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翻译创始人、资深译员卢安然老师谈人工智能与翻译 (上)
小熊翻译创始人、资深译员卢安然老师谈人工智能与翻译
卢安然老师简介
北京小熊翻译有限公司创始人，资深译员，经手翻译项目约2000万字。
视频号：神译姐姐
公众号：神译姐姐的翻译乐园
美篇号：302614839
谈AI的影响
卢老师您好，很开心能够进行此次专访。近来，人工智能迅速发展，尤其是ChatGPT、New Bing、Office 365 Copilot等产品火爆出圈，AI影响到了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语言服务行业也受到影响，您对于翻译技术在翻译实践中的具体应用有独到见解，那么，AI对翻译行业和翻译实践会产生哪些利好或是不利影响呢？
卢老师：
很荣幸接受本次专访。是的，近期随着ChatGPT的问世，各IT大厂在此基础上通过接入其API也纷纷抢时间推出一系列王炸产品，再加上各媒体渠道跟风传播和渲染，确实给人们的思想认知、生活和学习方方面面都带来了很大冲击。毫无疑问，AI对翻译行业和翻译实践也产生了一定影响。
早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伴随着机翻软件迭代更新和完善发展，翻译行业就已经逐步在从人翻向人机深度合作的模式过渡。现在ChatGPT来了，各种更智能的翻译软件和翻译平台相继问世，走在翻译行业前沿的研究者和从业者早已在争相试用和研究它，不同译者对AI智能的认知水平和使用相关翻译工具的水平参差不齐，给出的反馈也不同。有人觉得它和一直在用的百度翻译等差不多，有人反馈有时它质量仍有很大提升空间有时还不如DeepL等平台用着可靠；而有的译者则发现，先用熟悉的平台翻一版自己再审一遍，在确保意思准确无语法错误之后，再通过输入一个命令让ChatGPT在文风方面对这个版本做一个母语+出版级别的润色，效果是出乎意料的好。
当然ChatGPT生成的内容和其他机翻一样其实都是概率计算的结果，但随着GPT的版本逐步升级、参考数据的不断扩大和人工干预训练的不断增多，大家发现，它将不仅只是转换和记忆词汇或句段，它还拥有对全世界的常识，并在此基础上能根据上下文作出逻辑推理，语言模型运转越来越接近人类自然语言且似乎也越来越接近人的思考方式，它能把正在处理的事物和它了解的众多相关事物关联起来，并能够自洽。这就是它比以往机翻更厉害的地方。
我们知道，在这之前一些大的语言服务商有的就已开发了自用的云端CAT 工具，有自己的术语库（不只是传统意义上的单个词几个词的glossary，它也是可以记忆一个大长句的），从而保证全公司译文的术语一致性。也就是说在ChatGPT之前的趋势已经就是，大家纷纷已经在尝试用这种Machine Translation（或者更高端的，采用CAT Tools+Translation Memory）自行翻译出原文的初稿，然后再交由译员进行修改和润色（也就是译后编辑-post editing）。显而易见，译员从之前的初稿+润色+排版，到现在只有Post Editing任务=修改润色+排版的部分了，报酬下降，市场缩水。
而ChatGPT问世后，有的研究者已将它和各大翻译平台融合在一起，还加入了“自添加术语表”功能，开发出了升级版的翻译平台鼓励大家试用。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个人译员用户也可以通过摸索一些自认为比较好用的prompt，给这类平台一些输入和训练，来拥有自己私人订制的云端cat工具。
那相应的它带来的不利影响肯定就是：译员和客户都更加依赖人工智能。从而抑制了翻译从业人员的价值发挥和收入水平。
我们知道在翻译行业，“语言障碍”决定了很多客户对翻译水平的鉴别能力有限，加上媒体炒作，很多人甚至在纳闷“现在这个时代为什么还有翻译这个行业存在”。很多翻译服务的潜在客户都感觉机器能免费解决的肯定不愿再去花钱解决。但要知道，机翻在一些重要的翻译场合肯定一时甚至永远都无法替代人类翻译的，例如会议磋商、合同条款商定、形象宣传，新闻发布会等，尤其是在某些专业领域和复杂文本的翻译上，机翻仍存在局限性，如果有些客户过于轻信AI，很有可能会造成重大失误和商业损失。
另一方面，一些熟练掌握AI工具的资深高端译员接到翻译项目后，之前是纯人工翻译和润色，现在变成了机翻+人和人工智能合力润色，省时省力效果还不错，进而可能在思想意识形态上就会变得松懈下来，在语言和专业知识的学习钻研上所下功夫也会不知不觉中比以前少。
而一些低端翻译任务则可能会完全被机器翻译取代，这将导致一些低端译员失去工作机会，同时对于新入行的人来说，竞争也会更加激烈，也就是说新人译员感觉自己总是接不到单，就会纳闷是不是受到了AI影响？——而我们知道新人起用还需要天时地利人和，项目匹配度、人手是否充足、是否有译员退出都是影响因素。另外，新人通过试译到稳定接稿之间也有一段距离，还需要磨合。但AI也确实造成了实实在在的影响——人们总是轻视翻译，觉得翻译简单，懂语言即可。如今有了强力的AI，外界觉得就更不必找人了，这给入门者造成了更大的困难。那以后的趋势有可能是随着翻译行业门槛的加高，收入的不确定性，新入行的人将越来越少，早入行的人也在逐渐考虑转型。而那些真正高水平的综合型人才将变得更加稀缺。
因此，我认为AI对翻译行业和翻译实践带来的影响是双重的，需要在实践中不断探索，充分利用AI技术优势同时也要认识到AI技术的局限性，保持对人类翻译能力的重视和保护。
AI崛起，译员该如何做？
继ChatGPT 3.5之后推出的GPT-4让很多翻译专业的同学大呼神奇，即使不刻意训练和投喂术语，GPT的翻译也头头是道，甚至得到专业老师的赞赏。目前，行业内多为非文学翻译，这样一来，您觉得人工译员是否面临大范围的淘汰？个人译员如何最大程度提升自己避免这样的状况出现？
卢老师：
是的，其实之前的机翻就已经淘汰了很多低端译者了，现在也一直在淘汰。AI的发展和竞争，会使得这个行业越来越卷。在一些笔译工作中，很多译者已经开始有些依赖ChatGPT。遇上简单、重复、机械而故事性不强，只要具备可读性只为信息浏览了解大概意思而对质量要求又不那么高的文本翻译，大家普遍就会用软件先翻一份初稿。所以说，如果译员的翻译能力是在机器技术水平之下，确有被替代的风险。而市面上至少50%的笔译工作属于低端笔译工作。但诸如某些要求不高的论文翻译、证件翻译、留学文书等工作完全可以交给机器，由此，80%的翻译工作者会被ChatGPT乃至后续更强的机器翻译取代，50%的低端译员，和30%不求上进的译员将被淘汰。就像上个问题中提到的，以后翻译或将逐步转为人机结合模式，原先10个人做翻译，未来或许只需要2个人做机器的译后审校工作即可。
但对于翻译这行来说，译的本质是精准的传递思维信息与内在思想，决不是机械的语言转换。真正好的翻译靠的不仅是高深的文字把控，更需要丰富的知识背景作支撑、对两国语言文化习惯的熟稔，以及精通两国语言相互转换的技巧等。而这些都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而现在的发展又给真正想扎根翻译事业的人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那就是：既要会自己翻，又会让机器翻，既要会培训机器，又能甄别和引导机器工作。
所以译员一定要重视基本功，相信日积月累的力量。每天都应从以上几个方面不断加强训练和积累，不仅需要在所有的翻译实践中确保翻译质量，还要注意翻译相关行业的其他技能的培养和资源的整合，并力求掌握翻译相关的工具使用技术，以便可以给客户提供可定制化的一条龙式服务，增强客户信任度和粘性，在翻译品质和服务的个性化差异化上取胜。
唯有热爱可抵岁月漫长。最终可能只有金字塔尖上一小撮人坚持到最后，机器翻译出来的东西，还是需要这些人来把它改到百分百的效果，“我们比它厉害，就不怕它”
谈市场需求与教育改革
您可以谈一谈目前市场期待并且需要什么样的译者吗？目前翻译院校是否有必要对传统翻译课程做出一些改变，比如开设ChatGPT与翻译相结合的课程，让未来的同学们在求职时更适应市场的需求？
卢老师：
相信每个时期市场需要的永远都是有实力（语言+专业背景知识+翻译效率）、有创造力，又有耐力 （也就是能耐得住寂寞，真正愿意献身翻译）的译者。目前市场对翻译人才的需求越来越不再是简单地对语言的掌握和翻译技能的运用，更加强调多样化的技能和经验，例如跨文化沟通能力、行业专业知识、技术工具的运用能力等。
市场要求译者既要广泛涉猎多学科知识，综合素质全面发展，既能在多场做到合融会贯通，又要有所精钻，也就是需要 “专业知识+语言文化基础+翻译能力+熟练掌握技术工具运用”，这几方面齐头并进。否则，将来如果只是会翻译却不懂专业知识或缺少社会阅历，又没有商业和行业常识，还不太会用工具，那将都很难找到与社会共同运转的契合点的。
相应的，翻译院校肯定是有必要对传统翻译课程做出一些改变的， ChatGPT的api开放将使其成为各行各行的一个基础设施，科技发展得好，我们肯定是需要加以利用的，ChatGPT与翻译相结合的课程肯定是需要设置的。我看到的事很多老师和学者都在呼吁，一系列高等教育改革势在必行。
浅谈教育改革
对于教育改革这个话题我也很想展开多聊点。我对教育和翻译行业都很感兴趣，自己也有小孩，在这个问题上也有较多的触动和思考。先说一个我亲身感受的事吧：我之前做过全职翻译，包括在翻译公司和外包形式的项目组都待过，认识了很多坐办公室全职做笔译的朋友和一些业余做兼职的译者，结果过几年再打电话联系，就发现还坚持在做翻译的很少了，因为各种原因都纷纷转行了。
再讲一下近期刷到的文章和视频，很多都是关于教育界培训行业谁又应景推出了ChatGPT时代下智慧家庭课程，或者技术讲座，人们开始更多地注重对孩子和学生们的人文关怀和心理支持，更多地思考如何培养学生的创造力和思维能力，而不是仅仅传授知识。这说明教育改革从家庭到学校，从幼儿园阶段到高等教育都是势在必行的。而高等教育又是学生从学校迈向社会的一个关键过渡期，学生从高等学校出来很多就要直接步入社会，直接面临求职就业，如果想在这个AI大发展时代实现从学校到社会的丝滑无缝衔接，高等教育就需要构建多元化的师资队伍，包括语言专家、翻译实践者、技术人才等。只有当老师们不仅有丰富的理论知识，还具备丰富的翻译实践经验，了解市场的最新需求和技术发展趋势，并掌握现代化的教学方法和工具，才能更好地培养符合时代需求的学生。而且我认为，为了让未来的同学们在求职时更适应市场的需求，仅仅增设ChatGPT与翻译相结合的课程还是远远不够的。院校还需要加大力度去进一步增加学生接触真实市场环境，参与社会实践的机会，好能在实践项目中助力学生尽早做做职业规划，培养学生的自主学习意识。
回望翻译市场
咱们话题不妨再转回来看看市场：市场上实际情况往往是，即使读了翻硕、考了翻译证书的人，没有长期的实践积累和钻研，没有一定社会阅历的助力，也很难达到和维持一个很高的翻译水平。所以同学们学什么，真的也要看现在市场都有什么机会，自己将来想做什么。如果纯做翻译，你会发现既需要有体力（尤其眼睛和颈椎都要耐用），又要能耐得住寂寞，知识背景、语言功底和机器技术应用能力都要强，而这些都需要实践经验的积累。但学海无涯而每个人时间精力有限，学知识永远不够多，在综合发展之外，术业必须还要有所专攻。因此及早寻找方向也很重要。将来自己是想去翻译公司做专职译后编辑？审校质检？项目经理？还是业务拓展？亦或是去企事业单位的外事部门独当一面，还是说自己创业做语言服务还是开拓其他外贸业务？这就需要多去接触实战项目，多面向现实找找一手感觉。否则你会发现在校期间学得理论太高深太高大上，到了市场上，你会发现有时是空有宰牛刀却迟迟得不到小试牛刀的机会；你还会发现，学习和研究的方向是一回事，实际从业机遇的获得和把握以及坚持，又是另一回事；学历证书考试是一回事，实际水平真的又是另一回事。在校期间的考试突击刷题得高分，并不代表你到市场上还能高效解决实际问题，也不代表你真的热爱，况且人才和发挥才能的机会匹配也是个概率事件。有时，实力之外还需要运气。
所以说从这些现象看，高校生们还是要早点做职业方向的规划，而且职业规划这种事还必须得自己做，因为这事别人帮不了。（据说很多大学的职业规划课常被视为“水课”，形式有问题，往往是并不了解就业环境的老师对着ppt照本宣科，无法给予学生在择业方向，简历优化，和面试培训方面的有用指点。学生往往听课前一脸懵逼，听课后依然茫然四顾。）那么院校除了增设相关技术课程之外， 最好还能从多维度真抓实干地去加强校企合作，以加强学生对真实市场情况的认知。比如：可以设立专门的校企合作专项小组，负责去社会上邀请一些跟翻译相关的语言服务从业者或者从翻译行业成功转型的业界人士前来跟在校生们分享心得体会，让他们更早地了解这些人在实际市场和亲身经历中的摸爬滚打和心路历程， 助力他们在职业生涯中早一点找到一生挚爱并做到感天动地，这对学生是非常有裨益的。
当然，自主学习能力也是需要重点培养的能力。在实践中能敏锐地察觉自己需要学什么，怎么学，去哪学，这些都是非常刚需的软技能。学生得能根据实际需要给自己制定科学合理的学习方案。因此院校还可以结合一些实际项目，专门设置课程来重点培养学生的自主学习能力。因为翻译有很多领域就是一群人，一件事，一辈子， 比如有些人一辈子只做时政笔译，或者大半辈子只做医学口译。也就是当学生找到自己的职业方向后，就要能迅速知道自己该持续学什么，去哪里找资料和老师，怎么学。这样，同学们才能在走出校门之后，养成终身有效学习、轻松高效工作的好习惯。
未完待续 详见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