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冲经历:从“小花”到影后

  阅读提示:改革开放30年,她很少在场,但在国内观众的心目中,她永远在场——她在国外的一举一动都被密切关注着。人们这30年心态的变化,可以从对她的评价中看出来,从传统和严苛变得越来越开放和包容。而她通过西方视角来反观我们的改革开放,也有不少独特的感触。

  陈冲饰演的“小花”   陈冲,很多人把她看成是改革开放以来,第一个大众的青春偶像。“小花”是那个时代的一种文化符号。人们对小花的怀念,就是对自己青春的一种怀念。18岁的她成为中国最年轻的百花影后,红得发紫,却选择了出国留学,从零开始。一开始是些没有台词的小角色,渐渐地她因在《末代皇帝》中的精湛表演,仅以两票之差落选奥斯卡影后。此后的陈冲势不可挡,凭借《红玫瑰与白玫瑰》斩获金马影后,开始回归华语影坛,并转行当导演。《天浴》赞誉一片,《秋天的童话》更是属于好莱坞5000万美元投资的大制作。

  最近几年,她的演技日益成熟,拍出无数好作品,《茉莉花开》、《向日葵》、《太阳照样升起》、《色,戒》、《意》、《十七》、《爱出色》……陈冲是一个传奇,她不怕无常,就怕寻常。改革开放30年,她很少在场,但在国内观众的心目中,她永远在场——她在国外的一举一动都被密切关注着。人们这30年心态的变化,可以从对她的评价中看出来,从传统和严苛变得越来越开放和包容。而她通过西方视角来反观我们的改革开放,也有不少独特的感触。

  口述历史

  最新鲜的面孔,最年轻的百花影后

  【天生的电影明星陈冲,出生在一个跟电影没有多大关系的家庭。她的外公张昌绍是著名的药理学家,曾赴英美留学,并受聘于哈佛。而他却抛开优厚的生活,在国难最深重的1940年回到祖国。陈冲的父母都搞医学,母亲张安中美丽智慧又会唱歌。外公给陈冲取名“冲”,意为“第二个阿中”。陈冲有个哥哥叫陈川,人说,一川,一冲,很有点一泻千里的气势。

  这样的家庭,在文革中的遭遇可想而知。陈冲在童年时期就明白要自强:你越灰溜溜,人家越整你。她成分不好但成绩很好,曾获区英文比赛第一名,慢慢不再受歧视。对于自己的漂亮,她始终没有概念,因为家庭风气就是漠视人的长相,外婆和妈妈都很少在镜子前花时间。有大点的男孩对她指指点点:“看她,长得像个小外国人!”她想,这算什么意思?褒义还是贬义?18岁,她成了中国电影百花奖最佳女演员。】

  记者:1975年,你只有14岁,就被挑去扮演《井冈山》中的红军小战士,当时的情况是怎么样的?

  陈冲:那天下午要打靶,我穿了一件旧军装。听说上影厂来选演员。当时我趴在地上滚了一身土,提着步枪走过去,发现“上影厂的”似乎在看我。没多久,他们就叫我过去,问我多大了,父母是干什么工作的等等。两个月过去了,也没什么消息,我以为没希望了。结果,突然被通知去参加复试。

  记者:那段经历很传奇,听说当时你的“杀手锏”是用英文朗诵了一段《为人民服务》。

  陈冲:对。当时我想,电影厂每天进出多少漂亮、有表演经验的女孩啊!我什么都不行——只会读小说念英文,打乒乓球、羽毛球,这些能算数吗?复试的时候,他们让我唱歌,我说我唱不好,还是唱了。他们说,你还会什么?然后我朗诵了一段英文的《为人民服务》。事后他们对我说,这段朗诵让他们印象深刻。最后主考人叫我过去,他跟我说,明天开始,你到剧组上班。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个小战士唯一的一句台词:“XXX陷落了,我是专门来送信的!”

  记者:很多人以为你后来接拍《小花》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没想到也经历了很多波折。

  陈冲:北影厂来找我的时候,我刚考进上海外语学院。读完剧本,我马上就答应了。再回头想,可能也是因为在外院呆得有点闷了,我14岁时离开中学,特别怀念上影的那帮同学,对拍戏的现场还是很怀念的,这种怀念是潜意识的,很难真正割舍。外婆和父母也都接受了我的决定。因为当时没有大学生离开学校去拍戏的,剧组动用了很多关系,才把事情给解决了。

  记者:你常常说“小花”是那个时代的一种文化符号,为什么这个形象如此特别?

  陈冲:《小花》这部电影有它特别的地方。从当年那几部电影来看的话,它是比较有人情味的电影。虽然是讲述战争的,但是它很智慧地把重点移到了亲情上,表演风格也变得不是特别“革命”,所以出来的效果就非常不一样。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王酩作的曲、李谷一唱的歌,我觉得《妹妹找哥泪花流》那首歌给了它另一张脸,给了它一种刻骨铭心的力量。人们对小花的怀念,就是对自己青春的一种怀念。

  闯荡好莱坞,从没有台词的小角色开始

  【“去美国留学那年,我正由一个年轻的少女,跨入一个成熟女子的门槛。我带着对生活和知识的渴望,怀着对另一个社会、另一种生活的好奇心,来到了美国最疯狂的城市纽约。”刚得到一个中国电影演员的最高荣誉,抛下一切名气、地位、观众的喜爱,变回“什么都不是”的状态,不是很多人能做到的。但陈冲做到了。当然,她承认她的辛酸:从在国内得到百花奖最佳女主角,到在美国餐馆里打工;从演没有台词的小配角到奥斯卡的奖台,这些年的甜酸苦辣能装好几箱。】

  记者:在获得巨大的荣誉之后,你毅然选择出国,当时只是为了拿学位还是有其他的考虑?

  陈冲:为了拿学位,也渴望去了解生活的更多形式,更多可能性。当时我感觉,如果死守着这些荣誉,所有的可能性都会慢慢死掉,包括荣誉本身。我母亲当时公派到美国做科研,正好我学的也是外语,主修英美文学。从1980年开始,外院的一些同学就开始说这些事情了,等到81年的时候,很多同学就都已经出国了。在学校的两年,我读了很多英美文学的经典,也很想在那个语境中去亲身感受。

  记者:听说当时你听到猫王的名曲《love me tender》,更激发了你出去看看,在世界的那一边怎么会产生那样的歌和歌手?

  陈冲:对,我惊讶于歌是可以这样唱的,觉得他的歌声那么动人。那时我的词汇量里还没有性感这两个字,其实他是很性感的。我听他歌的时候他刚去世,但也因为人不在了,歌声更浪漫。

  记者:你的外公是文革时去世的,你们家在那个时期也吃过不少苦。在面对这些的时候,你的思考方式却保持着理性客观,没有因为所受的打击而变得暴躁偏激。你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陈冲:人的复杂性和多重性就体现在这种矛盾中。痛苦跟美好、爱与恨一样激烈、一样难忘,而且并列存在。不管家里和自己受了多少苦,少年时代的我向往革命、向往进步、向往阳光。这是人的本性。其实,那时的主席像章就好像是今天的ipod,手机、电子游戏。只是收集的时间越长,越觉得可贵,而不是整天想更新。

  记者:出国后最大的压力来自哪些方面?

  陈冲:生存的压力。为了给自己挣到足够的学费和生活费,我不得不去打工。当时对钱是没有什么概念的,从小就是家里负担一切衣食住行。然后到了上影厂训练班,拿到的工资都交给妈妈,用的时候才向她要。到了美国后,洗盘子、当保姆、当家教、餐厅的领位、图书管理员、演小角色,我什么都做过!因为年轻,会向前看,你会觉得,我不会一辈子做领位、不会一辈子帮人家带孩子、不会一辈子做图书管理员,所以不在乎。

  记者:1985年回国,在春晚上引起风波,短短几句话,招到不少讥嘲与谩骂,是你完全没想到的吧?当时你说的是:“今年是牛年,我是属牛的,所以就系了一条红腰带。现在中国有句时髦的话,叫‘恭喜发财’”……现在来看这个事件是一种什么感觉?

  陈冲:当时我确实很激动,可能有点语无伦次,但是并没有出格到严重伤害大家的感情。我想“现在中国”和“红腰带”也没有什么过分的地方。当时不想说得那么严肃,希望气氛轻松一点。我当时想,自己出国几年,连中国的客套话都讲不来了,还能在中国生存吗?后来我回上海都是悄悄的,很少接受采访,生怕又讲错话。

  记者:中国的改革开放已经30年了,人们的生活环境和心理状态发生了多大的变化,虽然你没有全程亲历,但一定能够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