超7000所中小学达成合作关系,他们以为中小学提供包括工具、课程、教材及其相关服务等编程教育解决方案的模式盈利,而据余宙华介绍,阿儿法营也通过与北京、天津等多个城市的中小学合作,以课程体系共享付费模式运营。
“我们现在在全力打造‘中央厨房’。”他告诉记者,阿儿法营除了面向学生的toC业务,也通过把课程视频等教学内容建构起来,开展面向全国加盟商的toB业务,“加盟商可以通过使用我们的线上课程去授课。”“编程教育行业的火爆与大的市场背景有关。”高樟资本创始人范卫锋指出,从就业市场看,信息时代带来大量的高薪岗位需求,特别是有百度创始人李彦宏、腾讯创始人马化腾、360创始人周鸿祎,这些曾经的“码农”创富故事在前,让家长们看到了学好编程的未来价值。
另外,“编程进校园、竞赛加分等新闻也在刺激少儿编程市场。”在范卫锋看来,多种需求让编程教育这座“金矿”吸引了越来越多的掘金者,甚至像腾讯、网易这样的互联网巨头,也集众多资源支持与Scratch平台的合作,杀入编程教育:腾讯自研了青少年编程平台“扣叮”,网易也用有道小图灵和卡塔编程两款产品布局少儿编程赛道。
行业参与者众多,资本在背后的推动也开始增多。以编程猫为例,创立不到四年便“吸金”融资超6亿,用户破千万,与之相类似的企业中也不乏有频频获得千万级人民币或美元融资的动态。
尽管编程教育如此吸睛,陈让却不以为然,尤其自2015年起,就深入这一领域考察,他始终没有发现一家能做大的企业,“目前很多团队把编程教育做得像其他k12教育,优劣混杂。”他认为,这让行业陷入严重的同质化。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余宙华讲述了朋友满怀激情进入编程教育领域创业,最后“散摊子”的事。
工程师出身的朋友写程序多年,觉得教孩子写程序并不在话下。于是带着创业想法去参加了创业大赛,经过多次路演,项目得了几个冠军,还拿了一笔钱,“数量不多,150万”,随后,三个合伙人于2016年在中关村(9.270,0.17,1.87%)创办了一个名为“编程小子”的培训机构,第一批学生也有三十多个。“一个学生1万块钱。”其实他们也赚到了钱,可六个月后,当把Scratch的指令全部教授完毕,朋友遇到了与余宙华当年一样的问题,“接下来教什么?”
“他们不太可能像我一样,用一个半月做一个教案出来。”余宙华说,由于朋友们的创业过程太商业化,“他们整天想到的就是复购率”,一旦课程上完了,面对求知欲已经打开的孩子们,“每到周六,脑袋上的发根子都立起来了,朋友压力大到不想去上课。”
余宙华说,很多扎进编程教育行业的人,对课程研发的动力不足,他总结到,不少像朋友这样的“走错了”的培训机构,用“课程不够,语言来凑”的模式教学,“你必须用图形化的编程工具持续的深入,把孩子带到一个对计算机的整个语言使用比较自如的状态,才算把图形化编程工具的教育意义发挥出来。”
目前是全职妈妈的袁蓉梅,向记者讲述了儿子刘江枫学习编程的经历。8岁那年还痴迷玩游戏的江枫被妈妈送入阿儿法营试听课,此后便喜欢上了编程。经过5年学习后,初中毕业的刘江枫能系统自学算法,并在全国奥林匹克信息学竞赛中获得北京赛区一等奖。袁蓉梅对于孩子能持续学习编程,进而开启了理性思维模式感到庆幸。
对话余宙华的过程中,记者发现,在他亲自教授的一千多个孩子中,像刘江枫这样的范例很多,他们多数是过去对编程一点兴趣都没有,但经过学习会让人看到明显变化。这是余宙华设计课程时最想看到的,然而过去多年频频找来的风险投资或机构人士,往往和他的理念不同,于是他一直没有接受任何资本进入,“我们目前还是正向运作的。”他不想让阿儿法营变成一个被资本驱动讲故事的企业。
据《2017-2023年中国少儿编程市场分析预测研究报告》数据显示,当下中国大陆少儿编程教育的渗透率仅为0.96%。而美国在这一方面的数字是68%,相对而言,我国少儿编程教育发展较晚,正因如此,陈让强调,编程教育行业发展不能一蹴而就。
上述报告还指出,中国每人每年在编程教育领域消费金额约6000元,由此粗略计算可知,目前国内少儿编程市场规模或达百亿,随着渗透率逐渐提升,这一市场规模还将持续扩大。
如此大的市场诱惑,不难理解巨头们抢滩的紧迫性,但基岩资本副总裁杜坤发现,即便历经了四年多的成长,中国编程教育领域企业依然比较分散,“很难有龙头的溢价效应”,这也让他在近来不再持续跟踪新的编程教育企业。
陈让更是果断,“再火也不会跟投。”他认为编程教育这个增量市场中,一二线城市已经被挖掘殆尽,反倒是三四线城市的家长,对教育品质提出了更高要求。不过,这也带来更大的难题。
“在教育资源不均衡的大背景下,一二线城市的编程教育优秀师资力量,如何通过直播或创新模式,收割三四线城市红利,是现在各企业机构或平台角逐的关键。”陈让如是说道。
余宙华对此深有感触,他曾去内蒙古培训,“那边很多教信息技术课的老师,都是搞体育的、搞美术的,什么人都有,他们认为教信息技术课就是教word、ppt。”当余宙华为他们培训编程知识时,“他们都有点头大。”
一直以来,教育失衡问题就存在于中国教育的现实中,编程教育普及首先要革新师范院校,之后才能谈编程教育持续贯穿青少年学龄过程。余宙华的想法,还得到了一些教育领域的专家学者们的认可。
但中国计算机学会中小学信息技术教育委员会主席邱锡生教授就曾直言,难点就是师资根本没有准备好。
在采访中,记者了解到,余宙华在创办阿儿法营之后,还协同中国教科院一起在全国推广“第三语言实验室”项目,但作为商业机构一方,余宙华依然希望,未来会有相对比较权威的,像中国教科院这样的部门牵头,为整个编程教育培训行业制定标准。
“少儿编程教育是一个新业态”,杜坤在采访中指出,由于少儿编程面向的客群远未形成相应认知,持续“教育”用户,培养认知的过程仍然需要给予充分的时间和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