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祝福》：祥林嫂的黑色幽默

　　祥林嫂陷入了死循环，或者说陷入了黑色幽默。

　　本分寡妇。她本来按照要求规规矩矩长大，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等那个叫做祥林的丈夫突然死去，她就按照要求老老实实地守节，做一个本分的寡妇。

　　家族权力。但她的婆婆要把她卖掉，给小叔子换媳妇。对此，祥林嫂的反应是“逃”，逃到鲁镇在鲁四老爷家做工，继续为丈夫守节，做一名优秀的寡妇。但婆婆没有放过她，把她抢了回去。作为封建卫道士的鲁四老爷，对此只说了一句“可恶，然而……”，“可恶”是因为触犯了他的尊严，“然而”是因为是她婆婆带她走的，这是家族的权力，也是符合礼教的——所以那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烈妇。祥林嫂被塞进花轿，抬过去跟另一个男人拜堂。祥林嫂拼了命反抗，一路只是嚎，临了一头撞去，只求一死。这是以死明志、拿命换贞节的做派。祥林嫂本来想按照礼教的要求，做一名合格的寡妇，但没有做成，被迫再嫁人。于是她又想按照礼教的要求，做一名贞洁烈妇，但她没有烈成，反而活了下来。

　　死循环之一。这是祥林嫂遭遇的第一个死循环：她遵循礼教守寡，但礼教又破坏她守寡。她完全认可礼教，完全照着礼教的要求做，但礼教赋予的家族的权力又不让她节，也不让她烈。所以这个社会到底要怎样？礼教的内在矛盾，只能让人无所适从。祥林嫂面对的，是一个两难处境。

　　

　　再修寡妇。第二任丈夫又死了，幸好还有儿子，还可以守着儿子过。但儿子又被狼叼了去。祥林嫂的从夫从子的人生道路，都被封死。大伯又代表家族来收房子，将她赶走。于是祥林嫂再来鲁镇，接受社会和礼教的深层次毒打。

　　柳妈诛心。柳妈说，你那时怎么就从了呢？可惜，白撞了这么一下。言外之意是，你咋没有死呢，死了倒干净了；现在可好，白白落了个肮脏的罪过。好女不嫁二夫，嫁了二夫就是不贞不洁，成了破抹布一样的存在。所以鲁四老爷决不让祥林嫂动祭祀的东西，怕她身上的“污秽”弄脏了祭礼，让祖宗怪罪下来可了不得。

　　赎罪。为了死后不被两个死鬼男人锯开，祥林嫂辛辛苦苦攒了钱，去庙里捐了门槛，让门槛被千人踩万人踏，替自己顶了此生的“罪孽”。祥林嫂天真地以为，捐了门槛之后，自己就可以清白做人正常做事了。但鲁四老爷家再次判了她的死刑：放着吧祥林嫂！她还是肮脏的，捐的替身没用。

　　死循环之二。家族的权力是礼教赋予的，祥林嫂的再嫁也是礼教造成的，现在礼教的维护者又反过来指责祥林嫂不贞洁，却没有人说礼教有问题。礼教破坏了贞洁，又反过来骂她不贞洁。祥林嫂面对的，还是一个很诡异的两难处境。

　　地狱。祥林嫂对于让她几番左右为难的社会规则，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于是她问“我”“到底有没有地狱”。她想去地狱里看看了，因为人间对于她来说已经等同地狱。而地狱里虽然有两个死鬼男人，但也有自己最爱的儿子阿毛。所以地狱终究还是比人间更有吸引力些，于是她死掉了，在万家祝福的过年的时候。

　　死循环之三。祥林嫂面对的，还是一个做奴隶而不得的死循环。她真的很本分，就想做一个礼教的奴隶，做一个男权的奴隶，从夫从子守寡节烈，都没意见都可以的，只要能岁月静好地幸福一生就行。但偏偏不让她安稳，偏不让她当一个好奴隶，偏让她连奴隶都做不了，她根本就没法活，活着时全世界都骂你咋不死，都逼着她死。

　　黑色幽默。死循环是黑色幽默的一个内在特征。《第二十二条军规》是黑色幽默的代表作，“第二十二条军规”规定，疯子才能免于飞行，但必须由本人申请；但能申请免飞的，属于头脑清醒的人，应该继续执行飞行任务；又规定飞行员飞满25架次就能回国，但必须绝对服从命令，否则就不准回国。飞行员尤索林不想在战场上白白送死，但他陷入了第二十二条军规构建的死循环，陷入了黑色幽默的圈套，这些飞行员们必须死在这里，才算完结，才能成为那些大人物的军功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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