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余华指导应试作文引热议，网友呼喊的“文学已死”究竟怎么看

　　作家余华最近登上了热搜，但理由却并非新书面世或者斩获大奖，而是做了一场名为《如何在中高考中写好作文》的演讲。知名作家“屈尊”跑去讲应试作文，是否意味着“文学已死”？曾经高考落榜的余华，又是否有资格指导考场写作？带着网友的质疑，记者分别采访了一线语文教师、作家与文学专家等人，听他们如何看待这场引发热议的“降维打击”。

　　

　　语文教师：

　　作家指导高考作文没问题，

　　但很可能听的是个热闹

　　“无论是语文教师也好、作家也罢，只要潜心研究过考场作文的立意、结构、语言，都是可以教的，并没有职业之分。”陈雨婷是南京市江宁区某公立中学的高中语文教师，从教多年的她认为，作家指导学生写考场作文的行为无可厚非。

　　陈雨婷坦言，自己所在的年级当中就有一位“作家型”语文教师，本身就在业余时间进行小说创作，作品曾获得过“两岸交流纪实文学奖”。陈雨婷经常去旁听这位教师的公开课，她明显能感受到对方在讲课时“蛮有想法的”。

　　“作家对文学的感悟肯定和语文教师是有区别的，他们更能从创作者的高度对文本进行解读，进而对怎么写作文也会有不一样的理解，更能以局外人的角度赋予语文教育和写作思想以新的血液。”陈雨婷谈到。

　　但同时，作家教授考场作文写作也会面临一些相应的局限。在陈雨婷看来，在教学活动中，学生的学情非常重要，作家写作时所站的高度，未必符合中学生的认知。“对于普通中学生而言，要是单纯听作家谈‘创作’，很可能只是听个热闹；而广大的一线教师，反而会更加注重培养学生能够内化的应试技巧。”

　　

　　在南京市鼓楼区担任高中教职的赵峰岩老师曾参加过多次语文高考阅卷工作，他认为考场作文写作的直接目的就是“能拿分”。他谈到，阅卷老师在评阅高考作文时的速度是非常快的，为保证考试分数的公平性，阅卷老师当然不能“随性而改”，着重评析的还是立意、结构、语言、书写这些可控的、可量化的关键点。

　　“从审题立意到行文结构，再到语言表达，考场作文是有‘套路’可循的，严格按照套路来，基本就可以拿到一个不错的分数，完全能够满足应试的需求了。”赵峰岩说，“而文学作品想要表达的那类内涵、意蕴，或者呈现出来的美感，的确可以锦上添花，但对于以‘拿分’为目标的考场作文而言，要求没有那么高。”

　　赵峰岩以余华演讲中的几个要点举例：标题不能太宽泛，否则会影响作文的张弛；行文围绕一个中心，不能跑题；要准备一些佳句作为开篇。“这些建议同中学老师提供给学生的其实并无二致。”赵峰岩表示，“所以，文学造诣深厚的知名作家教指导考场作文是可以的，但没必要。”

　　教育专家与作家：

　　“应试写作”和“文学创作”两码事，

　　远谈不上“文学已死”

　　对于余华以知名作家的身份指导中高考作文一事的讨论当中，最为醒目的当属“文学已死”的呼号。南京市教育科学研究所洪劬颉却对此持反对看法。

　　“谁说作家就必须高高在上地搞文学创作了？大作家能俯下身来，聊一点考场作文的写作方法，我认为是一件很接地气儿的事。”洪劬颉谈到，余华的作品虽不堆砌华丽的辞藻，但却以极具震撼力的故事和人物影响了几代中国青少年，以他在文学界的地位来聊一聊应试写作，反而会引起更多人的关注。

　　“文学创作和应试写作是两码事，并且有完全不同的评价体系。普通人的生活中既需要文学艺术的滋养，也无可避免地需要面对应试写作。两者并不存在孰高孰低之分，作家聊聊考场作文自然也就谈不上舍本逐末或者‘文学已死’。” 洪劬颉说。

　　

　　洪劬颉认为，对于这种专家“破圈”来普及常识的行为，大可以保持一种相对宽容的态度。如今，很多不同领域的专家都会俯下身来，在网上传播一些大众喜闻乐见、易于接受的内容。他们讲的这些内容未必有多高深，但是专家的深厚积淀必然能带来深入浅出的效果。“过于‘清高’的东西反而不易于被大众广泛接受。”

　　因此，如果将文学创作和应试作文的边界划得更明朗些，应试的归应试，文学的归文学，大概就不会出现“文学已死”的声音了。“还是以中学生为例，课堂上着重学习作文应试技巧，尊重考试的评判标准，在考场上尽量拿高分；课外多读名著，积累人文素养、形成独特的文学写作风格，两项并重才是最好的。”

　　作家黄梵也持类似的意见，他认为考场作文更接近于公文写作或者工具性写作，这种“命题写作”并不适合表达人的内心以及复杂的感受。而文学创作则属于“多主题”式写作，人们在生活中面对复杂现实时，其实更需要的是这一类型的写作能力。

　　“余华指导中高考作文写作，可能也是一种改善中小学作文教育的努力。”按照黄梵的看法，单靠命题写作的技巧，远远不足以应付中学毕业以后几十年的社会生活；作家如果能够提前让学生们注意到写作的另一种方向，把强调自由表达、多主题式的文学创作理念植入到日常学习之中，那将是很有意义的。“从这个角度而言，作家指导中高考作文完全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文学教授：

　　一切或许只是一场商业营销，

　　提升文学素养还有更好的选择

　　在种种质疑之声中，还有一种声音指向的是余华的这场讲座是在为某教育机构“站台”，为了“恰饭”选择向资本低头，属于“恰烂钱”的行为。

　　对待这类声音，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杨隽教授认为，余华参加这场活动只不过是一种正常的商业行为，不必过于上纲上线。“就和广告宣传请明星代言一样，教育机构邀请有影响力的作家来推广自家的写作课程，也并无不可。”

　　在杨隽教授看来，余华讲中高考作文写作，其实只是一个幌子，最终的目的还是为自家的辅导班打广告。不应因为余华是“作家”，和“文学”沾边，就非得受人指摘。

　　

　　“让作家来讲考场作文，这种巨大的反差和违和感本身就是一大营销点。这么多人关注到这件事，这场营销本身就已经成功了。”杨隽提到，“至于引发‘文学已死’这类质疑、争议的声音，说不定本身也是这场营销活动预先计划好的呢？”

　　不过，杨隽认为，如果想为提升中学生的文学素养作贡献，还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例如定期走进中学校园开展一些文学性的讲座，激发青少年对于文学的兴趣；或者开设一些线上直播课程，面向广大网友传播文学作品的知识，带动孩子领略经典文学的魅力、培养青少年的人文素养。“这些可能比全程念稿、为某某辅导班打广告，来得更有意义一些。”

　　交汇点记者 陆威

　　图片来源：视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