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得很慢的土豆汤

  以文学关照生活,从生活细节点滴处出发,娓娓道来,在快节奏的生活中放慢脚步,细细品味,在《喝得很慢的土豆汤》中慢慢咀嚼亲情的滋味,在《桂花六笺》中回味初恋的滋味,在《北大荒的大年夜》里遥想自己的青葱岁月......也许人生最难忘的不是曾经多么波澜壮阔的宏大事件,正是这些细碎的日常点滴最能够经得起岁月的洗礼,长久留在我们的心田。

  散文集《喝得很慢的土豆汤——肖复兴谈人生》于细微处唤起共鸣,梳理你我人生中那些最难忘的记忆。

  精彩文摘

  一

  夏天,在杨梅竹斜街,看见房檐下晾晒着一排颜色各异的衣服。晾衣绳搭在两扇窗户之间,是这户人家的后窗,正好临街,一览无余。这些衣服,有大人的,有小孩的,有男人的,有女人的,还有内裤和胸罩。都是夏装,颜色很鲜艳。从衣服的颜色和样式上,可以猜得出,是一家三口的年轻人。

  街头晾衣服,在国外很难见到,是中国城市才会有的特色,而且,是北方胡同、南方里弄才有的特色。见过上海的里弄里,衣服搭在两楼之间窄小的空间,顶着灿烂的天空,迎风飘动,艰辛生活中的活泼而自得,别有一番家长里短的风情。

  没有风,杨梅竹斜街的这些衣服,没有那样的飘摇,一动不动,像是一幅画里面画的衣服一样,定格在那里。黑乎乎的后窗,像一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它们。阳光很强,一面灰墙,闪着反光,让每一件衣服都能感到挺热,甚至烫人。

  一个年轻的女人,手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走出院门,两人都穿着漂亮的花裙子,鲜亮的颜色,有意和晾晒的那一排衣服争奇斗艳。

  二

  有一年冬天,我陪着芝加哥大学的宝拉教授去看八大胡同。在陕西巷,一户人家的窗台上放着一溜儿冻柿子,个头儿一般大小,像排队一样,敦敦实实、整整齐齐地蹲在那里。橙黄的柿子,画龙点睛一般,让一条灰色暗淡的陕西巷,都有了亮色。

  宝拉感到很新鲜。

  我告诉她,北京有这样的讲究,冬天入九那一天吃一个冻柿子,然后,每一个九的第一天吃一个冻柿子,一直吃到九九冬天的结束,可以防治咳嗽。

  原来是这样!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其实,这很平常,冬天,寒风呼啸的日子里,没吃过喝了蜜的冻柿子,谁还能称得上是北京人呢!

  三

  在青云胡同,没有见到一个人。这条胡同的一半要拆迁,胡同两旁的院子里,几乎没有了人家。断了烟火气的胡同,清静得很,能听见自己脚步的回声。一切,显得不那么真实似的,好像走在旷野幽谷里。

  胡同拐角处,忽然看见电线杆上绑着一个篮球筐,球网的穗子,红白相间,还很新,飘荡在风中。猜想,一定是哪个爱好篮球的孩子,把球筐绑在了这里,电线杆子成了免费的球架,因地制宜,放学之后,可以在家门口玩会儿球。

  看球筐绑在电线杆子上的高度,得是大孩子,起码上了中学。能绑这样一个球筐的孩子,得穿耐克篮球鞋。别看没辙只能将就住在窄小破旧的胡同里,一身行头,不能将就,得有点儿NBA的范儿。

  寂寞的球筐下,听得见唰唰球进筐的声音,砰砰球落地的声音。如同电影里的空镜头,幕后回荡着清亮的回声。

  以前,我小时候,在这样的胡同里,是和同学一起踢足球。两个书包,各码一头,就是球门。

  那时候,胡同拐角处,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泰山石敢当”。

  四

  早晨,去老马家早点铺吃早点,路上,总能看见一个卖菜的外乡人。每天早上,他都会雷打不动在那里卖菜。

  在公交车站旁的便道上,靠着一棵粗大的杨树,摆开一排菜箱,箱子里的菜,红的红,绿的绿,白的白,很鲜亮,让我想起汪曾祺写过的诗句:“来了一船瓜。一船颜色和欲望。”燃起这一箱箱欲望的,大多是附近起早的老头儿老太太。

  他人站在另一头,是统率这些红红绿绿蔬菜的将领,感觉良好。

  四十来岁,个头儿不高,说话和气,任人随便扒拉他的菜,他从不言语。装菜的一辆三轮电动车,就放在前面,如果有调皮的孩子上去玩,他也不言语。

  有时吃过早点,我路过他的菜摊,买点儿菜,顺便和他聊两句。

  我曾问过他,你跑到街头卖菜,城管不管你吗?

  他说:我来得早,城管上班晚,他们来的时候,我早卖完菜回家了。

  有时候,买完菜,一掏兜,零钱不够了。他会说,下次再给吧!让我把菜拿走。

  有一阵子,没见到他。大杨树下,没有了他的菜箱,没有了他的三轮电动车,空落落的,像一块斑秃。

  后来,他回来了,我问他哪儿去了。他告诉我,回老家一趟。孩子结婚。

  他的孩子居然都结婚了。他有这么大年龄吗?都说城里人比乡下人显得年轻,也不尽是呢。

  ——摘自《喝得很慢的土豆汤——肖复兴谈人生》,肖复兴著,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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