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火炬传递拉拉队长殒命案 母亲为讨公道拒赔偿
2009年2月16日晚8点,朝阳区安贞西里小区内,一名刚刚从北体大毕业的女孩被其前男友连扎22刀,当场身亡。凶手在杀人后自刺2刀,试图自杀,被赶到的警察制止。
死去的女孩高山不到22岁,18岁时,就是篮球赛场上拉拉队员中的焦点,奥运会期间她担任火炬传递的拉拉队长,还曾在央视多档节目中担任编舞、表演工作。
培养这个优秀女孩成长的是位单亲母亲李萍(化名)。22年的含辛茹苦,她唯一的信念就是让女儿生活得更好。然而,当看到她引以为傲的女儿躺在冰冷的太平间里,浑身布满了伤口时,她全部的希望都破灭了。
2009年7月17日,北京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凶手张宏强死刑,附带民事赔偿共计52万余元。张宏强对判决结果不服,案件上诉到了高院,至今未有结果。
事发已经过去将近2年了,李萍仍无法从伤痛中恢复过来,没有任何收入的她,拒绝来自被告人家属的任何赔偿,等到凶手被执行死刑,成为支撑她活到现在的唯一理由。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何为母爱,此情可鉴。4个月来,记者多方走访,见证了这起悲剧背后的故事。
认尸
“我的女儿啊,你怎么了?”
2009年2月17日,李萍被亲友架到了太平间内,认领女儿的尸体。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充斥着福尔马林的味道。李萍腿一软,扶着她的弟弟妹妹赶紧加了把劲儿,托起了她几近瘫倒的身体。
冰冷的尸体存放室内, 李萍瞪着眼前的黄色塑料袋,感觉心脏快跳了出来。十几个人的屋子里一片寂静。
“嚓”的一声,工作人员将袋子的拉链扯开,她曾经漂亮的女儿睁着眼睛,张着嘴,浑身是血。看到眼前的一幕,在场的亲属都扭开了头,不忍再睹。
李萍冲了过去,她死死地抓着孩子的衣服,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大滴的泪水滚落在女儿冰冷的身体上。
“我的女儿啊,你怎么了?”她低头亲吻女儿已经僵硬的脸颊, “孩子,这个仇妈妈一定给你报!”
噩耗
丈夫去世时 女儿刚满5岁
“山山,还记得爸爸吗?” 喧闹的马路上,一对母女各自推着自行车,并排向前走着。
“记得,爸爸老带我去公园。”刚刚6岁的小女孩架着胳膊,勉强地推着那辆二零型号的小自行车,答了一句便不再做声。
街道很热闹,叫卖声、汽车轰鸣声此起彼伏,母女俩都沉默着。
李萍用力地靠着椅背,眼睛红肿。今年47岁的她清秀依旧,身材保持得很好。“我想山山……”话音未落,她的脸上已经淌满了泪水。
李萍是河北保定人,父亲是抗战时期的老共产党员,家中有兄妹6人,她排行老四。
打小,李萍就是个舞蹈奇才,酷爱跳舞的她中学毕业后,进入保定歌舞团工作,参加各种大型的演出活动,备受瞩目。
然而,歌舞团由于经营不景气解散,另谋职业的她进入一家商场,做起了售货员。
1985年,22岁的李萍和丈夫经人介绍相识,不久便坠入爱河。1986年两人结婚。第二年,女儿高山出生了。
“我丈夫很疼女儿,每天一下班就把山山放在脖子上,到处溜达。山山喜欢去公园,她爸爸周末无论多忙,都会抽出时间陪着孩子去公园。”虽然20多年过去了,但是每每回忆起那段时光,李萍仍然觉得一股暖流传遍全身。
一家三口经常一起逛街逛公园,一起给孩子过生日,日子虽然简朴却很温馨。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李萍还沉浸在三口之家的幸福中,她丈夫因心脏病突然去世。那一年,高山只有5岁。
对于父亲的去世,孩子似懂非懂。但看着疼爱自己的母亲每天流泪,小山山就跑过来,用肉嘟嘟的小手帮妈妈擦眼泪。
看着女儿不知所措的眼神,李萍告诉自己,“为了孩子,我必须站起来。”
要强
拒绝补助 不愿孩子受一点委屈
清晨的公墓空无一人,李萍拥着女儿站在丈夫墓前,这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正视丈夫的离开。
“我以后来的机会可能少了。”抚摸着石碑上丈夫的名字,李萍再次红了眼圈,“我一定会把咱们的孩子培养的特别好,你就放心走吧。”
小山山站在妈妈旁边,也学着摸了摸石碑,小小的身子仅及石碑半截,李萍看在眼里,痛哭失声。
李萍决定重新站起来,把女儿抚养长大。
由于单位效益不好,李萍每个月的工资只有两三百元。看着母女俩相依为命可怜,单位领导劝她递交困难申请,这样每年可以多获得几百元的补助。李萍婉言谢绝了。
“如果我要了这笔钱,孩子就会从心里觉得比别人差,我不会为了这些钱,让孩子忍受别人的说三道四。”李萍好强的个性促使她不愿自己的女儿受到任何委屈。
为了让女儿生活得更好,李萍利用休息时间做兼职,拉保险、办班教孩子跳舞,只要有赚钱的机会她一定会接。
“每天晚上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到家,女儿都会很懂事地给我捶背、倒水,有女儿在,我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李萍说。
安慰
6岁女儿能骑车去上学
1993年5月26日,失去父亲的山山6岁了。
母女俩围着一个小蛋糕坐在桌旁,烛光在彼此的眼中闪烁。突然,小山山学着大人那样举起杯子,碰了一下妈妈的杯子,“妈妈,以后过生日就我们俩了啊,没事啊妈妈,咱们干杯。”
李萍举着杯子愣了半刻,眼泪奔涌而出。
李萍的几位老邻居还记得,在当年保定的街头,经常可以看见母女俩一起骑车有说有笑的场景。而让他们印象深刻的是,那个孩子只有5岁。
李萍命运多舛。27岁的时候,疼爱她的母亲去世。29岁,承诺与她相守到老的丈夫离去。“当时我还有父亲,实在忙不过来了,他还能帮上我一把,但是我31岁的时候,父亲也去世了。”李萍说。
看着姐姐接送孩子不方便,李萍的妹妹给山山买了一辆二零型号的小自行车,每天早上,山山背上自己的小书包,和母亲一人一辆自行车向幼儿园出发。 “路上就没有她那么小的孩子。”至今想起这段日子,李萍仍觉得心疼。
由于工作原因,李萍经常没时间接孩子放学回家,单位的同事看不过去,便主动帮着她去幼儿园接山山来单位。
看着母亲还在工作,山山便听话地坐在旁边写作业,直到妈妈下班后,母女俩再骑着自行车回家。“山山嘴很甜,渐渐地,单位里的很多同事不认识我,却都认识了高山。”李萍说。
懂事
“更多的时候是女儿在照顾我”
1992年的冬天,雪下得异常早。
雪地里,瘦弱的李萍推着自行车缓慢地向前走着,车座上绑着一个半旧的煤气罐,山山高举着胳膊,在后面扶着罐子。
母女俩的脸被冻得通红,但仍然有说有笑。
雪地里一条深深的车辙两边,两排脚印缓缓向家的方向蔓延。
“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孩子,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爸爸妈妈、姥姥姥爷疼爱,山山只有我,我给不了她全部的爱,更多的时候是女儿在照顾我。”李萍哽咽地说。
山山上小学一年级了。看着妈妈的辛苦,她渐渐懂事了。
一天放学回家,她发现妈妈皱着眉头无力地躺在床上,脑门发烫,就赶忙烧水,给妈妈拿药,忙前忙后的。临睡前,山山嘱咐妈妈,“晚上起来上厕所,一定叫我起来扶你。”
然而李萍舍不得,夜里2点,她实在难受,便轻手轻脚地爬下床来去洗手间,为了不吵醒女儿,她没敢开灯。
没一会,灯突然亮了,山山推门走进来,睡眼惺忪地蹲在李萍的身边,埋怨她,“妈妈,你怎么不叫我啊,晕倒了怎么办?你别动,趴在我身上,趴一会就好了。”李萍抱着女儿,感动得泪流满面。
山山三年级的时候,李萍在家干活不小心伤到了颈椎。放学回家的山山一开门便看见母亲躺在地上,用口型示意自己把她推起来。
由于没有电话无法求救,时间又太晚了,不能让女儿出去找兄妹帮忙,李萍便忍着痛坚持了一宿。看着妈妈无法入睡,山山就坐在妈妈旁边,一夜没合眼,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
13岁时,高山独自登上去山东求学的火车;17岁时,她以高出录取分数线100分的成绩考上北京体育大学;奥运期间她担任火炬传递拉拉队长……
“妈妈,我一定要给你争气!”高山对母亲的承诺犹在耳边。
送行
13岁女儿独自坐火车去上学
2000年冬,保定火车站,李萍再次紧了紧女儿的围巾,刚满一米五的山山穿得鼓鼓囊囊地站在站台上,旁边是两个摞起来和她差不多大的布包。
“到潍坊是夜里1点,千万别睡过了!”李萍嘱咐着。
“放心吧妈。”山山微笑着点了点头。低下头的一瞬,眼圈红了。
山山遗传了妈妈的柔韧性,从小老师就夸她是跳舞的坯子,但是李萍不忍心让孩子练跳舞,怕她会受伤。
然而随着山山慢慢长大,她舞蹈方面的天赋还是逐渐凸显出来。幼儿园时,她就被老师发掘,在各种活动中担任领舞,看着孩子喜欢跳舞,李萍便不再干涉。
每每看到舞台上,自己的女儿站在一群孩子前面跳舞,李萍打心底里觉得自豪。
13岁时,刚读半年初一的山山被山东潍坊艺校破格录取,正式接受专业的舞蹈培训。
13岁,在别的孩子还在父母身边撒娇的时候,山山要一个人搭上开往潍坊的火车。想到别人的孩子都有父母的陪伴,而自己的母亲因为要工作给自己挣学费不能离开,她躲在车站的厕所里大哭了一场。
车开走了,李萍扶着墙壁嚎啕大哭,声音在长长的站台上回荡。“她只有13岁啊,我却要她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
担忧
为等女儿报平安一夜未眠
妈妈,我看到你的信之后,情不自禁地哭了,尤其读到你抱着我的照片哭时 ,我难受极了,但我们是坚强的对不对?
(摘自高山写给妈妈的信件)
山山在艺校一年的学费是5000块钱,这些钱是李萍的兄弟姐妹帮着凑的。每个月的食宿、练功服等费用合起来将近500元,而即便李萍在外面拼命地做兼职,一个月的收入也就将近700元,给孩子寄完之后,剩下的钱仅够糊口。
然而每次送走女儿,李萍都是一夜无眠,她整宿地盯着电话,“孩子到哪了?是不是坐过了?”
如果过了凌晨1点还接不到电话,她就开始胡思乱想,“稍微迷糊20分钟,还梦见孩子遇见坏人了,撕心裂肺地喊妈妈。”李萍的泪水再次滚落。
一次由于学校来接站的人晚了一个多小时,山山到学校时已将近凌晨4点,她怕影响妈妈睡觉所以没打电话。李萍一直等到早上7点。
哆哆嗦嗦地按下孩子班主任的电话号码,接通后老师叫山山来接电话,“喂,妈妈。”
“山山!”刚喊出孩子的名字,整晚的恐惧让她两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梦想
“妈妈,我特别想去北京”
我特别想去北京,我想上大学。
妈妈,我现在真的不想长大,因为越大要考虑的事就越多越复杂。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跟我想的是不是一样的?(摘自高山写给妈妈的信件)
“妈妈,我特别想去北京。”不知道多少次合上女儿的信,李萍愣愣地发呆。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已经到了2003年冬天,孩子即将从艺校毕业了。学校的老师打电话说,已经将高山推荐给天津音乐学院。
但是她知道,山山想去的是北京。
2年半的艺校学费,家里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姐姐和同事们都劝李萍,“别让孩子再读了,找个工作帮帮家里吧。”
可这是山山的梦想,“砸锅卖铁也要供她。”李萍下定决心。
2004年,李萍给孩子报了高考突击班。“我女儿没上过初高中,但是她跟我说,妈妈,我一定要给你争气,我一定要考上北京体育大学,我相信她。”
奋斗
高出录取分数线100分考上大学
“吱呀——”清晨5点,一声轻轻的关门声,“哒哒哒哒……”跑步声由近及远。
李萍猛地睁开眼,冲到窗户跟前,一把推开,“山山快回来,有风,加件衣服!”
窗户外面漆黑一片,平时人声鼎沸的大街上空无一人,2月底的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的疼,远处女儿的身影转过来,使劲摆了摆手。
备战高考期间,山山每天早上5点钟准时起床跑步,回来时把给妈妈买的早点放在桌子上,便又骑车赶往补习班。
在补习班,从早上6点半一直学到晚上9点,饿了她就随便啃两口面包,回到家,她要继续学到夜里一两点,李萍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山山,别学了,注意身体。”虽然知道说了也没用,但是李萍总是忍不住。
“妈妈,别担心,我一定要考上北体大,我要给你争气!”
2004年9月,高山以高出北体大录取分数线100分的成绩,被北京体育大学艺术表演系录取。
善良
送人晕车药 一倒就半瓶
接到录取通知书,母女俩抱头痛哭,为了纪念这个特殊的日子,李萍拉着女儿跑到照相馆,照下了孩子有生以来第一张艺术照。
李萍永远忘不了,那一瞬间女儿的样子,“利落的马尾辫,粉红色的毛线衣,甜甜的笑。”
那年山山17岁。
在李萍的眼里,女儿是完美无缺的,美丽、善良、孝顺、聪明。
2005年8月底,李萍送女儿去学校,拎着大包小包的两个人从西站上了公交车,因为要倒几趟车,李萍嘱咐女儿坐着好好休息。
车子没开几站地,上来一位老人,高山马上把包放在地上,起身让座,李萍看了孩子一眼没说话。
车上很挤。半个多小时后老人下车,高山还没坐稳,又上来一个带小孩的妇女,车上的人都把脸扭开,假装没看见,高山又站了起来。
从西站到北京体育大学,近两小时的路程,高山起来让了3次座。
“我孩子就是这么善良,那天在车上看见一个孩子晕车,她拿我的晕车药一倒就是半瓶,让人家揣着以防万一。”李萍回忆。
骄傲
奥运期间担任火炬传递拉拉队长
窗外雪花飘飞,又快到春节了。两天前女儿发短信说火车票已经买好了,李萍就开始兴奋,每天笑嘻嘻的,一下班就往超市冲,酱猪蹄、五花肉堆了一冰箱。
自从山山2004年进入大学之后,三好生、奖学金年年不落;大一的时候,她就以专业第一名的成绩被国家体育局授予国家二级运动员称号;2008年奥运会期间,她还担任全国火炬传递的拉拉队长。
单位里的人一提到山山,没有人不知道,谁家教育孩子都说“你看人家李姐,一个人也能把闺女带成那样。”每次一听到这些,李萍打心底里自豪。
为了减轻妈妈的负担,从大一开始,山山开始利用课余时间做兼职赚生活费,三伏天她站在太阳底下为李宁、耐克做宣传表演晒得浑身爆皮;发着烧也坚持到电视台担任编舞工作;大冬天穿着短裙站在雪地里表演,冻得浑身发抖。
这些李萍都是后来听山山的同学说的,懂事的女儿从不忍心告诉妈妈这些。
“每次宣传方发纪念品,李宁的运动鞋、耐克的羽绒服,山山都是按照亲人的尺寸领,谁都想着。”回忆侄女,李萍的弟弟红了眼眶。
“我的孩子,你不要有事啊”
2009年2月17日凌晨3点,北京。
天空飘着大片的雪花,这是2009年北京的第一场大雪,气象部门说,“雪量远超30年来同期平均水平。”
在距离安贞派出所不远的一家旅馆内,母亲李萍跪在床上,彻夜磕头祈祷,“我的孩子,你不要有事啊,孩子爸爸,你要保佑我们的孩子啊!”她并不知道,她用毕生精力培养的优秀女儿,此时已经躺在了几公里之外冰冷的太平间里。
2009年2月16日晚9点半,李萍在家刚收拾完东西准备休息,突然电话响了起来,“您的女儿高山被人扎伤,现在正在抢救,请您速来一趟北京。”
当时是怎么挂的电话又通知的弟弟妹妹,李萍已经不记得了,等她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安贞派出所。
“警察没有说什么,只是告诉我孩子正在抢救,具体情况还不清楚,让我找个地方先休息,明天等消息。”李萍还想多问,就被弟弟妹妹拉到了一边,劝她听警察的,先找个地方落脚。
李萍隐约觉得有点奇怪,但是也没有多想。
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凌晨1点,雾气很大,空气灌进鼻腔,感觉湿冷湿冷的,天空中没有一颗星星。
送走两位警察,李萍的弟弟、妹妹回到旅馆房间,一进门就看见姐姐跪在床上,佝偻着腰,脸像纸一样的白,一下一下地磕头,“我的孩子,你不要有事啊!”
李萍的家人退到了另一个房间,抱头痛哭。怕李萍承受不了,警察仅把真实的消息告诉了家属——高山遇害,已经死亡。
“山山没了!”李萍的妹妹痛哭失声。
根据相关法律意见,被告人案发后对被害人积极进行赔偿,并认罪、悔罪的,依法可以作为酌定量刑情节予以考虑。
于是,为了达到对凶手张宏强轻判的目的,他的家属及律师多次给李萍打电话、写信,希望她接受赔偿。
李萍的确需要钱。女儿死后,她神情恍惚,无心工作,也没有任何收入,生活上基本靠家人的救济。为了不再给家人增加负担,她决定卖掉自家的房子。
但即使到晚年没有女儿的照顾,也没有任何的保障,她仍然不愿意接受来自被告家属的赔偿。
“这每一分钱都是我女儿的命啊!我就是要饭也不会拿的!”事发近两年后,李萍仍然想女儿想得无法入眠。每天晚上为了睡觉,她要服用3片安定。
“我不要钱,就要一个公道!”李萍说。在她的博客里,一个标题赫然醒目,“女儿,妈妈要用生命捍卫你!”
惨死
女儿身上22处刀伤
2009年2月16日晚8点左右, 北京安贞西里二区内,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让路人驻足。
高山的舍友小雪突然关掉电视,僵在了原地。
“小雪!救命!”又是一阵惨叫。
小雪一下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拉着男友狂奔下楼,“是高山!”
当小雪赶到楼下时,高山已经倒在地上,浑身是血。
而凶手张宏强在扎死高山后,又朝着自己左胸捅了两刀,试图自杀,被赶到的民警制止。
救护车赶到现场时,高山已经死亡。
深冬的风刺骨地冷,空气中雾气浓重,14号楼朝西的几家住户拉上了窗帘。
法医鉴定中心出具的鉴定书显示,死者身上可见创口共22处,全部分布在颈、胸以及左上臂。
矛盾
女儿热恋不听母亲规劝
世界上最爱我的人是我的父母,是他们给了我生命;世界上我最爱的人是我的女儿,是我给了她生命。可是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离我而去……
父母的离开是人的生老病死所控制不了的,最起码我还有生活下去的勇气!但是我的女儿,你的离开 却让我不能自拔。我给了你生命,可我却控制不了你生命的存在!
我的心每天在滴血,滴血的心能坚持多久?
(摘自李萍博客)
张宏强今年24岁,2005年从河北盐山县考入北京体育大学武术学院,比高山小一届。2005年9月份,他报到的时候,高山已经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了。
在高山很小的时候,李萍就对孩子的感情问题抓得特别紧,“孩子从小缺少父爱,我是怕她受骗。”
一直以来,从初中到艺校,从艺校再到北体大,虽然追求高山的人非常多,但是女儿从来没在这方面让李萍操过心,直到遇见张宏强。
2008年3月,高山和张宏强正式确立男女朋友关系。
“我曾经见过这个男孩两次,直觉上就是不对。”李萍曾经多次试图说服女儿离开他,但是高山的倔脾气上来,就是不听劝。
2009年初,两人的感情开始出现裂痕,经常吵架。一次吵急了,张宏强提出分手,不料高山马上同意了,张宏强由此推断高山除了自己之外,肯定还有别的男朋友。
2009年2月16日晚,张宏强在高山住处楼下提出要上楼聊聊,被高山拒绝,争吵之下,张宏强取出挎包里的水果刀将高山扎死。
火化
连打三针安定难镇定
遗体告别室内,高山穿着妈妈买来的新衣服静静地躺着,旁边围满了粉色的鲜花,这是高山最喜欢的颜色。
遗体正北方,高山17岁上大学时拍的艺术照挂在墙上,依旧是利落的马尾辫,粉红色的毛线衣,甜甜的笑。上百名高山大学同学和朋友依次来告别,队伍从屋内一直排到门外的楼梯下。
“山山啊!女儿!我是妈妈!”李萍跪在地上,发狂一般嘶吼,惊恐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她拽着女儿的手,一遍一遍地亲吻孩子的脸颊。
“家属,火化时间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深吸一口气,殡仪馆司仪艰难地再次劝道。
李萍死死地抱住女儿,已经说不出话来,她脖子和额头的青筋暴露,单薄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家人从保定带来的护士流着眼泪取出第三针安定,强制给李萍注射,但是几分钟之后仍旧没有任何作用。
实在没有办法,李萍被家人架着,硬拖了出去。
“山山!别离开妈妈!”拼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李萍沙哑着嗓子哭喊,在场的所有人都流下了眼泪。
高山被推进了焚化炉。
伤痛
冬夜想念女儿街上奔走
2009年2月26日,高山走后第10天。凌晨3点半,耳边的冷风呼呼地吹,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夜,李萍没穿袜子趿着拖鞋,一步一步地走在清冷的大街上。
忽然一个踉跄,她摔倒在地,脸颊和手心都被蹭掉了一层皮,渗出鲜血。
趴在冰凉的马路上,李萍大口大口地喘气,“山山啊,妈妈想你……”一声声凄厉的呼喊划破夜空。
2009年2月20日,山山下葬,一切貌似又恢复了平静,李萍被接到弟弟李东(化名)家暂住。
一开始的几天,李萍每天就裹着一条大被子缩在床角,瞪着眼睛,不吃饭也不睡觉,屋里稍微有一点动静就吓得直哆嗦。
“下班回家,我一推门就看见我姐,扒着墙,一步一步地往厕所挪。”直到今天,说起这段经历,李东仍哽咽不止,“我姐原来是练跳舞的,从小腰板就特直,孩子死了没几天,她就佝偻着腰,像个老太太一样了!”
怕她想不开,家人都盯紧了李萍。然而,一次李东半夜起来上厕所,还是发现姐姐不见了,几家人马上聚到一起,一条街一条街地寻找。
在广场上,他们发现了已经冻得浑身紫红的李萍,她趴在地上浑身颤抖,嘴里还在不断地念叨着女儿的名字。
为防止出现意外,家人把她送进保定的一家精神疗养中心,过了一段时间出来后,李萍仍然放不下这段创痛,继续生活在思念女儿的痛苦中。
每晚睡觉前,李萍要吞下3片安定药片,然后抱着女儿的照片躺在被窝里,就好像女儿回家,母女俩抱在一起睡觉一样。
愤怒
“我就是要饭也不会拿这笔钱的!”
2010年5月26日,女儿离开第465天,山山23岁生日。
保定某墓地,李萍一手拎着蛋糕,一手拽着栏杆,艰难地往上爬,每走两步就停下来歇一歇,大滴大滴的虚汗顺着额角、后背往下淌,自从女儿离开,她已经瘦了30斤了。
孩子6岁生日时的情景仍旧历历在目,转眼17年过去了。
山山走后,李萍辞去了原来的工作,全力投入诉讼中。
2009年7月17日,一审法院判决张宏强死刑,被告不服提出上诉,至今又过去了1年3个月,李萍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
虽有家人资助,但半个月前李萍还是决定卖掉老房,不想再拖累亲人们。而原本这笔钱她是打算供山山读研究生的。
2009年11月3日,张宏强的代理律师寄来一封信,试图劝说李萍接受赔偿。
“张宏强在案发时有阵发精神疾病的可能性。如果二审中经鉴定他在案发时有阵发精神病的话,判决死刑将不可能,张宏强的父母代为其赔偿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如果您不接受赔偿,二审可能判决死刑……您失去得到赔偿的机会将不再复得。”看完这封信,李萍气得浑身发抖,“我就是要饭也不会拿这笔钱的!”李萍红着眼睛发誓。
温暖
悲痛母亲 感动检察官
2009年9月,北京市检察院。
公诉二处检察官白丽萍接到了一通电话,电话那头李萍竭力控制情绪,颤抖着声音讲述她和女儿的故事。
整整3个小时过后,电话挂断,这个见惯了生死的检察官泪流满面。
渐渐地,李萍养成了和女儿聊天的习惯,每当忍耐到了极限的时候,她就在博客上给女儿写信,或者发短信到女儿原来的手机上。
每次去北京问案子的进展,回来她都会大病一场,这时候她会想起女儿的话,“妈妈,你要坚强!”
2009年底,发给女儿手机的短信突然收到了回复,回短信的是一个20多岁的陌生男孩。原来,女儿山山的号码由于长时间无人使用已经被注销,转卖给了另一个机主。
自从听到李萍的遭遇后,男孩经常给李萍发短信。
“阿姨,以后我就是您儿子,您一定要坚强,您还有我!”深夜躺在床上,看着这个陌生孩子的短信,李萍再次失声痛哭。
除此之外,李萍还遇到了很多好心人,处理案件的警察,还有案件承办检察官白丽萍。
每当李萍思念女儿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给白丽萍打电话,无论有多忙,白丽萍都会耐心倾听,每次都要几个小时。
“我也是母亲,我明白你的感受。”每次李萍在电话里哭,白丽萍就陪着她一起流眼泪。
为了帮助李萍,白丽萍以私人名义写信给当地妇联,希望能给李萍提供心理疏导或者一份工作。
“我能活着坚持到今天,白检察官给了我很大的力量。”说到白丽萍,李萍充满了感激。
决心
不要赔偿就要公道
女儿,开庭的那天,有两辆警车开进了法院的大门,我的两位朋友说,看到有只小蜻蜓一直跟着就飞进去了,在天上盘旋,她们说一定是山山来看看妈妈在里面是怎样战胜那魔鬼的。
(摘自李萍博客——2009年7月10日)
2009年7月7日上午9点半开庭。当公诉人宣读到受害人高山肺部、心脏共被扎22刀时,李萍抱着女儿的照片闭上了眼睛,眼泪夺眶而出。
当庭,被告律师一直劝说李萍接受赔偿。“这每一分钱都是我女儿的命啊!”李萍捂着脸,一字一顿地说。
一审判决后,李萍一直在等待二审的结果。经张宏强的代理律师申请,二审法院准予为其做精神鉴定。
看到凶手被执行死刑的一天,还女儿一个公道,成为支撑她坚强下去的理由。
“女儿,妈妈要用生命捍卫你!”博客上,李萍一字一泪。
文/丽案调查工作室 记者 孙慧丽 胡相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