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夫君纳了满院姬妾,或眉眼像我,或声音像我,可我还没死呢
我缠绵病榻时,大夫断言我活不过一月,
彼时我的夫君正在给心爱的姬妾抚琴伴奏.
待我死后,他却遣散满院莺燕,日日枕在我的碑上……
1
我飘在房梁上。
我的身体腊肉似的瘫在床上,白发苍苍,形容枯槁。
我看着好似六旬老妪,可天地良心,我今年其实只有二十八岁。
来哭丧的人很多,热汤饺子似的挤满了整个屋子。
前排的都是我屋里人,以春桃为主,哭得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
后面的是祝珩之这些年陆续找回来的姨娘妾室,主母走了,她们虽心里高兴却又不得不装出哀伤的样子,憋得一张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好似便秘。
没过多久,祝珩之也来了。
他扑到床前,拉起我的手。
“不可能……”祝珩之背书似的重复自语,“这不可能,阿音,你怎会这般轻易地就离开我?”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
郎中一个月前不就已经告诉过他我活不久了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他正忙着给跳舞的雪如月抚琴伴奏。
我等到死,也没能等到他来看我。
如今我死了,他终于来了,却又要用这一副便秘的表情来恶心我。
我急着想要吓死他,便飘下来,挽起袖子,使出吃奶的力气给了他两巴掌。
没啥用。
他不疼也不怕。
脸颊两侧传来两阵清风,倒突然让他精神起来了。
于是,他开始犯病:“阿音,是你回来寻我了吗?我就知道你是舍不得我的。”
我吓不死他,但他能恶心死我。
这一时半会儿的,我应该是投不了胎了。
2
祝珩之沉浸在丧妻之痛中,悲伤到不能自已。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饮酒,作诗。
深情款款的诗句,都是在悼念我这个亡妻。
我听他咏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呸,抄袭的文盲!
书房太小,盛不下祝公子那溢出眼眶的悲伤。于是,他转移阵地,趴到了我的坟头上。
他一边替我拔着坟头草,一边垂泪感伤:“辛苦共尝偏早去,乱离知否得同归。”
以祝珩之的文化水平,我也不指望他自己作诗来缅怀我。
能念出这些抄来的诗句,都已算他超常发挥了。
毕竟刚我刚认识他那会儿,他识字不识句,除了会扒拉算盘子外,几乎就是个文盲。
我爹不喜欢他。
唐家三代在朝为官,都是些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的复合型人才。
所谓士农工商,我爹看不上祝珩之这个“商”倒也正常。
可没办法,我喜欢他。
初见那日,我在胭脂铺子挑胭脂时遇了贼,钱袋子被人偷了个精光。
我和春桃正商讨把谁压在这里让谁回去取钱时,祝珩之出来帮我解了围。
勉强也算是英雄救美。
祝珩之生得好看,说话声音也好听。他
伸出那葱管般的手指头替我往老板怀里扔钱的模样,一下便让我那迟迟未开的情窦开得比山上的喇叭花还要绚烂。
我要嫁他,我爹不干。
于是我被罚去跪家祠。
祝珩之从春桃那儿听到这个消息,连夜跑去找我爹提亲。
于是,我在祠堂跪着,他在我爹那边跪着。
我们一起跪了一整晚。
第二天听到这消息时,我一边吐槽他是个傻子,一边在心底感动得痛哭流涕。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总是很容易感动的。
我爹无奈,给了祝珩之两年时间,让他至少考中探花郎。
这要求其实不高,只要他进了殿试,凭借那张脸,必能摘得如此殊荣。
可惜祝珩之是个悼念我都得抄袭别人诗句的小文盲,连续两年,相继落榜。
于是,我就和他私奔了。
我爹为此与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断绝了父女情分,他老人家应该至今都不知我的死讯吧。
3
祝珩之赶走了所有姨娘,给了她们好大一笔遣散费。
其他人拿钱便走了,只有雪如月哭得很凶。
因为她觉得自己与祝珩之是真爱。
我死后,祝珩之似乎也没有那么喜欢雪如月了。
这让我十分不解。
当年他为给雪如月一个名分,逼我让出正妻之位。
我被气得呕出三斤血,险些当场就死了。
祝珩之眼见我活不久,也不想落下个苛待发妻的骂名,便暂退一步,只是接雪如月入府做了个贵妾。
现如今,我这个碍事的人走了,祝珩之却让劝他好好吃饭的雪如月滚远些。
雪姨娘哭得眼眸红肿,这张脸,委实愈发的……不像我了。
雪如月是飞雪楼的头牌,是个靠才艺立足的清倌儿。
她被客人调戏时,是祝珩之救了她。
一来二去,她以为自己找到了好男人,便深陷爱情,无法自拔。
雪如月进门后,没少给我添堵。
站在我墙根底下唱淫词艳曲也就罢了,她还得拉着我的手给我讲她和祝珩之夜里缠绵的黄段子。
我吐了口血,全都喷到了她的衣服上。
她乱叫着跳起来,嫌弃到对我冷嘲热讽:“你觉得你救了他,他便得一生一世对你不离不弃。可你知道吗?他说只要看到你这张脸,就心烦得吃不下睡不着。夫人,您可有照过镜子,您可知您现在丑得就像一只没了毛的猴子。”
我很累,没心思和她吵架。
于是,我吩咐春桃:“找几个人去山上挖个坑,把她给我埋了。”
春桃行动力惊人,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人和铁锹全部便已安排妥当。
祝珩之闻讯赶来,他抱着嘤嘤啜泣的雪如月,蹙眉跑来质问我:“你这是在胡闹什么?”
我不服:“你那么多姨娘,我杀一个怎么了?”
“如月怀了我的骨肉,是我的长子。”
“你怎就确定这孩子一定是你的?”
然后,他俩都被我气得发了疯。
雪如月哭着闹着让我给她道歉,祝珩之沉默良久后选择不再与我纠缠。
他连拖带拽将人哄走,然后叮嘱春桃仔细照顾我。
我踉跄追出去,质问祝珩之:“若她不曾怀上你的骨肉,你可也会逼我让位于她?”
“阿音……”祝珩之没回头,只是淡淡道,“你已不再适合生育,可祝家,需要一个孩子。”
换句话说,就算不是雪如月,也会有别人。
雪如月回首望了我一眼,沾沾自喜。
没有爱意,皆是工具。
我不懂,她喜在哪里。
可现在,雪如月到底还是被赶走了。
她哭得很惨,因为祝珩之和她说了一句在我听来都很过分的话。
“你走吧,我从未爱过你。我娶你,不过是因为你的眼睛有些像阿音罢了。”
祝珩之娶回来的这些妾室都有些像我的地方,或眉眼,或鼻梁。
还有一位柳姨娘,长得倒是不像我。
可春桃说,她声音和我很像。
祝珩之像是在说他还爱着我。
他永远都爱那个十八岁与他私奔,如花似玉的我。
如今细想,我十六七岁那会儿的确是好看。
我们两个对彼此一见钟情,或多或少都有些见色起意的成分。
只是我渐渐从皮囊爱上他这个人,而他在朝夕相处中却只记得我的皮囊。
4
在我死后的第三个月,祝珩之终于打起精神了。
因为他再不精神起来,祝家就要彻底坐吃山空了。
爱情没了可以再找,钱如果没了,那就是真的没了。
外出谈生意七日,归来后,他身边多了一个姑娘。
春桃在见了那个姑娘后,磕磕巴巴半晌没说出话。
她大概是觉得,我死而复生了。
这姑娘与我太像,长得像,性格像,名字也像。
她叫宋诗音,我叫唐梦音。祝珩之唤她时,叫的也是“阿音”。
祝珩之对新来的阿音很好,若叫雪如月看到了,必因嫉妒哭得钱塘江都涨潮。
我不嫉妒,不羡慕,不生气,不感伤,我只是有些心疼——若让宋诗音知晓她所得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人替身,她心里又该是怎样一番滋味呢?
祝珩之很快便与宋诗音成亲了。
我骑在洞房的房梁上,准备看现场直播。
祝珩之掀开新娘子的盖头,深情唤了声:“阿音。”
宋诗音觉得他在唤她。
我知道,他是在叫我。
后来,祝珩之用实际行动证实了我并没有自我意识过剩——在准备上榻纠缠时,他愈发深情的唤了一句:“梦音……”
“梦音是谁?”她察觉不对。
“是你。”我不知他是信口胡说还是生出了幻觉,“阿音,我知道我错了,我求你原谅我。”
宋诗音抬手便给了他一巴掌:“你仔细看看我是谁!”
她真的和我很像,连扇祝珩之巴掌的角度和力气都一模一样。
可惜,女孩子火气再大也没有男人的力气大。
祝珩之死死压住她,然后吻了上去。
此时此刻,宋诗音的想法应该与我一致吧——怪恶心的。
偌大的祝府,做这种事还非得占用我的床?
我用尽所有力气,刮起一阵阴风,想让祝珩之对我的床榻心存敬畏。
谁料祝珩之突然就精神了,他死死抱住宋诗音:“阿音,是你回来了对不对?现在的你是阿音对不对?”
有病吧。
我和你玩闹鬼,你和我装深情?
神经病的脑回路果然不是我这等凡……鬼能理解的。
宋诗音终于推开了祝珩之。
祝珩之呆呆看着她,怔然问道:“你是……阿音吗?”
宋小姐很暴躁,当即骂道:“我是你个大头鬼的阿音!我就算是阿音,我也不是你叫的那个阿音!”
“你不是阿音……”祝珩之碎碎念叨,“可阿音明明在这里的,她刚刚,抱了我的。”
我发誓,我没抱过他!我明明是想踹他!
5
我在婚房闹鬼,却没能吓到祝珩之。
不但没吓到,反倒是让他精神起来了。
他请了好多和尚道士来家里……招魂。
他们围着我的旧物,画符布阵,念念有词,看起来个个都是行家。
起初,我很害怕。怕他们当真将我的魂招了来,也怕他们一不小心将我打得魂飞魄散。
这阵仗维持一个星期后,我彻底放下心来——祝珩之请来的师父们大多都是骗子,即便我在他们的祭台上方乱晃,他们也能信口胡言。
有的说我早登极乐,应点海灯,助我成佛。
有的说我在地狱备受苦楚,需烧金银器皿,保佑我早日投胎转世。
后来出现一位看起来相对靠谱些的,说想唤我回来,得烧些我喜欢的东西。
祝珩之听后,给我烧了一大盒子的芙蓉糕。
追我那会儿,他送芙蓉糕。祭拜我的时候,他烧芙蓉糕。
浪费粮食这种行为很可耻,希望他下次发疯的时候可以注意。
可惜,别说芙蓉糕了,就算他把春桃烧来给我,我也不会死而复生的。
祝珩之渐渐接受了我再也回不来的事实,他枕在我的墓碑上,一遍又一遍念着我的名字。
“阿音……”他落下泪来,“我累了。”
我活着那会儿,他便很喜欢这样靠在我的肩上。
十八岁那会儿的祝珩之是个小可怜,爹娘早去,撒手留下偌大的家业。
叔伯长辈一箩筐,加上各路婶子和姨娘,这些人黑红白脸混着唱,恨不能连祝珩之的底裤都算计了去。
祝珩之势单力薄,到底还是被逼得离了家。
那些亲戚假模假样给他拿些银两,让他到京中再闯一番天地。
让他自生自灭罢了。
那天他之所以出现在胭脂铺,就是想让老板给自己一个进货的渠道。
为还他人情,我以尚书府大小姐的身份替他卖了个人情。要知道,在发现钱袋子被偷了后,我都没有卖面子让老板允我暂且赊账。
祝珩之倒算是知恩图报,想方设法向我表达谢意。
一来二去,我们便算相熟了。
彼此确定心意后,他答应了我爹要去参加科举。
小文盲的文化水平虽然有限,但也足够努力。头悬梁锥刺股自不必说,他还得操心自己那四分五裂的家业。
我时常翻墙出去陪他读书。
他端着书,累得不行,意识渐渐模糊后,便会歪头枕在我的肩上浅浅睡去。大多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他便会突然惊醒,然后叮嘱我早些回去休息。
听春桃说,那段时间,祝珩之房里的灯是整夜亮着的。
他考不上阿爹要求的功名,我也愿意嫁给他。得不到阿爹的祝福,我便与他私奔了。
祝珩之带着我与他大有起色的生意回到祝家时,那么多亲戚,便没有一个脸不黑的。
刚刚成亲那会儿,我们都很忙。
他在外忙着与叔伯斗智斗勇,我在内宅与那些姑母纠缠家长里短。
我们为此身心俱疲。
那时,祝珩之便会与我依偎在一处。
就像现在这样。
可惜啊,现在我只剩下墓碑了。
哦,感谢祝珩之,他又替我拔坟头草都拔干净了。
6
宋诗音被困在了祝府。
祝珩之一面忙着为我招魂,一面安排人看住了她。
宋诗音闹了多日,也没能重获自由。
打砸泄愤时,她翻出了我的画像,先是惊讶于我们的相像,而后又开始破口大骂。
骂过,便又哭了。
“他说他爱我……”她跌坐在地,双眸失神,“他明明说过他爱的人是我……事到如今,我又算是什么?”
春桃走过去,看到了我的画像。她也顾不得宋诗音的伤感,自顾感叹道:“我们小姐从前在京中可是出了名的美人,想不到,最后竟落得那般惨状。”
宋诗音很想知道我究竟有多惨,于是,当晚我就入了她的梦。
让她切身感受,我究竟是如何大病一场未老先衰的。
我嫁给祝珩之的第三年,他突然生了一场大病。
其实不是病,而是中了毒,至于是哪位叔伯下得手,祝珩之至今也没能查明。
诸般寻医问药无果后,一游方郎中说了个的无法入典的偏方。
他说,这病得让至亲之人自愿以命续命才行。
显然,这个人选只能是我。
我很高兴,因为祝珩之有救了。
我很难过,因为我会变老变丑变得短命,再不能与他白头偕老厮守终生。
可我从始至终都没有担心过在我老丑之后他是否还会爱我,因为我觉得祝珩之不会因为我容貌的改变就不再爱我。
春桃劝我三思:“您当初看上姑爷,是因为他的脸。他对您一见钟情,不也是因为小姐你生得好看?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感情又一向和睦。可谁能保证你容颜老去后,他还能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反正我不信……”为了劝我,春桃还以己度人,“反正如果我嫁给一个糟老头子,我肯定会变心的。”
“是否变心且等日后再说。”我很淡定,“可我现在若是不救他,他就真的死了。”
我救了祝珩之。
他只知道是我救了他,却不知我是如何救了他。
后来,我的身体开始出现问题,嗜睡、脱发,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差。
起初,祝珩之还以为我怀孕了,安排了好些郎中来给我诊脉。
我没法子,只得同他讲了实话。
他没有马上被感动得痛哭流涕,而是反过来质问我为何要行此举。
“若我活命的机会是用你的性命换来的,我倒不如直接去死了。”他抱住我,勒得我脊背生疼,“阿音,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逆天改命的机会。
没过多久,我的头发开始变白。
老人一样干枯的银灰色,一缕接着一缕地脱落,就像入了冬的银杏树,只剩光秃秃的枝丫在寒风中萧瑟。
再后来,我的面容也开始老化。
时光在我的脸上流逝飞快,一日似一年,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占据了我脸上的每一个角落。
我照镜子,焦躁询问春桃:“珩之有多久没回来过了?”
“三天了……”春桃讲了实话,倒也不忘特意安慰我,“姑爷外出谈生意,七八日不回也是正常。”
我像是听不见春桃的话,只是一味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我现在到底有多丑呢?他不愿回来,是因为不愿意见我吗?”
如今再想这段往事,我那时的模样,倒也当真像个怨妇。
我疯了似的砸碎了屋里所有的镜子,然后将那些庸医抓人并没什么大用的药通通倒进了泔水桶里。
我派人去跟踪祝珩之的去向,生怕他就此离我而去。
起初,他还愿回来陪我共进晚餐。
可渐渐地,他托词生意繁忙,府里时常瞧不见他的人。
我对分别的畏惧,似乎将祝珩之推得越来越远。
后来,春桃说,许久不曾归家的祝珩之在东巷那边养了外室。
我不顾祝珩之的颜面命人将那女子接来见我。
那天,我强撑着身子,画了极为厚重的妆,只为遮挡自己的疲惫老态,不想在新人面前输得太惨。
“我没有想要为难你的意思。”我同那跪在地上抖成筛糠的女子缓缓说道,“我只是想看看,他如今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唤作如音的姑娘缓缓抬起头来,整个屋子的人都发现了她那鼻子与我从前几乎生得完全一致。
我笑了,说不清是冷笑还是苦笑:“名字挺好听,是谁给取的?”
“是爷赐的名。”
如音,如音,如同阿音。
可我不是还活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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