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二胎妈妈的研究:有两个孩子的职场女性,还能好好工作吗

  

  调查显示,尽管绝大多数女性在生育二胎后仍然从事全职工作,但她们的职业发展受到了很大影响。她们面临着哪些困境?如何提高丈夫的育儿参与率?请听上海交通大学国际与公共事务学院副教授、中国城市治理研究院研究员沈洋在“造就talk”讲述这方面的研究与对策。以下为演讲主要内容。

  『婚育后承担更多劳动』

  从2018年至今,我和合作者一直在进行二胎妈妈的研究。我们的研究是以访谈形式进行的。二胎妈妈虹(化名)就是其中一位受访者。

  虹的经历在二胎妈妈中很有代表性。虹和丈夫同龄,是硕士同班同学。2004年硕士毕业后,虹在一家上海的三甲医院工作。2006年生了第一胎,由母亲帮忙带孩子。医院的工作强度大,需要三班倒,于是她在2014年下决心跳槽去了外企工作。两年之后怀了二胎,生完孩子后,由公公婆婆和钟点工一起帮忙照看孩子。因为外企工作需要出差,工作时间长,压力也不小,于是她在2018年辞职,来到一家地段医院工作。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她的每次跳槽都伴随着工资下降。 

  而虹的丈夫在硕博连读之后,一直在上海某三甲医院工作。在第一个孩子3岁时,虹的丈夫出国访学,目前已经是一位事业有成的教授。

  当问到虹的职业发展是否完全为了生育让路时,她作了肯定的回答。她还提到,地段医院的收入比外企少了一半。 

  虹和她丈夫的经历反映了社会学研究中“母职惩罚”与“男性红利”的概念。所谓“母职惩罚”,就是由于生育导致职业中断或者工作时间减少,降低母亲的收入。即使她们继续全职工作,雇主也会认为母亲投入工作的精力更少、能力更弱,使得女性的晋升机会相对更少。虹在生育之后从三甲医院跳槽到外企、又从外企跳槽到地段医院的经历,正反映出她职业中断、工作时间减少与收入下降。 

  而相对的“父职红利”,指的是男性在成为父亲之后通常会更努力地投入工作,获取更多人力资本与收入,减少家务劳动。这在虹的丈夫身上也得到了体现。虹觉得,随着丈夫事业的蒸蒸日上,他变得越来越强势,越来越倾向于掌握家庭的决定权。 

  我们关于二胎妈妈的研究一共访谈了26位已经生育二胎的职业女性,年纪从30岁到46岁不等。其中,5位本科毕业,14位硕士毕业,7位博士毕业。

  我们把已生育二胎的职业女性分为4种类型:事业上升型、事业中断-上升型、事业中断型、事业停滞型。我们发现,有3/4的被访者生二胎后经历了职业中断、中断-上升或者事业停滞。在26位被访者中,只有2人表示丈夫能平分育儿劳动,其余表示丈夫的参与度从0到1/3不等。 

  按照常理,工作年限增长、人力资本增加会导致工资上涨,这在高学历男性中是很常见的。但为什么像虹这样的高学历女性会经历职业中断,甚至选择收入更低的工作?因为女性在婚育后承担了家庭生活中更多的劳动,而这很可能会影响个人的事业发展。

  『认知劳动通常是隐性的』

  劳动可分为有偿劳动和无偿劳动。通常,从事无偿劳动的以女性为主,家务和生育是被所谓“爱”与“母性”掩盖的无偿劳动。因为无偿,这些劳动的价值没有得到应有的认可。无偿劳动包括与繁衍后代有关的一系列劳动,可以分为体力劳动、情感劳动和认知劳动,其中认知劳动是最容易被忽略的劳动之一。

  有一位被访者提到,成为母亲就好比又开始读一个新的博士学位,需要花大量时间学习新的知识。以给孩子买尿布为例。通常是母亲,而不是父亲,首先想到要给孩子买尿布;母亲要从市面上的几十种尿布中挑选一两款,放进购物车,购买之后还要时不时跟踪一下物流情况。这一系列过程都属于认知劳动。认知劳动还包括挑选婴幼儿书籍、给孩子择校等。

  认知劳动通常是隐性的。如果你在拖地板,别人都能看到你在做具体的体力劳动。但如果你用手机或者电脑给孩子购物,别人很难察觉到你在做什么,很可能不认为这是一项劳动。此外,认知劳动没有明确的边界。你可能在上班开会时突然想到要给孩子买件衣服,因此边开会边挑选、下单。因为认知劳动是隐性的,边界比较模糊,所以很难具体计算母亲在认知劳动上花费了多少时间和精力。  

  根据全国妇联与国家统计局的数据,虽然已婚女性的收入占家庭收入的40%,但是她们包揽了70%的家务劳动。从劳动时间来看,有偿劳动、无偿劳动和休闲时间方面都呈现出性别差异。根据全国妇联与国家统计局2010年的调查数据,女性平均每天工作9.6小时,男性工作9小时。女性平均每日休闲时间为4小时,男性为5小时。这里的工作时间包括有偿劳动和无偿劳动。

  女性总劳动时间比男性多,这一差距在休息日更为明显。2010年的数据显示,在工作日,城市女性比城市男性多劳动29分钟;在休息日,这一差异扩大到79分钟。未婚女性的总劳动时间比未婚男性少13分钟,但已婚女性的总劳动时间比已婚男性要多39分钟,这反映了已婚女性由于结婚与生育,在家庭中承担了更多的无偿劳动。 

  已婚男性在无偿劳动中的参与程度偏低,这是一个全球现象。在美国,已婚女性花在家务和育儿上的时间比已婚男性多两倍。即使在性别相对平等的北欧,女性仍然包揽了2/3的无偿劳动。

  『为什么父亲的育儿参与度低』

  父亲的育儿参与度普遍较低,原因可以从不同角度来解释。

  第一,如果丈夫有偿劳动的收入比妻子高,工作时间更长,那么育儿参与通常更少。在我们的研究中,有几位父亲收入颇丰,但常年在国外或者外地工作。这种情况下,父亲很难参与到育儿中。 

  第二,“掌控型”祖父母阻碍父亲参与。一方面,大多数祖父母乐于为养育孙辈提供物质和时间上的支持;另一方面,年轻父母也大多习惯或不得不接受这些帮助,尤其是“妈宝男”,自己的生活还需要父母打点,更何况孩子。还有些年轻父亲,在经历与祖辈的育儿冲突后,最终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退居二线”。 

  第三,传统的性别分工模式仍然深入人心。无论在城镇还是农村,2010年和2000年的调查结果相比,认同“男主外、女主内”等传统性别分工的男女都有所增加。传统观念仍然是导致父亲育儿参与率低的原因之一。

  在我国,祖辈参与孙辈照料的比例在70%左右。祖辈参与育儿,弥补了父亲在育儿与家务中参与不足的问题,使得职业女性可以少受“母职惩罚”。那么,是不是祖辈在育儿方面参与程度高,父亲就可以当“甩手掌柜”?我觉得并不是这样。事实上,有部分祖辈并不愿意带孩子,尤其是二胎。

  目前,“老漂族”这一群体已经成为常见的社会现象,见诸各大媒体。本该在故土安度晚年的老人,为了帮助子女照顾晚辈、操持家务而漂泊异乡,媒体将他们称为“老漂族”。根据统计,我国有1800万流动老人,其中有800万人的流动目的是照料晚辈。他们在晚年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参与繁重的育儿工作,可能产生孤独、与子女冲突等各种问题。祖辈理应有自己的生活,不能强迫他们参与育儿。

  『多方协调保证父亲参与育儿』

  如何解决父亲育儿参与度低,缓解性别不平等?光靠家庭内部协商,要求丈夫参与育儿,效果不一定明显,这需要社会多方共同协调行动。

  第一,进行广泛宣传,育儿不仅是母亲和祖辈的责任,更是父亲应尽的责任。 

  第二,政府要出台相关政策。建议政府延长父亲陪产假,增加父母育儿假。在上海,目前父亲的陪产假是10天,如果把陪产假延长至3到4个月,可能会减少求职时对于女性的性别歧视。此外,工作单位和社区可以进一步覆盖普惠型托儿所,满足0岁-3岁婴幼儿家庭的托育需求,使得母亲生育之后的“母职惩罚”降到最低。 

  第三,对于新手父母,在生育之后的一年内,有关方面要提供婴幼儿养育的专业指导。 

  目前全世界推崇的北欧模式中,父母均可以获得有偿父母假,政府也提供价格低廉的育儿服务。拿瑞典举例,瑞典夫妻在生育之后,有480天父母共享的有偿育儿假,其中父亲至少要休90天,这从政策上保证了父亲的育儿参与。我国或许也可以参考,并挑选一些城市进行试点。

  最后我想重申,并不是所有已婚已育的女性都会受到“母职惩罚”。基于我们的二胎妈妈的研究,有1/4的被访者在生育二胎后的3年内经历了事业上升。

  我自己在生育后也经历了升职,这与我丈夫在育儿方面的投入密不可分。在娃出生之后,哄娃睡觉、给娃处理屎尿等工作主要都是我丈夫承担的。但我不会认为这是他在帮助我“分担”,因为这是他应该做的,这一点我们在还没结婚时就已经达成了共识。

  所以,对各位职场妈妈来说,你们可以对丈夫提出更高的育儿要求;而对各位单身女性来说,“男性愿意参与家务和育儿”也应该成为择偶条件之一。

  栏目主编:龚丹韵

  本文作者:沈洋(徐蓓 整理)

  文字编辑:徐蓓

  题图来源:图虫

  图片编辑:徐佳敏