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不了远门的2020,我们可以搭乘哪部公路片?

  蜿蜒的公路,疾驰的风景,星罗棋布的旅馆,冰释前嫌的同行人,自二战后公路片诞生至今,一代又一代国内外导演孜孜不倦地尝试着将我们纷繁复杂的人生尽可能浓缩于空间之中,使其旅程化、浪漫化。

  无论是曾经酣畅前行的邦妮与克莱德,一路驶向夕阳的末路狂花,还是今年抵达莫斯科的“囧”系列最新章,或关关难过关关过的昭关行,银幕前身未动、心已远的我们,总有幸借助那些摇晃的镜头、窗外的远景、褪去的车影,与不停步的人物分享每段如歌的旅程。

  2020年受疫情影响,我们不似往日可以畅快旅行,不妨跟随电影享受云游,体悟人生。

  跨越界碑之行

  《转山》

  

  ●路线规划:

  从丽江出发,沿滇藏线骑行穿越平均海拔超3500米的高原之路,抵达拉萨

  ●交通工具:

  自行车

  ●同行者:

  台湾骑行新手张书豪,云南骑行爱好者李晓川

  始发站:替兄圆梦与体验生命

  “所有设下的界碑,都只为了跨越。”这是《转山》原著小说中的一句话,也是2010年敦促这部同名公路片勇敢启程的箴言。90天拍摄旅程,一位非科班出生、第一次拍片的导演杜家毅,带着两名以真姓名出演的小演员,在70余名剧组成员的真诚追随下,他们穿越低温、弯道、云雾、暴雪、缺氧种种环境极限,最终用镜头为观众“雕刻”出了沿途的绝美风景与片中人物的生猛成长,同时也为2011年后的中国公路片设下了新的界碑。

  片中滇藏之旅的同行者张书豪与李晓川,来自不同的文化背景,拥有迥异的兴趣爱好,骑行经验天壤之别,各行其道的两人只因在同时同地驶向同一目的地——拉萨,而选择结伴前行。与家庭、恋人、挚友的结伴不同,陌生者间的共游,自觉摒弃了过多的情感线索,同行者更多沉浸在各自的旅途意义追索中,不期然迎来个别相互点拨的时刻。书豪与晓川即是如此,前者为替代哥哥完成遗愿而出发,后者则将不停歇的骑行作为感受生命律动的方式,但在行过艰险的路,看过壮美的景后,二者注定会迎来交换生命体验的动人时刻。

  

  停靠站:盐井的温存

  这一路的骑行以天数为纬、海拔为经,新手张书豪在老手李晓川的引路下,初次体验了奔子栏尘土飞扬的上行、第一口酥油茶化入唇齿的浓香、梅里雪山的犹抱琵琶半遮面,也终于在入藏区的界碑前,踏下了属于自己的脚印。若把段段旅程视作我们平铺于空间的人生,这些助推前行的新鲜经历自然难忘,但它们不过浮于记忆的表面,向更深处窥探,往往是试炼我们初心的怀疑时刻。

  于张书豪而言,转折发生在盐井。经过了连日的赶路,二人终于得以在盐井提前落脚、修整,正在小憩之时,书豪却被一个爱玩镜子的小男孩所吸引,夜晚恰巧借住男孩家中。大家围坐桌前,他感受着久违的欢声笑语,地道的餐飨,身边喋喋不休的孩童,善良美丽的女子注目,家的温暖与舒适顷刻包裹着他。但在辗转一夜后,他选择停止驻足、尽快上路,如果说前半程的书豪还是为哥哥的梦出发,那么自作别停靠站起,这段滇藏之行的后半程正式成为书豪自己的旅程。

  一目了然,充满烟火气的停靠站盐井与路上的凄风冷雨形成鲜明反差,实则充当了家的意象,但对尚在路上的书豪而言,彼时还未翻开心中的答案,以如此混沌的状态遁入温柔乡,于人于己,都不是好的选择。

  

  终点站:告别亡者,重新出发

  告别盐井不久,同行者晓川发生坠崖事故,领路人角色正式宣告退出书豪的滇藏之旅,至此,终点站拉萨被完完全全交予书豪一人手中,余下只有陌生的线路、独行的昼夜、体力不支的交通工具,是否还要继续?这次抉择的巧妙之处在于,它与书豪人生中的至暗时刻重合,当哥哥作为人生的同行者退出,他的余路同样摆在面前,书豪的选择是——愤怒要走下去,绝望也要走下去,用抵达昭示疑问。其实于书豪而言,终点是拉萨抑或其他地方,在到达的时刻已不再重要,他毕竟不似最后一程偶遇的虔诚信徒,也算不得慕名而来的远方游客,最终面前瞬息亮如白昼的布达拉宫,更像他与内心的一场照面,于过去,他已借由电话留言告别亡者,深拥后放开了牵挂的手;于未来,他有信心以此程的意志,独立面对更多彷徨无措的岔路。

  在路上的话

  李晓川:“书豪吾弟,我又活过来了,身上还留着七根钢钉,走路一拐一拐的,但我还是上路了,大夫警告我必须再休息六个月,但我满脑子都是路上的味道,那味道一日比一日强烈,我实在等不了了,他笑我找死,我说不对,我不想死,我热爱生命,所以必须走,必须走出去。”

  驰骋啸西风

  《无人区》

  

  ●路线规划:

  穿越新疆哈密、吐鲁番、克拉玛依等地的戈壁沙漠返回家乡,中间改道前往二道梁子的黑市

  ●交通工具:

  汽车

  ●同行者:

  律师潘肖,汽修站舞女,盗猎团伙等

  始发站:合作or工具,使人之为人

  2013年由宁浩执导,杂糅了西部、公路、黑色幽默等诸多类型元素的《无人区》,无论从皮相抑或内核看,都与我国多数公路片延续的清新、松快风格大不相同,它通过窗外流转的陌生景致,渴望为观众呈现的并非一道有关信仰、情感、危机的问答题,而更似一道跨越国别、具有普世意义的选择题——究竟使人区别于动物的,是合作还是工具?

  这个疑问在片中的西北之旅开始前,即借由律师潘肖之口被抛出,由徐峥饰演的颠倒黑白的律师是此次旅程的开启人,同时也是这片弱肉强食地带的闯入者,他出发的目的只有一个,打赢官司回家;而与他同行的前客户——盗猎团伙头目与手下则是这片蛮荒之地的霸权者,他们信奉丛林法则,用枪说话,却因意外坐上了律师的车;至于躲在后备箱中的汽修站舞女则是蝼蚁般的弱者,渴望逃离此地。如何回答人性这题,几位同行者出发时都已各自有了答案。

  

  停靠站:荒漠中的交流

  于公路片而言,或明媚或艰险的旅途,意义永远不在于亮明答案,而在于辨清、改变,《无人区》也是如此。从头至尾,盗猎鹰隼的老大与手下始终信奉体内的兽性,也从未动摇地相信是工具,甚至是先进的兵器使人凌驾于动物之上,因而这段西北之旅,虽因巧合迫使他们一路处于追逐状态,但于二人而言,其实从未真正出现转折性的停靠站。

  然而,律师潘肖与汽修站舞女则不同,他们因一场荒诞的捆绑销售意外相识,舞女恳求律师带她出逃无果,只好悄悄藏在后备箱中,却被途中下车抽烟的律师发现。此刻已是暗夜时分,潘肖不知从汽修站驶出多远,但满目的戈壁显示还未成功逃离这片“无人区”,而此时后备箱中仅有一面之缘的舞女,显然成为他此程的最大路障,一方面要应付她的家人追来纠缠,另一方面要避免她因车上的尸体举报自己。不忍绑架或灭口的律师,选择用钱驱逐舞女,但她没有逃,面对情绪崩溃的律师,舞女竟然耐心而啰嗦地开导起他。这几乎是整趟西北之旅首次出现不含交易的对话,以人与人的身份而非买家与卖家,在这片人性的荒漠中显得不合时宜,却尤为可贵。

  片中这处地址不详的停靠点,正是潘肖逐渐反思自我的开端,而他面前这位闪烁着无功利的善之光的舞女,恐怕才是这片人性荒漠的真正驿站。

  

  终点站:认识自我,选择善意

  尘埃落定后,逃出瓜葛的律师潘肖,最终选择将此次旅程的终点从大都市的新闻发布会现场,改为交易鹰隼的黑市二道梁子,这个颇有点西部英雄主义色彩的孤勇选择,印证着主角关于人性那题的答案,已然发生质变。这段大漠孤烟、人迹寥寥的旅程,像极了一个黑色寓言,从中映射的反而是如今名利嚷嚷的都市生活,人们为私利奔波于灰色地带,以狡诈为聪慧,以知识为工具,其实与横行荒漠的他们并无二致,但所幸总有纯粹出于关爱的交谈,发乎本能的帮助,甚至牺牲自我的拯救,这些更为高尚的行为如灯塔,定会引领人类朝向更光明的地方。

  在路上的话

  律师:“我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个讲故事的老师叫什么,就叫他 Teacher Monkey 吧,但我还是想告诉他,我说的没错,人和动物最大的区别是人会用火。”

  沙漠奇幻漂流

  《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

  

  ●路线规划:

  溯流而行,穿越西部荒漠,寻找水草丰茂的家乡

  ●交通工具:

  骆驼

  ●同行者:

  跟随爷爷生活的哥哥,跟随父母生活的弟弟

  始发站:寻找归途

  没有汽车只有骆驼,不见旅馆唯见残垣,人迹罕至的沙化地带替代笔直的现代公路。2014年入围东京国际电影节竞赛单元的《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从叙事元素上看,并不属于传统的公路电影,但殊途同归的寻找主题与旅途成长,却让它真切拥有了一颗公路片的心脏。常怀乡愁的李睿珺导演通过本片,描摹了一对充满隔阂的裕固族兄弟,一个常年被爷爷抚养,一个留在父母身旁,二人因爱的不均衡而生罅隙、难以共处,却在爷爷病逝后不得不相伴五百公里,共同寻找回家的路。

  驼铃声声的此程,同行者只有尚处童年的这对兄弟,哥哥倔强如石,不善表达感情,他的归家之旅实为护送爷爷的遗像被动开启;弟弟善解人意,但也有自己的坚守,他的出发则为带哥哥尽快回到母亲的病榻前。看似同路的二人因迥异的性格与情感羁绊,使前半程旅途,近乎处于各自独行的状态。

  

  停靠站:水草丰茂的回忆

  一路反复尝试,却迟迟难以跨越的交流沟壑,伴随一段“歧途”的出现,终于产生转机。行至半程,弟弟的骆驼莫名失踪,哥哥解开自己的骆驼,为二人引路,穿越逶迤起伏的丹霞地貌,终于在芜杂的空地上,发现奄奄一息的伙伴,听说每只骆驼临死前,都会不顾一切回到出生的地方。而这方归来之地,恰恰也是兄弟二人记忆开始扎根的土壤。脚下曾经水草丰茂,族群在此安家、放牧,父母陪伴左右,兄弟尚无隔阂,分享着家的温暖。恍如昨日的场景闪回,兄弟间就此搭起一座回家的桥,他们扭打在一起,终于将各自的心结痛快抒发。

  这段家的旧址,显然在预设行程外,却因骆驼的忠诚告别,巧妙化身为纾解兄弟矛盾的童年驿站。只有回到共同记忆的起点,阿迪克尔与巴特尔才可能在心理层面,再次恢复兄与弟的身份。

  

  终点站:归来莫太迟

  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对片中游牧民族的后代阿迪克尔与巴特尔兄弟而言,是回忆亦是期许,它属于过去也属于未来。如果以上停靠站的出现,已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水草丰茂的往昔,那么接下来等待兄弟二人抵达的,本应是一个父母许诺的、满目青青的未来。但当二人跋山涉水,途经了甘肃张掖那些画满历史壁画的废弃洞穴、迁徙一空的裕固族村落、干涸粗粝的河床和即将人去楼空的寺庙后,逐渐意识到,这个未来恐怕正与沙漠化同速,迅疾地退出他们的视野。最终,在上游尚未枯竭的流域,兄弟终于与久别的父亲重逢,但他手中淘金的工具揭示了悲剧的缘由,而他身边埋头致富的工友们、身后新建的工厂和忙碌的烟囱,都在默默地宣告,未来那个有关水草丰茂的梦已破灭。

  在路上的话

  老喇嘛:“恐依门庭望,归来莫太迟。”

  关关难过关关过

  《过昭关》

  

  ●路线规划:

  从河南太康袁马镇到三门峡市

  ●交通工具:

  三轮车

  ●同行者:

  爷爷,孙子

  始发站:依依惜别情

  在中国若干段公路故事中,老人群体因行至人生最后一程,感悟丰厚,几度成为该类型着眼的主角之一,从荒诞的《落叶归根》、欢乐的《飞越老人院》,直到2019年这部恬淡的《过昭关》。导演们反复用空间上的抵达,诠释某种时间上的圆满,霍猛也不例外。历时38天,花费40万,他用一辆老旧的三轮车和一段并不坎坷的爷孙行,把观众轻松带回了那个与爷爷相伴、瓜香蝉鸣的夏天,同时凭借自然、静美的影像语言,《过昭关》包揽了当年上海国际电影节电影频道传媒关注单元的三项殊荣——最受传媒关注影片、导演及特别荣誉。

  片中旅程从袁马镇到三门峡,其实路途不算遥远,但因交通工具的朴质,行程被有意抻长,旅途的发起者是生活在农村的爷爷,因打听到老友患重病,计划前去看望,但又不想打扰忙碌的儿女,因而选择自己骑车上路;与之同行的是回乡过暑假的孙子,尚处童年的小人儿对万事万物充满兴趣,自然兴致勃勃地陪爷爷出发。一个步入暮年,一个宛如朝霞,这段行程看似是简单的爷孙游,实则更接近一场颇具仪式感的传承。

  

  停靠站:三门峡前的对酌

  他们每日迎着朝阳出发,伴着夜幕入睡,在缓慢的前行中,曾偶遇生意失败、无颜归家的年轻人,爷爷用“哑叔”的故事开导他;也搭乘了对生人十分提防的货车司机的车,爷爷用借车的实际行动扭转偏见;同情过路边讨钱办葬礼的母子,爷爷不忘言传身教“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道理。但以上更多是单向的善意输出、施以援手,对懵懂的孙儿自然站站受益,但于爷爷而言,这趟逆旅真正的停靠站,其实出现在即将进入三门峡市区的前夜。

  在深蓝的夜色中,有暖黄的光闪耀,一位失声的养蜂老人好意收留爷孙俩在此过夜。两位将近耄耋的老人,虽为陌路却无妨对酌,借助发声工具,二人聊起艰难的青年时代、喘息的中年时光、孤独的老年生活,恍如昨日,共鸣阵阵。这是爷爷全程第一次与人进行深入而妥帖的交流,虽然对方嗓子有疾,却无碍在知己般的笑谈中,灵犀相通地点明主题,“咱这一辈子也就跟那个过昭关一样,过罢昭关又过潼关,过了潼关还有嘉峪关、山海关,关关难过也得过。”

  没有人的生活可能不被苦涩浸染,爷爷这代翻滚于历史的浪潮,更是如此,但目的地前这处惬意的驿站,却为那些老去依然保持善意的面孔作解:面对苦难,要相信它不过是日后回望的昭关。

  

  终点站:哀哀长空雁

  终点站三门峡的抵达比预想更快,父亲通过“哑叔”病逝得知这趟异想天开的爷孙之旅,急急开车赶来,敦促二人草草结束旅程。爷爷看望了病中的老友,惜别时虽叨念日后再相见,但彼此皆知,人生已到了落幕的时刻。返乡,哑叔西去;入冬,老友病逝。于爷爷而言,终点究竟在何处?三门峡终究只是一个意象,经历他人仙逝,从而认识死亡、熟悉死亡、接受死亡,这才是年迈的爷爷正在抵达的终点。“我好比哀哀长空雁,我好比龙游在浅沙滩,我好比鱼儿吞了钩线,我好比波浪中失舵的舟船……”这段戏曲《文昭关》中的唱词,爷爷上路时唱过,归家后仍不离口,它述尽了与爷爷相似的一代,趋近终点的心情,并非恐惧,不过是坦然中略带感伤。

  在路上的话

  爷爷:“开那么快干啥?只要走不错路,慢慢就会到的。”

  《中国银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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