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星际的地球启示录——评李门长篇小说《神秘逝者的诤言》

　　作者：曹转莹（海南师范学院中文系副教授）

　　现实主义作家李门在80岁高龄之际，赶在中国科幻文学发展的“黄金时代”，出版长篇科幻小说《神秘逝者的诤言》并非偶然，而是对其源于20世纪七十年代末全国性科幻文学大会所引发的科幻文学兴趣的青春复燃，是对其早期发表的短篇科幻小说《光的复活》《星际飞来的女性》的延续，凝结着作者对威胁当今世界和平与发展的重大问题的深刻思考。

　　

　　一

　　海登·怀特说，“历史是一种诗意的虚构的叙事话语”。这部还原中国“粮票购物”的计划经济时代，全球范围内发生的人类神秘失踪事件的历史真相的长篇小说，在科幻文学的幻想虚构性特征上，表现出一种东方传统的诗意。小说产生的前提在于作者通过巧妙的艺术构思，以数十年后收到“神秘逝者”老友陈东方自三百五十光年之外的香登星传输来的日记为素材，在幻想的起点处赋予小说以架构的真实性。由此，揭开隐藏在陈东方日记里的“外星”见闻之于地球现实的反思“诤言”的小说主题。

　　小说透过第三人称陈东方的全知全能视角，以线性时间顺序，讲述被“劫持”的世界各地地球人在香登星的不同经历与见闻，其中包括以美国人加布里尔、日本失踪多年的国会议员山本野觉为首，企图利用外星先进科技文明称霸地球而掀起的两次“地球人之乱”、以及香登人为拯救地球而与龟当人之间的星际战役。香登机器人与部分暴虐的太阳人（地球人）、龟当机器人的矛盾点，在于对全宇宙生命共同体的认知难以达成共识。其中，山本野觉利用香登机器人塔翎脑组织互感连通部分错位而无法感知其内心真实，通过情感蛊惑方式骗取其信任，继而以威胁方式勒令大首给予塔翎跟随山本野觉回到地球的自由，并引诱塔翎利用香登星的先进技术捕获黄金小星体并带回到地球，建起“普天黄金大帝国”且称帝，意图实现其独自征服整个地球全部财富、土地、武器等猖狂野心。庆幸的是，这一切都在香登大首的掌控范围内，在最紧要关头，大首通过“心理遥程修复工艺”及时唤醒塔翎，一举戳破山本野觉疯狂的霸主梦。代表着宇宙最先进文明、最完美人性的香登人与龟当人的星际战役，目标在于斩断龟当机器人对地球人（太阳人）人性设下的桎梏“试验”、消灭龟当人布下的3A传染性病毒的侵害，阻止异化太阳人对人类宜居地球的破坏。而在这次战役中，香登机器人在地球人“佼佼者”欧阳哲以及姚仁礼等五位地球人的配合下，发挥古今地球人的优势，以以毒攻毒的方式取得了对龟当人战役的胜利，消灭了龟当机器人三王，拿到了拯救地球人免受病毒3A困扰的解药3B，挽救地球与地球人类于死亡边缘，共同守护了香登人用以拯救宜居星体所建的火星基地。

　　二

　　优秀的科幻小说内核统一于文学的社会功能。作者李门创作对这部小说的定位尤其具有中国特色，这是“文学性、可读性兼备的社会科幻小说”“一部好的中国故事”。

　　就可读性而言，小说在科幻部分的语言表述通俗易懂，将易产生阅读困境的科幻元素融入人物、情节等文本内部，通过外星人物的肖像勾勒，文本叙述时间的策略等多方面实现，免除了“硬科幻”知识输入对潜在读者设置智力屏障。包括对火星基地万变巨型飞船、飞鹰、足马、无线传输、天之网、星际导航仪、星际语言译音器、供餐器等各类香登星球先进宇宙航天工具设备等的科技幻想，都较侧重小说情节中的功能性设想叙述，而并未深入对其进行工作原理以及设计构思的科学介绍，有助于推动小说的顺畅阅读。同时，对于小说中科技感极强的宇宙穿行、星际战斗等场面的描述，对机器人与自然人、地球人等不同族群之间的对话设计，都显示出作者驾轻就熟的叙述功力。

　　从人物形象塑造来看，作者能准确地勾勒出香登、龟当、地球三大星体的人类、机器人、自然人复杂生命体的肖像、性格、心理等方面的细致变化，且赋予其迥异的审美文化属性。其中，香登自然人与地球人外形相像，文化审美趣味如播放的音乐等也与中国传统古典文化异曲同工，彰显出作者的民族文化自信以及科学幻想的民族性。而在人性对比上，作者重点揭示了地球人在技术高度发达时代所暴露的人性缺陷，与完美人性的香登人形成鲜明对照。

　　叙述时间上，这部科幻小说脱离了刘慈欣所言说的科幻小说的“密集叙事”与“时间跳跃”特征，而以传统的故事时间展开，设定故事发生时间大致可推算至20世纪四五十年代，而成书时间则大致与现实时间重叠，而这中间的时间则由陈东方传输回来的日记以及作者的文学创作进行填充，最大限度地减轻了读者阅读的线索负担。

　　文学性是科幻小说的根本，其中“科学”与“幻想”只能是小说的形式与手段。文学性具体表现在叙述技巧、民族文化审美与现实价值等方面。作者用第一人称讲述且有陈东方的“外星历险记”日记为证，加深了小说艺术真实性。此外，作者在细节处的“中国叙述”尤其精妙，如对起初陈东方、欧阳哲、贾志飞等友人聚会被劫持掉入的“太阳人之家”的描述，以中国古代社会场景为参照，营造出中国远古时代民歌相和的劳作氛围。对于世界性问题的关注思考，从被劫持者思维方式、身份国籍、价值体系等信息，突破了以西方科幻小说方式表达东方情感的窠臼，将创作视野置于全球危机反思的层面。

　　从核心价值观引领角度看，这是以中国小说的架构方式讲述中国科幻故事的小说，以中国特色的文化价值体系与文化表达方式为支撑。“讲好中国故事”要坚持民族文化自信。而在这部表现地球现实危机的科幻小说中，作者的中国自信具体表现为：坚持了中国的世界和平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发展原则，赋予被劫持的地球人中国人欧阳哲、姚仁礼等人以突破龟当“试验”的美好人性。其中姚仁礼身上所体现出的孔孟之道与中国智慧在对抗“叛乱”分子时也起到了重要作用。科技与人文两者是相互促进，不可偏废的。地球人的“中国智慧”包括《孙子兵法》之“以火佐攻者明，以水佐攻者强”和孔孟之道，与香登星的“绝杀”、龟当星的“旋风狡毒”具备同样的杀伤力，一文一武彰显出作者的文化自信。而异化的地球人“佼佼者”的精神财富，正是地球未来生命的希望之光。

　　三

　　科幻小说往往具有烛照现实的警示作用。这部小说观照的核心在人类社会未来的处境和命运发展的出路，对当前社会中的残暴人性、核武器危机、病毒侵扰等充满忧虑。同时，作家借助科幻想象所能达到的技术手段为个中忧患提出了属于未来的解决方案。虽然科幻想象变成“科幻事件”在一定时期会成为强大技术革命的胜利，但是这部“软科幻”社会现实小说的科幻元素显然不具备转化为现实的能量。然而，作者对香登星球所采取的拯救地球的方式却是有着现实启发人类反思的功能。

　　“智力超群、心性完美”的香登人与“残暴、好斗与野蛮”的太阳人构成鲜明的对照，这正是作者对人类的反思。作者将地球人人性的劣根性归结为龟当人试验园的必然恶果，太阳人在猿猴时期就被掌握顶尖科技而性恶好战的龟当人将其劣质基因与脑图谱记忆片段移植体内，继而愈发发展到热衷暴力、杀戮的恐怖性情。而香登人努力要拯救宇宙间自己的同类太阳人，就要征服打败与自己科技发展水平相近且性情残暴的龟当人，且要阻止、纠正龟当人对地球人施以的人性扭曲。

　　李门这部科幻小说，践行了郑文光关于科幻理论的16字箴言，“洋为中用，幻为深用，奇为实用，科为活用。”不同于“硬科幻”小说中科技转化为现实的理性思考，这部着眼于当今世界重大问题出口的社会科幻小说，关注到了人类或宇宙生灵之间价值观的冲突问题，更加注重传达的是人类文明、人文精神在人类进化发展中的价值，其独特的审美意味在于其蕴含着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以及中华民族的精神文化，而这也正是现代科技理性所需要慎重对待的问题。小说借香登人的视角凝聚着作者对科技进步、人与科技文明、人类与宇宙文明关系的思考，极大丰富了中国科幻文学的宇宙观，为中国科幻文学提供了一种客体审视的新视角，引人重新思考人类社会科技发展的意义，人类生存本身的价值等问题。而小说中环游“外星”的陈东方对生命的感悟与宇宙观的输出，充满了东方哲学意味，“从龟当至地区，途中所发生的一切，除了恐惧、困惑、还有迷惘。我时时忘却自我，不知身在何处，从哪儿来，到哪儿去，最终的归宿在哪里。宇宙无限，星海茫茫，也许，我们就是一只小小的蚂蚁，在无边的大地上爬行，爬行，匆匆来去。”

　　香登人的宇宙人性观寄寓着作者对未来地球的期待。香登人的理念是，“同一个星体上的人类与动植物，都是命运共同体，必须相互照应，绝不能独善其身。”正如他们实施的改变太阳人本性的特殊工程，首先对劫持来的除却欧阳哲、姚仁礼、陈东方、杰西、哈林诺夫斯基以外的人性异化者，在“脑图谱编辑室”进行脑图谱微调，对其植入真、善、美微片，从而使之人性进行优化。从人性改造到人的诞生、培育、人性塑造正是香登星式的作者期待。包括未脱离人类原始生育方式的香登人生育、接受教育的“香登一号生育基地”一体化配套，包括“种储库”“婴育室”“长成楼”“阶段性增智长廊”等科幻设计，既是对人类持续繁衍的想象，也是对未来人性建构的一种完美主义期待。

　　加拿大学者苏恩文说，“科幻其实是一种隐喻”。龟当星因人性暴虐与好战而导致的毁灭是地球当下困境的未来警示——“地球人的身和心，都已病入膏肓。身，染毒难消；心热衷于争霸逞强。如此下去，今日的龟当，就是明日的地球。”抱持“生活在这个星球之上的一切生物，它们都是平等的”观点的香登世界便是地球未来发展的救命稻草。

　　小说对世界霸权主义国家及思想根源的隐喻创造，为现代科技尤其是核军备竞赛所潜在的危机，寻到了解决路径的科幻方式预设。作者借助小说中被劫持者的身份、国别、体态、外貌等特征明显地表现出来。如在叛乱分子的身份、外貌特征等细节上，“金色鬓毛”与“白色鬓毛”人物的现实人物所指，发射出新世纪现实主义世界的启示信号。当地球人欧阳哲等与香登人塔翎组成的“星际使团”先行寻访白宫，与其领袖“白色鬃毛”进行关于消除核武库的沟通时所遇到的困境与严重抵触，以及对照中国对同样问题的态度，实则传达了中国和平主义外交政策的原则。

　　总体来看，这部小说如作者所言，“是一部献给所有为地球人类永续生存而奋斗着的精英们的书”，昭示着作者胸怀宇宙大爱，以科幻想象烛照地球人类前途的用心，更是一部穿越星际而来的地球启示录，致力于为世界的和平与发展贡献一份科幻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